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姒(双重生) 第60章

作者:雕弦暮偶 标签: 天作之和 穿越重生

  她多看了两眼,刚想对下头抚琴的小师妹感叹下,就听到戚文澜嚎了一嗓子:“师姊!!!你也在啊!!!没出去吗?!!!谢重姒在哪啊!!!”

  江州司:“……”

  她被戚文澜这一嗓子吼得怔了怔,心道:怎么一个俩个的,都想拜入鬼谷师门。

  师父他老人家,不仅仅只在女人堆里吃香了吗?

  江州司不记得戚文澜,但戚文澜随护送物资的军队,前往鬼谷交接时,见过这一群鬼谷弟子,其中印象最深的,就是这位年长的首席大弟子。

  当时鬼谷入口,立了一群食人花,门神似的张牙舞爪,他没见过这阵仗,谨慎后退,咔擦一声,抓住了什么——

  然后扯下整条胳膊来。

  江州司就一脸仙气飘渺地立在他身后,面无表情地拿回木臂,又咔擦一声,拍钉子似的装回机关。

  咧开一嘴白牙对他笑了笑,隐约里面还没舌头!

  饶是小将军再胆大包天,那日进谷,也吓了个半死不活。

  心里头对鬼谷敬畏更甚。

  戚文澜见江州司没反应,又喊了声,一句话被他吼得一波三折,桃子都惊得扇动翅膀,不安地“吱”了声。

  这下,坐在院里树下,有白墙遮挡、松树掩映,谢重姒也察觉到响动了,她听着熟悉的声音,抚琴的指尖微顿,不怎么意外地笑了笑:“戚兄到苏州了啊。师姐,喊他进来。”

  又继续拨弄琴弦,奏出小调。

  桃子的嗓音可没人这么大,吼不动,等戚文澜三步并两步,奔到老槐树边的墙下,江州司才打手势让桃子说道:“外头冷,懒得出去,师妹在院里呢,让你进来。”

  江州司抬了抬下巴,示意白墙黛瓦的江南水榭院落旁,那落在不远处檐角弯弯的院门,本想继续说,院门没锁,直接推开进就行。

  没想到攀山越岭惯了的戚某人会错意,松鼠般翻|墙而入。

  江州司盯着戚松鼠沉默片刻,续上了新的一句:“……墙翻得麻溜,身手不错。”

  戚文澜有点怵这位师姐,恭敬有加:“哪里哪里,不算什么,谢重姒翻|墙翻得比我更麻溜,我都是她小时候带的。”

  江州司:“……”

  谢重姒明显更懂江州司,没忍住哈哈笑起来,指尖琴音终于停下,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是真的在夸你,少赶着往脸皮上贴金,也不害臊——什么时候到的?”

  “今晨。”

  谢重姒有些疑惑:“离玉呢,没跟你一道吗?”

  戚文澜摇头,随口道:“去找颜从霍将军了,走得匆忙。应该是要给扬州那边收个尾——我不是把叶姑姑暂居月余处,那位老大娘带过来了吗,带来的方式略突兀,没准楚家有察觉。不过问题不大,咱们这边速度加快点就行。”

  谢重姒饶有趣味地撑着下巴:“你怎么突兀的?大街上拉了人就跑,还是挑翻一群官兵?”

  “……”不知怎的,和宣珏说起时,戚文澜还颇理直气壮,见谢重姒询问,他反而心虚气来,给自己找理由,“我当时不也是有要事在身,急着出城门吗,耽误下去,还不知什么时候能离开扬州城。再说,那位大娘身子骨也不好,去监狱里蹲个十天半月,就得没命你信不信。”

