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秦灵书
他的父王母后万事顺遂他的心意,只有在此事上违逆了他的意愿。他们将他的遗骨敛于此处,是希望借着百姓的香火,助他脱离轮回之苦。
他的陪葬物品都被罗掘一空,那只沾了他香火修炼成妖的笔,也早已跑得不知所踪。只剩下几根残骨被人随意丢在地上,千人践踏,无人问津。
此刻,那原本无人过问的枯骨,却有一双手温柔地将它们拾起。她左手的手背上,印着一颗淡淡的殷红色的痣。
席初将自己的身影隐入黑暗中。
韩月歌脱下外袍,跪在地上,将白骨敛起,放入金丝楠木棺内。
她徐徐环顾一周,起身走到院中,折下一株灼灼盛放的桃花,放到白骨的身侧,趴在棺前对白骨道:“我不知你是谁,为何葬在此处,又为何尸骨散落无人收敛。这里看起来像是被洗劫过的样子,陪葬的东西都没了,我折了株桃花,就让它陪你吧。你我相逢有缘,我再为你颂一段经文,望你早日化解心中怨气,得道成仙。”
她双手合十,闭上双眼,刚准备念诵经文,突然掀开眼帘,看了白骨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背的不大熟,见笑了。”
她再次阖起双眼,神色认真了几分,低声念着超度的经文。
席初木头一般地立在那里,愣着两只眼睛,痴痴地注视着闭目颂经的少女,眼眸深处掀起狂喜的巨浪。
真的是她!
曾于荒野里为他敛骨的是她!
他死后,残骨受香火熏陶,逐渐生出灵识,他亲眼所见,他以命相护的百姓视他为灾祸的源头,怒不可遏地推倒太子石像。
而后,巫宗国灭,漫长的百年时光,他的灵识被封印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冰冷中。
在他以为这黑暗冰冷将与他永生为伴时,一抹微光,破开了浓烈的黑暗。
少女轻袍缓带远道而来,温柔为他收敛残骨。
从此在他荒草丛生的心底绽出一朵瘦骨嶙峋的花儿,成为他漫无边际的孤寂生涯里唯一的温暖。
他一直以为,为他敛骨的是长乐公主。
是与他在行宫内相识的长乐公主;是在天牢内喂他一口热粥的长乐公主;是在神殿前阻他血祭的长乐公主;是化作一株粉桃伴他回归故里的长乐公主。
直到此刻,所有的猜想终于得到了证实。韩月歌才是他认识的“长乐公主”!
他的一颗心在与韩月歌的朝夕相处中,不知不觉偏向了韩月歌,觉得韩月歌更像他认识的长乐公主。
他对李玄霜生了疑,着手调查这件事,然而三百年前那些旧事,如同他的一场大梦,除了李玄霜手里的那支桃花簪,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记忆变得模糊起来,也愈发分不清韩月歌和记忆里的长乐公主。
席初的目光凝于韩月歌手背上的那颗痣,激动得浑身都在抖。李玄霜的手背上也有一颗痣,韩月歌的痣生在左手,李玄霜的痣生在右手。
他仰起头来,倏然明白了什么,忍不住笑了起来,眼角却倏然滑下滚烫的泪珠。
席初又哭又笑,胸膛里滚过灼烫的热流。
他像是坠入了一个荒诞的梦境,喃喃自语:“真的是你,我的眼睛骗了我,我的心却没有骗我。”
从一开始,他就没认错人,他爱慕的,始终都是同一个人。兜兜转转,即使没有长乐公主这层身份,他依旧无法控制地爱上了她。
席初怔怔地朝着韩月歌走去,突然一股巨大的力道将他从梦境中拽了出去。
像是灵魂脱离躯壳,整个人都轻了起来,眼前的一切在飞速地旋转扭曲,逐渐模糊起来。
趴在棺木前,陪着白骨说话的少女,也彻底化作了他眼底模糊的画面。
席初的意识穿过漫长的黑暗,逐渐回到脑海中。
他缓缓掀开双眸,神色怔然,纱帘在轻风的吹拂下,将那浓烈的碧青色纳入他的眼底。
大殿内没有点灯,大门紧闭,唯独窗户露出一点缝隙,穿进来一缕雪光。
这里是韩月歌的销魂殿。
销魂殿是他为韩月歌建造的。销魂销魂,是盼着能与她长相厮守,夜夜销魂。
席初用双臂撑着上半身坐起,床头的彼岸花凝成的玻璃珠子,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不是彼岸花的主人,彼岸花无法将他带到过去,便以他的记忆为食,给他造了个梦境。
不知道陷入沉眠的韩月歌是否也做了同一个梦?
