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雕弦暮偶
逼着他考功名,为文官,哪怕是个九品芝麻官,也不用吃夙兴夜寐、时刻提防的苦。
不过后来……文澜实在烂泥扶不上墙,《三字经》至今还没背会,狗刨字也就勉强能看。
父亲只能放弃,还嘀咕道:“这名和字都取得文墨皆在,怎么就是看不进书呢?”
各人有各人的选择,戚贵妃心知不能勉强,她能做的,也只是给弟弟将未来道路铺得更平点。
至于前路,坎坷也好波折也罢,他自个儿选的,自个儿走下去。
一往无前,披荆斩棘,都是他自己的人生了。
她不想干涉。
被姊姊好声好气说了句,戚文澜毫不在意,甩着尾巴又凑前,道:“哎姐,娘的眼疾最近好了不少,得亏鬼谷那位大师兄,下次再请他去看看呗。”
戚贵妃凉凉地道:“人家名字又没记住啊?”
戚文澜默默闭上嘴。
戚贵妃无奈地叹了口气:“金繁,‘金谷繁花春正好’的金繁,这次可记住了?”
戚文澜目露迷茫。
戚贵妃没好气:“‘金银’的金,‘繁华’的繁!”
戚文澜恍然大悟:“晓得了。”
戚贵妃:“……”
未央宫里,海棠映红。
谢重姒站在茂密的垂丝海棠前,有些出神。
她摘了一株,随口问道:“金繁师兄近日还在问诊?”
叶竹回她:“是呀,金公子在济世堂挂了名,常去那里坐,问诊把脉,找他的除却平民百姓,达官贵族也不少,都排不上号呢。”
见师兄没惹乱子,谢重姒不轻不重地“嗯”了声。
她插花回瓶后,闲散地靠在秋千上,慵懒闭目。
在宫里闷,不过出去也没甚意思。
前年冬末,她思虑很久,还是和宣珏说了那番话。
不是不可以假意接近,反复磋磨。
但以情爱为刃,是在折辱他,也是在轻贱自己。
她便快刀斩了乱麻,不愿多加纠缠。
也有一年半载未见了,倒像是他在主动相避。
一旁,叶竹带着十余人,担着箱盒,装着八千白银准备去将军府,她还是犹豫:“殿下,真要运去呀?万一血本无归怎么办?”
谢重姒尚在出神,声音也懒洋洋的:“就当打了水漂,听个锭响。”
再说是文澜坐庄,真输了,这八千两,也能有大半入他口袋。
叶竹见她浑不在意,还以为自家殿下胜券在握,便自信满满地送财入将军府。
直到三月末,殿试也告一段落,读卷官张焕代阅,三日后放榜,出进士名录——
叶竹傻眼了。
科考是国之根基的大事,朝官也好,百姓也罢,都翘首以待。
至于金玉轩今年聚的一群少爷小姐,更是兴奋期望,疯狂求神拜祖宗,希望自个儿押注能成。
谢重姒近来春乏,窝在未央宫,叶竹就亲自跑了几趟,盯着赔率投注。
放榜当天,叶竹听着周围或哀嚎或惊喜的呼唤,只觉得四大皆空,生无可恋。
她驻足片刻,金玉轩的上好贡茶都不喝了,奔回宫中,难得犯上地将谢重姒从软毯里拎出来,在昏昏欲睡的殿下耳旁吼道:“殿下!八千两啊!!真的!打了!水漂啊!!没听见锭响啊!”
谢重姒睁开猫儿般的杏眸,慢吞吞地道:“殿试结果出了?”
叶竹:“是啊!!”
谢重姒揉了揉眼,道:“如何?”
叶竹:“……宣公子探花。江平状元,蒙沥榜眼。至于后头的排序,奴婢不大记得。”
谢重姒坐直了身,没心疼银子,倒是觉得有意思,好奇地自言自语:“嗯?还真是这个序,他怎么做到的?”
*
“此次殿试考卷,你怎么答的?”宣琮捏着誊抄出的各人考卷,挨个点了点,最后指着宣珏的答卷,“不是你平素风格。”
御史府邸栽种竹林,郁葱苍绿。
宣家三子女,坐在庭院里,春意暖融,和风徐来。
宣珏坐在几案前煮茶,热腾水汽蒸卷而上,愈发衬得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白皙修长。
他抬眸道:“嗯?就是按平日习惯,作答而成的。”
“胡扯!”宣琮嗤之以鼻,“呈递考题让陛下定夺和主持批改的,都是读卷官张焕,来自漓江张家。他避嫌江家和蒙家,肯定会把你排到第一个,我之前也就说了,你照常发挥即可,状元非你莫属。可你这都是些什么混账话。”
宣琮食指猛扣桌案薄纸,喝道:“就差没把‘削减氏族’这句话,放到明面上了!”
“也未曾放置明面。”宣珏煮好茶,给宣琼斟了一盏,又给宣琮递了一碗,“只在收题时隐晦提了三句,不过张大人的确能看出来,许是心里不太爽快。”
宣琮将茶碗一放,怒道:“废话,我看不出来?我是问你,想什么呢?!”