  江州司靠坐,一腿弯起支在横枝上,一腿垂下,心里继续点评:有勇冲动,尚需历练。

  她有点记起戚文澜是谁了——

  好像有年冬末,她去迎些御寒物资,以及年节贺礼,是这位少将军送来的。

  江州司刚插完针,被师妹好声好气说教几句,让她没事少卜卦,她被小大人训得羞恼,又要迎来送往,心生躁意。

  便故意没和戚文澜说小师妹在哪,让他自己找。

  结果她指挥人放置安妥物资后,准备去拎回这只可能迷路的羔羊,却发现他还真摸到了小师妹住的院前。

  也不进去,就是脸颊通红地杵在门外,棒槌似地立在落了雪的青松下。

  一问,他支支吾吾地道:“她、她背上好像插了针,趴着睡着了,我先去军队那边,看看有没有需要安排的。”

  逃也似地奔走了。

  鬼谷这群自小混在一起的弟子们,大概还没长出男女有别这根筋。

  当时江州司没回过味来,现在却砸吧砸吧嘴,琢磨半晌,觉得有点意思。

  只听见谢重姒哄孩子般道:“信信信。我皇兄晓得这件事了么?”

  “太子殿下知道的。陛下应该也知晓。不过他们还在斟酌——”戚文澜也不怕冷,大大咧咧地坐在石凳上,“望都排云纺的主管杨兵,上月初因走私官盐,暂时扣押入大理寺,大理寺卿卢阳主审,刑部陈岳副审,不出意料,还承认了扬州城的白马巷纵火一案,与他有关。”

  “但也就到此为止,只说了是他私怨,和梁家有生意往来的旧仇,没敢牵扯扬州楚家一点点,许是家里老小性命还拿捏在人家手里。”

  “至于先皇后遇刺的事儿,他就更是牙关紧闭咯,抄九族罪名,不可能承认的,不过他这般笃定嘴倔,像是确认不会被扒出,倒是有意思。所以陛下和太子尚在犹豫。”

  谢重姒盘腿坐在锦鲤池边的软蒲团上,身前一方长几,她本是将琴搁在膝头,闻言,挪琴到木几上,抬眸认真地问道:“所以,你们怕父兄不出手,暗地里行动了?”

  “怕晚了。”戚文澜扫见谢重姒身旁,摆了个酒葫芦,也没多想,顺手就想打开仰口喝。

  谢重姒:“师姐的酒。”

  又对树上道:“师姐,他想喝你的酒。”

  江州司摆了摆手,很是大方:“随意。”

  戚文澜眨巴眨巴眼,收回手,道:“她的?那算了。”轻声嘀咕道:“她老人家的酒我不太敢动。”

  江州司哑巴,但不聋,闻言一挑眉,对自己突然跳窜的一两个辈分格外不适。

  机关左臂一动,手肘处甩出缠绳来,再一收,就将酒葫芦圈起,提了上树。

  她用牙咬去塞口,咕噜惯了几口酒,桃子尽职尽责地道:“不喝拉倒。”

  戚文澜:“。”

  谢重姒在一旁看着好笑,伸手,拍了拍戚文澜僵硬的狗头,道:“行啦,师姐不是生气。你接着说,你们怕什么晚了?”

  戚文澜正色起来,说道:“杨兵扣押入大理寺,尽管罪名是十万八千里的走私官盐,但排云纺已有察觉,汇报给楚家。楚家也有所准备,当断尾则断尾,当掩饰则掩饰。”

  他顿了顿:“离玉和我说,怕是和土匪勾结,之后也会减少频次,若要动手得赶快,否则不知等到猴年马月。再者,等回京禀报,我也大可说是我偷偷南下,只身一人时偶遇劫匪,便顺手除去。这时陛下是想借机发作楚家也好,还是暂且不发作,训斥我顽劣胡闹,责罚一顿来掩饰,安抚楚家也好,都算得上可进可退。”

  谢重姒可算懂了宣珏那晚,意乱情迷时,说的“不算小的礼”是什么。

  的确不小。

  翻云覆雨,他自己隐没于无形,却手腕一转,牵动楚、齐两族,横跨望都、扬州、苏州三地,调戚家为他所用,最后上朝天阙,呈递于天子目前,由其定夺。

  她若是有这种可心周到的手下,饭都能多吃三碗。

  谢重姒“哎”了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说道:“舟车劳顿也算辛苦,连夜御马,也没睡多久吧,今儿早些回去歇息,补觉安神吧。离玉是姑苏人,改日让他带你四处走动,游玩一二。”

  算是个委婉的逐客令。

  可是戚文澜非常理直气壮地听不懂,一边手贱地捏着碎石子砸鱼,一边道:“不困啊,精神着呢,晚上好吃好喝,再一觉睡到天亮,就算补觉了。大白天的让我躺床上,我也闭不上眼啊。”

  他赖着不走,谢重姒倒也不在意,又把琴搁在膝头,问道:“想听什么曲儿?”

