作者:秦灵书
从碎骨渊回来后,席初就将自己锁在重华殿内,闭门不出。青玉踏进殿内,目光扫视一周, 在灯影中找到了席初的身影。
才几日的时间,他的身形清瘦了一大圈,长发也不束起来,就那么随意地披散着,宽大的衣袍裹在身上,松松垮垮的,面颊惨白,眼底堆满疲惫,全身上下透着一股颓废和厌世感。
“殿下,他们在碎骨渊找到了月姬的储物袋。”青玉将储物袋放下后就走了。
席初从灯影中走出,望着桌子上的储物袋发呆,灯光映在他的脸上,一半明亮,一半幽暗。
许久后,他慢慢地回神,拿起储物袋,施了个法术,打开上面的禁制,然后从里面一件件取出:芳意剑、灵石、匕首、衣物、首饰、拨浪鼓等小孩子的玩意,以及一张药方和——
他的一双眼睛。
他将东西搁在桌子上,不一会就堆了半张桌子。
他拿起眼睛,取下覆眼的白绫,将眼睛安回眼眶。
久违的光芒透进眼底,席初阖起眸子,待适应了殿内的光线,再缓缓将眼睛睁开。
他的目光落在桌面上,在他的左手边,放着彼岸花和神女镜。韩月歌坠下碎骨渊时,手里一直紧紧握着这两样东西。
可惜彼岸花的力量逐渐减弱,并未将她带出危险,神女镜也进入了沉眠。
他的心脏骤然一缩,犹如针扎般,绵绵密密的疼痛覆盖了整个胸腔。
席初按住心口。
凌乱的一堆东西里,那张药方引起他的注意,他将上面的药材细细看了一遍。
这药方他是认识的,是女人用来安胎的药方。
他虽不是大夫,但做了二十年的太子,见惯了宫廷的妃子,他父王后宫里的妃子,安胎用的几乎是这个方子。
无缘无故的,她怎么收着安胎的方子?席初神色疑惑,眼角余光扫到了桌子上的拨浪鼓、布老虎等稚童的玩具。
用来安胎的药方……
小孩子的玩具……
席初想到什么,猛地站起,碰倒搁在手边的灯烛,“啪”的一声,灯烛掉在地上,火舌舔舐着脚下的毯子,很快就噼里啪啦地烧起来。
青玉将储物袋送到重华殿后,并不敢走远,他怕席初触景生情,做出傻事,就在殿门口的台阶上坐着。
明黄色的火焰光芒从门缝中钻出来,蹦进青玉的视线中,唬得青玉立时跳起来,推开殿门。
重华殿内因怕韩月歌冷,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韩月歌先前得宠时,常常住在重华殿,光着脚与席初嬉戏,也无什么大碍。
这些织物哪里经得起大火的席卷,不一会儿,整个重华殿都烧了起来。
“殿下!殿下!”青玉急切地搜寻着席初的身影,“殿下,您听我说,月姬真身并未损毁,也留下了残魄,定会有办法复活的,您千万别做傻事。”
重华殿不会无缘无故起大火,青玉见了这熊熊烈焰,第一反应是席初故意放的。
席初将韩月歌的尸体抱回云上天宫后,表面看起来很正常,越是正常,越叫青玉警惕。
青玉怕的就是他一时想不开,为韩月歌殉情。
幸而这大火只是凡火,青玉捏了个法诀,调来池子里的水,漫天的水珠泼下来,大火也就轰然浇灭了。
大火熄灭的瞬间,白色的烟雾腾空而起,弥漫着整个重华殿。青玉呛了一口,捂着嘴直咳嗽。
他穿过满目的狼藉,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呈痴呆状的席初。
看清席初的模样,青玉面上露出惊骇之色:“殿下,你的头发、头发……”
席初满头黑如海藻的墨发,不知何时化作了雪色。
席初恍若未觉,手里拿着一张纸,表情似哭似笑,如同没有意识的雕塑,坐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殿下。”青玉跪在席初的面前,大声哭起来。
哭了半天,席初没有任何反应,他觉得没意思,就卷起袖子擦着眼角的泪痕。
“殿下的伤势要紧。”青玉喃喃自语,抓着席初的手臂,灵力探入他体内。
片刻后,他松了口气。
席初身上除了被火焰灼伤的伤口,没有大的伤,他非凡体,这样的火势,烧到的只是表面。
“殿下,发生了什么事?”席初回来好几日,一直都好端端的,不会突然自焚。
这火不是席初主动放的,大火烧起来后,席初不管不顾,也是有意惩罚自己,与自焚无异了。
席初抬起眸子,看他一眼。
青玉注意到他手中的纸,纸的边缘被火舌舔舐,缺了一角,泛着焦黑。
青玉从他手中抽出那张纸,辨认着上面的字迹,越看越心惊。他和席初一起长大,从小也见惯各种宫廷秘方,自然认得这个方子。
这是女人怀孕后用来安胎的药方。
一张安胎的方子,当然不会引起席初这么大的反应。
除非——
青玉震惊得张开双唇,一丝声音也没能发出。
他见席初这般,想起席初前段时间服食的那枚婆娑果,不免和席初想到一块去了。
日日和席初缠在一起的韩月歌,肚子里怕是早已种下了席初的种子,不知不觉,有了身孕。
他的手不可抑制地抖起来。
如果是真的,那是一尸两命啊!难怪太子殿下会突然发疯!