宣珏“唔”了声,轻声道:“江平对夺魁踌躇满志,我不想同他争执,避其锋芒。再者,进士前三便能直入翰林院,够用了。”
宣琮:“还有呢?”
兄长明察秋毫,宣珏抿了口淡茶,无奈地放下茶盏,不敢隐瞒:“张大人应是想将我挂在十名开外,能登一甲,想必陛下最终定夺时,有所插手——”
宣琮打断:“确实是陛下亲口点你做探花的。”
否则他也不必担忧到底出了什么差错,急匆匆地托人誊所有考卷。
宣珏意料之中,不轻不重地应道:“给陛下递个投名状罢。”
宣琮冷冷吐出两个字:“有病。”
宣琼在一旁,托着瓷盏,咳出了花儿。
宣琮不得已,改口:“有病……就少瞎操心。”
宣珏只是无奈:“嗯,谢兄长提点,不瞎想了。”
他抬指轻按眉心,道:“长姐寻来的药方很管用,近几日睡得安稳。不知是何处得来的?”
宣琼温声笑道:“同济堂那头来了医术精湛的新医,乔郎带我去看过,找调理身子的方子,我顺便也替你求了副安眠凝神的药方。”
宣琼嘴里的乔郎,是新婚不久的夫婿,待她很好,知她体弱,四处寻医求治。
宣珏了然,问:“那位金大夫吗?听说他性洒脱,不喜达官贵族,只为平民问诊。我还想去再求几个方子,想来是排不上号了。”
前世他登基之后,魇魔难安,御医换了一大把,也无人能开出这种对症的方子。
“让你姐夫带你去。”宣琼难得回府探亲,心情好得也像这阳春三月,“他和金大夫打过交道,关系不错。”
宣珏颔首谢过。
他刚登科,有一连串的琐碎授职,因宣琼拨冗回府,他才抽空回来一聚。
又坐了会儿,匆匆告辞离去。
仿制江南水榭的小院里,只剩了宣琼和宣琮二人。
宣琼眉眼里透出担忧,轻声问道:“阿珏的失眠,愈发严重了么?”
“殿试前一天,一晚没歇。”宣琮嗤了声,“要不是知道他斤两,我还以为他是紧张到睡不着!”
宣琼皱着眉道:“他以前也不这样啊……是不是江南一趟,落了什么心结呀?”
“谁知道。他又不说,闷葫芦似的。”宣琮没好气地道,“还算计起帝王来了,可劲折腾吧,折腾得掉了脑袋就舒坦了。”
“好啦,童言无忌,呸几下。他想做什么由他。不出格不害人,就让他随心随意嘛。”宣琼眼波柔和,“再说了,这种轻狂劲儿,别人家还学不来呢。你当年也是高中探花,阿珏也是,多好。”
宣琮:“……”
不,他是只能考中探花。
这臭小子是故意跌至探花。
水分不一样。
宣琮头大,被长姐逼得“呸”了几声,听他姐温温柔柔地许愿:“一门双探花,宣府的门槛定会被望都媒婆踏破,到时候,绝对能有两位特别合我眼缘的弟媳。”
宣琮默默闭嘴:“…………”
宣珏也不知长姐已憧憬起他的婚事来,和其余忙得焦头烂额的进士同僚,交谈问礼,但也并未深交。
自翰林院出后,天街落了小雨,春雨如酥,不冷也不大,柔如轻抚。
宣珏懒得打伞,忽听得马蹄由远及近,回头一看,戚文澜骑在高头大马上,对他挤眉弄眼道:“早啊,探花郎。”
若非天空昏沉,此时应是正午中日,不早了。
宣珏拢袖静立,猜到戚文澜是心情不错,来耍人来疯的,便笑问:“小赚几何?”
“我算算啊。”戚文澜假模假样地掐指虚算,“三万两吧,够近两年的军旅花销了。”
他兴冲冲地跳下马,道:“你也就万开骏的位次预料错了,别的一模一样。”
宣珏语气淡了几分:“万阁老糊涂。”
戚文澜对朝堂弯弯绕绕头疼,一挥手:“走着,兄弟请你喝酒?”
“不了,改日。”宣珏道,“长姐归府探亲,今儿回家用膳。”
戚文澜只能放人:“哦好的。你的那份我过几天送去你家啊!害,虽然我是净得三万两不错,但其中八千都是谢重姒的私房钱,还怪不好意思的。”
宣珏猛地顿住脚步,抬眸轻道:“嗯?什么?”
“她也投注了呗,但不跟着我走。”戚文澜明显在幸灾乐祸,“我都说了两三遍,跟我押你探花,她非不干,要押你第一。啪,就很快啊,咕咚一声——钱没了。”
宣珏没说话,复又垂下眸,眸光微动,不知在想什么。
戚文澜继续自顾自地道:“不过我姐提醒我,去谢一下她,说殿下是看我说要充军饷,故意让着我的。你说,这八千两,我是不是该还回去啊?”
“……”宣珏面无表情,“收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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