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杯酒
沈鹿溪一个没留神,额头撞在他下巴上,捂着脑袋‘嘶’了声。
姬雍下巴被磕红了一片,却不好意思像她伸手去揉,皱眉轻斥:“你离我那么近做什么?”
沈鹿溪清了清嗓子,贼诚恳地道:“卑职听说冷宫里闹鬼,我听老一辈说,鬼怪最爱吸人阳气,您身为一国太子,身上阳气最足,卑职是为了保护您啊!”
姬雍看她装模作样心里就不痛快,他微微低下头,半张脸隐在阴影里,故意放缓了语调,阴恻恻地道:“你知道……鬼是什么样的吗?”
他这样猛一看真跟鬼上身似的,沈鹿溪那一刹那脸色发白,腿肚子有点转筋,一手下意识地放在刀鞘上,色厉内荏地呵道:“急,急急如律令!”
姬雍瞧她一脸怂样,扶着柱子笑的身子直抖。
沈鹿溪:“……”给爷死!
姬雍倒是半点不担心什么忌讳,甚至颇有兴致,两人走到一处回廊,他指着回廊旁的一丛杜鹃:“这是我少时亲手所种。”
沈鹿溪者才想起来,之前才姬雍的画册里见过这从杜鹃,没想到在这里看见了,她一时有种超脱现实的感觉,忍不住问道:“杜鹃凄哀,您为何会喜欢杜鹃呢?”
大概是因为沈鹿溪找到了他的画册,从画册中隐约见过他的年少时期,他说话也随意许多:“宫里上下都不喜杜鹃,我就非要在宫里遍植杜鹃,看见他们不高兴,我就痛快了。”
他这毛病在宫里算不上新鲜事,太后皇帝都拿他没辙。
沈鹿溪:“……”嗯嗯知道了,你中二。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清冬殿后院,后院里有一口破败的古井,井壁上覆着层层青苔,里头的井水仿佛晒不进日头一般,漆黑黑的,看得人心里发凉。
姬雍自到了后院,神色就格外沉寂,望着那口深井不言语,仿佛在看旧时的一段岁月。
恍惚间,沈鹿溪竟觉着现在的姬雍,和画上那个孤寂少年有了奇异的重叠,她心弦一颤,低头不敢言语。
良久,姬雍才徐徐开口:“可还记着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送我宫灯的内侍?”他眼里有些别的意味:“他自幼照料我,我的第一本字帖,第一只毛笔,第一匹小马,都是他赠予我的。”他顿了顿:“我极信他。”
他还有几分讲故事的天分,沈鹿溪不觉问道:“后来……”
他不禁自嘲一笑:“后来?我喝到的第一碗有毒的汤羹,也是他亲手给我端来的。”他垂下眼:“我亲眼看着他被沉入井里,他连连哀求,说自己一时鬼迷心窍,求我放了他,但我没应。”他瞥了沈鹿溪一眼:“你知道为何?”
沈鹿溪莫名心惊:“为,为何?”
姬雍神情冰凉:“我容不下一个背叛之人,越亲近,越不能。”
他忽然抬手拍了三下,几个侍卫很快提着五六个被捆的严严实实的宫人,有内侍有侍卫,他漫不经心道:“我前日坠马,是有人蓄意为之,这些是掺和进此事的宫人。”他顿了顿:“都在这儿了结了吧。”
他话音刚落,几个宫人就被侍卫重重扔在地面上,抄起杖刑的木杖就往他们身上敲去。
沈鹿溪都跟不上这剧情了,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几个宫人都被堵住了嘴,压根不能出声,只能拼命地从嗓子眼发出尖利的嘶叫,鲜血很快流满了青砖地,伴随着鲜血横流,是几人身上筋骨断裂的声音。
沈鹿溪长这么大连只鸡也没杀过,眼看着几个大活人在自己眼前受杖刑,她脸色白的下人,身子全靠柱子撑着,才没软下去。
姬雍见她脸色煞白,红润的嘴唇血色尽褪,仿佛虚脱一般,他简直不解:“打杀几个人而已,你原来没见过吗?”
