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假面的盛宴
起先男方家里什么也没说,后来男人自己提出要为家里传宗接代,齐姑姑顾虑到自己不能时常在家,也没办法照顾丈夫侍候老人,就同意给那男人纳妾,纳妾的银子还是齐姑姑出的。
小妾进门,第二年添了个大胖小子,齐姑姑因在家的时间少,虽心中有些酸楚,但也是乐见其成。
一去多年,一家子在面上倒是和和平平,可万万没想到齐姑姑竟发现那一家子人私下里虐待她那还不到十岁的女儿。
女儿就是齐姑姑的命根子,可以这么说,因为她在家时间少,她其实跟那个男人没什么感情,唯一让她顾念的就是女儿。她倒是狠心要和离,可那家人却捏着她女儿不放人,说是她走可以,但孩子不能走。
齐姑姑求助无门,这事兜兜转转就被紫蝶求到了晚香面前。
晚香这个皇后做别的不行,一个普通人家还是能拿捏住的,于是就下了一道懿旨,让二人和离,准许齐姑姑带着女儿和那户人家析产分居。
这事就交给了问玉办,今日问玉出宫就是为了办这事。
“行了,你也别说这些话,这世上的男子也不是都不好,说不定哪日你遇见了心仪的如意郎君,还要哭着求着我做主让你嫁人。”晚香点了点她额头。
弄画被臊红了脸:“奴婢才不会求着要嫁人。”
正说着,暖阁外传来一阵动静。
问玉几个大步走进来,刚越过落纱罩,就看到眼前这一幕,不禁怔了一下。
弄画忙摸了摸脸,从晚香膝上爬起来。
“事情可办好了?”晚香问道,同时示意弄画下去收拾下自己,弄画方才哭得稀里哗啦,脸上多多少少有些痕迹。
“回娘娘的话,已经办好了。”
问玉在暖炕前站定,恭恭敬敬禀道,“奴婢到时,那家人很吃惊,一听说奴婢是娘娘身边的人,吓得当场就跪了下来。”
第117章 小皇后(二十七) 心疼
看得出来晚香似乎很喜欢听他讲这些,问玉就往细里讲。
说那户人家有什么人,当时什么神态,如何的色厉内荏,说那男人其实根本没想和齐姑姑和离,就是想吓她、威胁她、想拿捏她。毕竟齐姑姑在宫里做女官,虽是无权无势,但每个月的月俸不少,还能免除家中的税赋徭役。
反正,齐姑姑也不在家,人家一家子和那生了儿子的小妾就犹如一家人,还能每月有人送银子回去贴补家用,何乐而不为?
所以当听说皇后娘娘下懿旨准许两人和离析产分居,那户人家全都惊呆了。那丈夫以为齐姑姑木讷了这么多年,终于攀上皇后娘娘这个高枝十分后悔,又是下跪又是打自己,想让齐姑姑打消和离的念头。
可齐姑姑实在被伤透了心,丈夫纳妾她是同意了的,在当下这个环境做为妻子确实该在家中照顾丈夫侍候婆母,可他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听了那小妾的唆使虐待她的女儿。
这次是她发现了,若下次她没发现是不是女儿死在了家里她都不知道?
齐姑姑心如磐石,那户人家见苦求无用,只能答应和离。
“你做的好,那小妾已经有儿子了,赶是赶不走了,可有这么一个搅家精在那家里,齐姑姑的女儿不可能在家中过上好日子,她又不能一直在家守着孩子。就让他们后悔去,后悔扔了个金饽饽抱回了一个烂砖头!”晚香道。
见她那鼓着脸颊信誓旦旦的模样,问玉眼中不禁闪过一抹笑。
还是个小姑娘,却被迫穿上华丽的后服,戴上沉重的凤冠,努力装作威严的坐在那里,让世人瞻看。
方才他见弄画伏在她膝上哭。那几个丫头里,除了那个侍书还行,其他几个都不太中用。
明明该是奴为主分忧,反过头成了主为奴担忧,想到曾经他在暗处看到她的样子,想到她从无忧无虑一下子变得苍白羸弱,想到她被人欺负被人吓唬,差点大病一场,想到她明明笑不出来,却强撑着若无其事。
想到她这大半年以来的变化,问玉心里被锥子扎似的疼。
她其实就该这样的开心快活,就像眼前这样。
“奴婢临走时,把齐姑姑送回娘家,她打算把女儿放在娘家养,以后按月给娘家钱,想必娘家的人应该不会薄待那孩子。”
“她娘家可靠得住?如果能靠得住,会让孩子在家受虐那么久都没人发现?”晚香皱眉道。
问玉露出微笑:“所以奴婢临走时特意指点了下齐姑姑,让她按月把养孩子的银子给娘家。”
“每个月给钱好,这样一来他们才知道是从谁手里拿银子,才能更用心养那孩子。”
再是娘家人,人家也不可能白养孩子,一日两日还好,时间长了家中的哥哥嫂嫂不会有意见?
一次性多给也不好,人总是升米恩斗米仇,拿银子拿得太爽快就会忘了人的好,就会觉得理所当然,只有一次一次的给,时刻提醒着,对方才能牢记是拿钱办事。
问玉没想到晚香竟能懂自己这点小心思。
他家破人亡后,曾流落市井见识过世间百态,自然能琢磨出市井人家那点小心思,可娘娘却出身高贵,又怎会懂这些?
两人看过去的眼神对了个正着,晚香眼神有些恍惚,恍惚看见了前几世的问玉,想到他对自己的疼呵,眼神幽怨中带着无尽缱绻。
问玉被这眼神瞧得一愣,却下意识不敢再瞧她,低垂着耳根子泛起克制不住的红,像煮熟的虾子。
晚香见了,生了逗弄的心思,道:“你怎么了?怎么脸红了?可是殿中地龙烧得太旺?”