  “《破阵子》?”戚文澜砸鱼一砸一个准,搅得锦鲤池里,鱼儿乱游,“别的我也不懂。”

  《破阵子》是两军作战前的阵前鼓,之后也衍生出琵琶管弦和长琴短笛的调音。

  谢重姒想了想,照着回忆,奏出这曲慷慨激昂的长调,一时院落里,如同劲风过境,万马嘶鸣,兵戈相交,铿锵热血,让人仿佛能窥到黄沙散漫的边境城关。

  戚文澜手里石子惊得落了一池,他好奇地问:“你什么时候会弹琴的?还以为你只是在学在练,随意胡拨呢。”

  小时候,谢重姒就和他一个样,是个一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性子。

  耐不下心学诗书礼乐的。

  谢重姒淡淡地道:“有人教的。他琴技绝佳,我学了个皮毛罢了。”

  她轻轻抬眸,嗓音很温和:“还想听什么?”

  对于戚文澜,她是有愧的。

  劫狱救出宣珏,他挨了一百板子——真枪实刀得挨,戚老将军亲自打的,没放一点水。

  捡回一条命,伤没全养好,就又去边关吃沙子,一守就是几载。

  守到戚老将军夫妇寿终正寝,他长姊戚贵妃服毒殉葬。

  守到他也孑然一人。

  整天里得头披盔戴甲,长|枪短剑不能离身,用磨砺出的尖锐爪牙,打趴频频入侵的外族。

  一个年少轻狂,做事不管不顾的少将军,做到北域沉稳狠厉的战神需要多少步,流多少血——

  谢重姒能猜出。

  那年宫宴上,他举手投足皆再无张狂的孩子气。

  小麦色的侧脸,甚至有道蜿蜒刀疤,从眉梢到愈发刚毅的下颚。

  即便颜色不深,更添威严,也……

  是会疼的。

  这一世,戚文澜还是轻狂的少将军脾气,也不觉让一个公主给他抚琴不妥,自然地一挥手,道:“来曲那什么,叫……我想想,我姊姊出阁前唯一会的一首调子,叫《钗头凤》?”

  谢重姒停住手,好脾气地笑笑:“这首么,我不会。给你换个漠北的小调,从军行时常唱的。”

  戚文澜没多想,反正有什么听什么,不挑。

  又捡了些石子打算祸患锦鲤,被江州司隔空一枝桠打疼了手背。

  “小将军,手下留情,剩点活口。”江州司提醒。

  戚文澜忒怕这些浑身机关、不似真人的鬼谷弟子,老老实实收了手,坐回石椅上,给谢重姒当起捧哏来。

  时不时跟着哼一两声——

  完全不在调上的鬼哭狼嚎,魔音绕耳。

  江州司沉默片刻,抬掌替桃子捂住耳朵。

  心里对戚文澜的评价又多了一层:五音不全。

  低眼一看,小师妹倒是心不在焉地没在意,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重姒在想那年,在苏州泛舟江渚,遇到宣珏,画舫上他抚琴而奏时,似乎也有弹这种漠北小调。

  怪不得她总觉得似曾相识。

  她心里有事,信手拨完几首曲调,不打算再认真弹了,毕竟她此时还该是对音律不甚精通。

  正准备停手时,谢重姒察觉前头的捧哏许久没动静了,抬头一看,倏然怔住。

  戚文澜趴在石桌上,睡着了。

  细碎散发遮住浓眉,银制护腕硌在脑袋底下,也不嫌硬得慌。

  ……果然还是累着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