彼岸花造完这个梦境后,力量逐渐耗尽,花瓣呈现枯萎的趋势。
席初拿起珠子,掌心合起。
白霜听到殿内有动静,起身走到门前,试着出声唤道:“殿下。”
“何事?”良久,殿内飘出席初的声音。
“刚传来的消息,李玄霜有下落了。”
***
浓绿的植被覆盖着纵深的峡谷,瓦蓝的天空一丝云也没有,嶙峋怪石点缀山河,其间伏着几道人影。为首的是个身负长剑的绿衣女子,趴在她身边的是个年纪不足弱冠之年的青衣少年。
少年眯起眼睛,望向澄澈碧空,额间滚下几滴汗珠:“玄霜师姐,那只狼妖今天真的会出现吗?”
“玄霜师姐什么时候骗过我们,闭上你的嘴,别打草惊蛇。”另一名黄裳少女斥道。
李玄霜对于身后两人的争吵充耳不闻,她聚精会神地盯着前方,心弦紧绷。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只要能杀了这头狼妖,这次的宗门大会她一定能拔得头筹。
宗门大会百年举行一次,这次头筹的奖励是她肖想了许久的一件法宝,她志在必得。
太阳烈了几分,刺目的金光照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众人噤声,凝神等待着,片刻后,远远见一只雪白的妖狼沐浴着日光,迈着步子缓缓从山谷间走来,神色悠然自得。
狼妖的身体约莫有三丈高,还是兽形状态,可见只知修炼,未曾真正开启灵智。
李玄霜抬起手臂,屏住呼吸,待狼妖靠近后,放下手臂,一声令下:“杀!”
众人提剑冲了上去,团团将狼妖围住,二话不说就朝它攻击。
狼妖只是午后出来散步,骤然被人围攻,不由得勃然大怒。
跟李玄霜前来的共有六人,加上李玄霜,七人形成合围之势,剑气冲天而起,化作冰蓝色的光束,斩向狼妖。
那狼妖虽未开启灵智,却天生神力,一身血肉犹如铜墙铁壁。只见它琥珀色的眼中绽出凶光,龇牙咧嘴发出一声怒吼,腾空而起,直接撞向七人的剑。
光芒炸裂间,耳畔忽闻叮叮叮数声,竟是七人的剑同时被折,好好的仙剑,眨眼间变成了一堆废铜烂铁。
李玄霜等人也被这股巨大的气流推了出去,撞在山壁上,登时胸口剧痛,忍不住呕出一口血。
狼妖目露凶光,目光在众人身上徘徊一阵,最后凝于李玄霜。它居然能判断出对它威胁最大的是李玄霜。
它喘着粗气,口角淌着浑浊的口水,满身杀气地朝李玄霜逼近。
李玄霜捂着心口,支撑着身体想要从地上爬起,无奈周身灵力涣散,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抖着手抽出缠在腰间的盘龙鞭挥了出去,却被狼妖一口咬住鞭尾,脑袋扬起,反借着这股力道将她甩了出去。
李玄霜再遭重击,趴在地上,半天没有起来。
狼妖彻底被惹怒,一跃而起,朝着她俯冲而来,约莫是打算利用自己体重的优势,直接将李玄霜碾成肉饼。
李玄霜目眦欲裂,将手伸入储物袋中,摸到一张爆裂符。
正当她准备扔出爆裂符时,一道银光从天而降,将狼妖削成了两半。
轰然一声,狼妖的尸体砸落在李玄霜的身侧,喷溅出来的血雨淋了李玄霜满身,浓烈的血腥味在空气里蔓延。
血点溅入李玄霜的眼底,她眯了眯眼睛,眼前一片血色。