沈鹿溪脑子嗡嗡的,压根没听见他说什么。
姬雍今日又是叙说往事又是当着她面处刑的,本就是有意让她见识一下叛主之人的下场,瞧她吓成这样,他心里又莫名有些不落忍,捏了捏眉心,淡声吩咐:“拖出去行刑。”
几人被拖拽出去,留下一道长长血痕,他回首看了眼失魂落魄的沈鹿溪:“回去吧。”
沈鹿溪步伐踉跄,也没顾得上姬雍了,避开那几道血痕跑了出去。
姬雍垂了垂眼,若不是沈鹿溪那日舍身相救,今儿行刑的人里,就要多她一个了……之前沈鹿溪刚进太子府的时候,她的表现完全是个合格的细作,如今却再无一丝异动,甚至还不惜舍命护他……
他很好奇,她天翻地覆变化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
姬雍又在宫里陪太后呆了几日就回了太子府,徐冲一见她回来就叫苦不迭:“殿下,您让我老徐为您上刀山下火海我老徐都绝不皱一下眉头,不过您不在这几日,霜雪殿那些秀女们快闹翻了天,不是这个跟那个吵架,就是那个跟这个闹腾,卑职拿几个娘们实在没办法……”
姬雍皱眉想了会儿,这才终于想起来霜雪殿里有几个秀女,这些女子是皇帝硬派人塞进来的,虽麻烦,却也不是什么大事,他看了眼沈鹿溪,随口问:“你之前是从霜雪殿里出来的?正好,那你就去霜雪殿劝和劝和,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别让她们再闹腾。”
沈鹿溪还没从那日杖刑的阴影中回神,她能拖则拖:“眼下天色晚了,卑职这时候过去怕是不好,不如明早过去?”
她猜到姬雍的心思,这些女孩若是侍过寝,自然得留在太子府上,要是没侍寝,过上一阵就会被遣送出去,赠上一笔丰厚的嫁妆赏赐,日后另行婚配,姬雍不好和皇上翻脸,估计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这到底是小事,姬雍也懒得多费口舌,随意颔首。
沈鹿溪次日早上正要赶去霜雪殿,没想到却正撞上还在禁足期的沈鹿桃,沈鹿溪一身丫鬟打扮,见到沈鹿溪,他脸上的不自在一掠而过:“……阿弟。”
沈鹿溪皱眉打量着她:“你不是被太子罚了禁足吗?又要干什么?”
沈鹿溪脸色一僵,强笑道:“我实在是闷得紧了……”她见沈鹿溪一脸不信,又做出悲戚样儿来,垂泪道:“我本来出身就不高,在殿里他们人人都欺负我,阿姐实在是待不下去了……”
她的说辞沈鹿溪一个字都不信,她狐疑地把沈鹿桃上下打量一圈,发现她袖口鼓囊囊的,她趁沈鹿桃不注意,一把伸手把她袖子里的东西抢了出来——发现竟是一个针脚精美的荷包,只是荷包呈玄色,上面绣以神兽金纹,古朴硬朗,显然是男子所用。
沈鹿溪一下子就明白沈鹿桃又想干什么了,她见沈鹿桃这死性不改的样子就来气,拿着荷包问她:“你还敢去勾搭太子?上回怎么被罚的你是忘了吗?”
姬雍又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她想到那日杖刑的情景,就不禁打个哆嗦。而且上回沈鹿桃想算计他,已经被他罚了禁足,如今还在禁足期,沈鹿桃就又是乔装要混出霜雪殿又是要送荷包的,这不是作死吗?