问玉被呛了一下:“没、没,奴……”
“你不用在我面前自称奴婢,侍书她们几个我也让她们不用,偏偏她们记不住。人前注意就行,人后就不用了。”
“可……”
“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自然是听娘娘的。”
“那就不用再说了。”
*
两人正说着话,落地罩外响起一个人声。
“禀娘娘,慎刑司来了位秦公公,说是宫里五年一大检,他负责坤宁宫,请玉公公前去说话。”
晚香一愣。
宫里五年一大检她是知道的,毕竟前世在宫里待了多年,也知道是干什么的,所以她下意识就看向问玉。
问玉感受到她的目光,明明想克制,脸却慢慢涨红了起来。
双手缓缓握紧。
是屈辱的,也是自惭形秽。
晚香忙移开目光,心疼了起来。
其实她前世就知道,问玉一直在意自己身份,问玉何等清高,前世却被那些人一口一个解阉解阉的叫着。前世她没碰见过这事,想到问玉被陌生的人检查身体,被迫暴露自己不能见人的创伤,她心里就挖心似的疼。
她心绪不平,语气不免带了些不悦:“他来大检就大检,叫问玉去做什么,没见着问玉正侍候本宫?”
话音未落,她在暖炕上坐直了,伸出一双纤纤玉手,问玉忙走过去扶起她。
“去书房侍候本宫笔墨。”
“是。”
两人走了,留下禀事的宫女一人站在那,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侍书已经在后面站得有一会儿了,她是跟在禀事宫女后面进来的。
见此,她道:“傻站着这儿做甚!走吧,我跟你一同出去。”
禀事宫女应了是,两人一前一后去了殿外。
……
慎刑司掌宫中戒律责罚,但像宫中大检之事也是由慎刑司负责。
来之前,马太监就交代秦公公了,去各位主子宫里要客气点,尤其是坤宁宫。 秦公公虽诧异马太监为何这么交代,但他也不是没有眼色,他甚至很感激马太监的提醒,有时候在宫里一句提醒就能保住人一条性命。
所以他站在殿外的台阶下等候,一点不耐之色都没有。
“秦公公好,我是娘娘身边管事宫女侍书。”
“怎么是侍书姑娘来了?那位玉公公呢?”秦公公好奇问道。
问玉是坤宁宫首领太监,管着下面二十几号人,秦公公过来大检自是要先见过他,才能分清下面人谁是谁,这也是为何会去请问玉来的原因,哪有太监大检让一个宫女出面应付的?
侍书恰如其分地露出几分为难之色,道:“公公来的不凑巧,我家娘娘正在习字,玉公公在一旁侍候笔墨。娘娘习字最是忌讳有人去打扰,下面人不敢去报,这事就转给了我。”
秦公公沉吟一下,道:“这倒也无妨,咱家让人去请玉公公,也是因为他对下面的太监熟,既然侍书姑娘也对这些人熟悉,玉公公来不来倒也不妨事。”
“那我就放心了。”侍书松了口气,道,“那公公且随我来,我这就叫人把人聚齐了您来大检。”
……
“让你磨墨,你光看外面做甚?”晚香半撩着袖子,专心致志地写字。
她写的是梅花纂字,将梅花镶嵌于字体之间,远看花里有字,近看字里有花,绚丽多姿,十分华丽。晚香以前是写小楷的,在闺阁时,她习的便是小楷,这梅花纂字她练过,但是不精,也是近些日子才重新拿起来,就是为了打发时间。
问玉闻言愣了一下,忙低头去磨墨。
砚是四大名砚中的端砚,墨是上好的云头艳,云头艳是油烟墨的一种,其特点便是墨色黝黑发亮,最好的云头艳磨出来的墨,黑中隐隐泛着紫,写起字来细腻、油润、顺畅,笔触不滞,墨迹不散。
问玉已经磨了半池墨了,却似乎毫无察觉,他手腕机械式地动着,心绪却纷乱如柳絮。
这大抵是他这辈子心情最为复杂的时候。
瞧着立在书案前的她,单薄而纤细,因为练字要低头,她习惯性把头上所有的首饰头面都取了。乌黑亮丽的头发只挽着发髻,鬓角垂下一缕,褪下后服,白皙的脸蛋脂粉未施,俨然还是个少女,谁又能想到她会是皇后?
更没想到她竟会袒护他,是察觉出他的异样,还是——只是心生不忍他被人糟践?
恐怕是后者。
问玉这一生,经历过太多的大起大落,他幼年早慧,所以围绕在他身边的都是夸赞,后来家中突然遭遇大变,眼睁睁看着长辈们叫天不应求地无门,下人走的走散的散,家中女眷求死的求死,归家的归家。
他因年幼不显眼,被忠仆连夜送走,又用自己的孙子代替了他,才让他捡回一条命。
可仇人势大,忠仆年老体迈又受了伤,寄居的这家人恨他让家里孩子丢了命,待他并不好。他心高气傲出走过,也在街头流落过,尘世间的酸甜苦辣在他尚且年幼的时候都尝试了一遍。
可以说,没有人心疼他的,会心疼他的都死了。
却万万没有想到,在他已经可以保护自己的时候,被眼前这个少女心疼了一遍。
不,是两次。
“诶,我让你磨墨,可没让你磨这么多,这么多我可用不了。”
一个微微带着笑意的声音传入他耳中,问玉回过神来,想撑起笑却有些艰难,因此尝试了好几次。
“娘娘,奴……”
“嗯?”
问玉忙换了自称:“我……”
“什么?”
“没什么。”问玉轻摇了下头,“我也是走了神,以后定然不会了。”
晚香嗯了声,放下笔,装作欣赏字的模样,竭力不让自己去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