“殿下,殿下,此事还未确认,您听我说,您先冷静下来。”青玉咽着口水,搜肠刮肚地找着安慰的说辞。
然而席初没有任何反应。
他盯着青玉手中那张被烧焦的方子,瞳孔一点点放大。
青玉暗道糟糕,这样下去,太子殿下会疯。他脑海中飞快地转了个念头,然后做了个大逆不道的举动——
敲晕席初。
青玉伸出手,扶住倒在他怀里的席初,深深地叹了口气。
幸而重华殿内烧掉的都是凡物,损失不大,需得重新修整一番才能住人。青玉已经自作主张一回,就大着胆子再自作主张一回,将席初送到了销魂殿安置。
韩月歌的那些东西,被他整理好,也送到销魂殿。
如果席初醒来不见这些东西,必是又要发疯一回的。
将席初安置好后,青玉叫来白霜,让他守在销魂殿的门口,仔细听着殿内的动静,若有不对劲,就立刻冲进去。
韩月歌的遗物,被青玉搁在席初的床头。
大门合起后,殿内陷入幽暗。帐内,搁在席初枕边的彼岸花陡然泛起微弱的血红色光芒,罩住了整张床榻。
……
席初睁开眼睛,入目是一片红花绿树,浮翠流丹,隐隐有悦耳的鸟鸣声从空山中传来。
这是哪里?
喉中依稀残存着被烟火呛过的痕迹,他忍不住掩唇轻声咳嗽起来。
咳了几声后,愈发觉得嗓子难受,他凝神细听,听到了水声,便循水声而去。
果然有一条清亮的小溪横亘在碧野间,金色的日光漂浮在流水上,泛着点点金芒。
席初走到溪边蹲下,双手拘起一捧清水,咕咚饮了好几口,喉中那股干渴之症才逐渐淡去。
潺潺的溪水声中,夹杂着少女的嬉笑声。
声音是从溪水的上游传来的。
席初被那清脆的笑声吸引,不自觉循着溪畔往上游走去。
溪水的尽头,是一方碧色的深潭。
细瘦的瀑布顺着山壁流下,汇入碧潭中,再由碧潭的缺口中流出,凝成细流,穿过蜿蜒的山谷。
身穿浅紫色纱衣的少女坐在碧潭边,背对着他,乌黑长发挽起一缕,松松挽出斜髻,簪着一朵紫色的珠花。
她双足的鞋袜尽数除去,浸入水中,脚背弓起,两只脚一上一下交错地晃着,带起飞溅的水珠。
她灵活地用脚尖踢着水珠,似是十分得趣,从喉中发出愉悦的笑声。
少女的肤色本就极白,双足更是白得像玉石精雕细琢出来的。水面上浮着金色的日光,那双雪白的脚便在那一片耀目的光芒晃来晃去,晃得席初的眼睛都花了。
席初忽的想起,溪流的水由碧潭中流出,他方才所饮之水,岂不是……
她的洗脚水!
第69章 他的双目泛着猩红的可怕……
席初的脸色一黑, 骤然见那少女捧起清水,往空中撒去,水珠哗啦啦作细雨坠下。她仰起头来, 褪去全身的衣裳,像条灵活的小鱼, 跃进了水里。
她脱衣的动作太快,他连忙转过头去, 却还是迟了一步, 眼角余光不小心掠过一截雪白滑腻的肌肤。
席初似被烫了一下, 惊得脚后跟“咔吱”踩断了根枯枝。
“谁在那里!”少女眼神凌厉地瞪过来, 快速结着手印,蓝色的光束从天而降。
席初为免尴尬, 捏了个法诀,将自己变成了一名少女,顺着那股力道, 跌了出去, 趴在地上, 半天才抬起头来。
抬眸的瞬间, 看清潭中少女的模样, 他一下子陷入了呆愣中。
“歌、歌儿……”他失神地喃喃出一个名字。
少女半身沉入水中, 只露出雪白的双肩。她环住双臂,掩住胸口的春光, 乌黑纯澈的双目瞪着他,透出凶狠的光芒。
不过在看清席初的模样后,她也跟着愣了起来。
地上趴着一名少女,约莫十四五岁的模样,娃娃脸, 大眼睛,白皮肤,黑中泛金的头发及腰长度,发尾微卷。
此刻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蓄满眼泪,可怜巴巴地将她望着。
韩月歌的石头心仿佛被什么给撞了一下。
好、好可爱。
她吞了口口水。
席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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