一人翩然立在山巅,自宽大的袖袍中伸出手,掌心向上,斩杀狼妖的剑微微颤动,发出吟啸之声,飞回他的掌中。
李玄霜擦掉眼睛里的血,终于看清那人的模样:白衣白发,缥缈绝尘,周身似有仙气环绕,飘曳的纯白衣摆与苍青色的山巅,勾出天底下最动人心魄的一幅画面。
自他出现后,瑶山派所有的弟子都在看他,除了李玄霜,不会有人从他的身上联想到魔这个词。
“席、席初。”李玄霜失神地唤道。
第71章 “在收回歌儿的身体前,……
距离忘川大战结束后, 这是李玄霜第一次见到席初。那日席初抱着韩月歌的尸身,踏着满地血色,离开碎骨渊的背影, 深深地刻入了李玄霜的脑海中。
她这辈子也不会忘记席初癫狂的模样。
原来矜贵优雅的太子殿下,也会有如此卑微如尘的一天。
席初还剑入鞘, 御风而起,衣袂飘飘地落在李玄霜身前。
李玄霜强撑着一口气, 从地上爬起来, 恍然记起自己满身狼狈, 抬起袖子, 擦着脸颊上的血渍。
她忘了,她袖管里也都是血, 脸上的血越擦越多。
连席初都看不下去了,捏了个除尘诀,将她身上的血渍除了个干干净净。
他温柔地望着李玄霜这张脸, 仿佛在透过这张脸看另外一个人。倏然, 他注意到了李玄霜发间的簪子, 簪尾一株绯桃灼灼盛放。
“席初, 你的头发怎么会……”李玄霜震惊道。
席初满头的乌黑长发, 不知何时化作无瑕的雪色。苍冷的白发, 愈发衬得他清冷出尘。
她记得席初那日离开时,头发还好端端的。
席初没说话, 他眼眸漆黑,瞳孔中映着李玄霜的影子,让李玄霜想起她住在销魂殿养伤的那段日子。那时席初待她极好,即便她每日冷面相对,处处与他争锋相对, 他也从来不恼。
他无声地娇纵着她一切的无理取闹。
这份独宠眨眼间就变成了泡沫。
是这张脸。
成也这张脸,败也这张脸。
李玄霜抚着自己的脸,咬了咬唇瓣。她和韩月歌之间,真正的影子是她。幸好韩月歌已死,这个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道这个秘密。死人是争不过活人的,她相信,席初的伤心只是一时的。
他会很快忘了韩月歌。
李玄霜心念电转,敛起眼底的阴霾,抬起头来,眉间堆着清愁,双目泛起点点清光:“席初,忘川前你的那番话,我……我都听清楚了,原来是我一直误会你了,你娶那小仙草不过逢场作戏。你待我至此,我、我……”
她神色激动,一副恨不得将炽烈如火的一颗心剖开给他看的模样。
当山巅只可仰望不可触摸的冰雪开始融化,亦是另一种不可言说的风情。
“簪子给我。”然而席初只是漠然地打断了她的话。
李玄霜微愣,以为他是要查验桃花簪,拔下簪子,递入他掌中。
这支桃花簪是真的,她从神女镜中窥破天机,看到韩月歌与席初共同的梦境,在韩月歌醒过来前,率先取走了簪子。
她借韩月歌的身份,是想骗过天道截走韩月歌的仙缘,如今韩月歌已死,倘若能骗过席初,从席初那里得到韩月歌的真身,取而代之,不失为一箭双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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