她单一个作死也就罢了,若真惹恼了姬雍,整个沈家都有麻烦。
沈鹿溪既看到了这事儿,就不能不管,她直接把荷包没收,又把沈鹿桃搡回了自己屋里:“老老实实在屋里呆着,殿下若真对你有意,自会使人召幸,若是无意,再过些时候你就能平平安安地出太子府,到时候爹自会为你筹谋,别想些歪门邪道。”
沈鹿桃自负貌美,认为只要跟姬雍接触,日后必有前程,没想到沈鹿溪却三番两次挡她的荣华之路,她眼里掠过一丝恨意,正要开口,沈鹿溪已经重重关上了门。
她才不在乎沈鹿桃恨不恨呢,自打沈鹿桃上回为了承宠算计她,两人就结了梁子,如今她提醒沈鹿桃到这个份上,已经是仁至义尽。
荷包这玩意她也不敢乱扔,红楼梦里不就为了一只荷包闹出好大风波,她皱眉走出霜雪殿,还没想出怎么处置这荷包呢,就听后面传来姬雍的声音:“可整治好了?”
沈鹿溪忙转身行礼:“殿下。”
姬雍瞟了眼她手里的荷包:“哪个相好给你做的?”他伸手,自然而然地取过:“你这相好手艺倒还不错。”
沈鹿溪不敢伸手抢,干笑道:“哪里,卑职自己戴着玩的。”
姬雍摩挲了下手里的荷包,发现里面有个花笺一样的东西,又见沈鹿溪神情闪烁,心里越发觉着这荷包八成就是沈鹿溪相好送的。
他不知为何,心下莫名有点不快,非常自我地拉开荷包抽绳,果然从里面发现了一张花笺和几片晒干的芍药花瓣。
他轻嗤了声:“还说不是相好送的?”
沈鹿溪郁闷的,急着想把荷包要回来:“就算是卑职相好送的,这也不违规矩吧?”姬雍干嘛跟个老阴阳人似的。
姬雍给噎了下,心下更加不快,气哼哼地展开花笺——就见上面画了他的小像。
没错,他!姬雍的小像!
小像底下还有一行香艳缠绵的诗词‘……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奴为出来难,教郎恣意怜’。
姬雍:“……”
一时间,他表情古怪至极。
第18章 脑补之神
沈鹿溪看着姬雍的神色一点点变得羞恼,她心里打了个突,忍不住想探头看一眼花笺上到底写了什么:“殿下……?”
姬雍恼羞成怒似的,三两下把那张花笺扯了个粉碎,厉声道:“不知廉耻!”
沈鹿溪当然不能把沈鹿桃要设计承宠的事儿说出来,只得认下这荷包是相好送的,她忍不住回嘴:“殿下这话说的,卑职和人家两情相悦,怎么就不知廉耻了?”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姬雍羞恼之色更甚,甚至带了星点窘迫:“混账,谁跟你两情相悦了!”
沈鹿溪压根没猜到花笺上画了姬雍的小像,还写了一句贼香艳的淫.诗,只揣度上花笺上大概写的是什么情词之类的,伤害了姬雍这颗万年单身狗的玻璃心。
她随口哄道:“行了行了,是卑职单相思人家还不成吗?”
姬雍的脸色更……
他深吸了口气,忍住了一把捏死沈鹿溪的冲动,一甩广袖转身就走。
沈鹿溪有些好奇,弯腰想把地上粉碎的花笺捡起来看能不能拼一拼,姬雍瞧她这番动作,脸色一变,直接拎着她的领子把她从地上拽了起来。
他一指地面,冷声吩咐:“把这些秽物都收拾了。”
身后的内侍当即上前,很快就把地上的碎纸毁尸灭迹了。
姬雍生怕她再干出什么丢人事,累的他也颜面尽失,他一路把沈鹿溪拎回了春殿内间,等进了屋他才松开手,冷声斥责:“我看你就是整天想些有的没的,差事上才没有半点长进!”
沈鹿溪正想说话呢,两个内侍就拿着一个用楠木所箍的沉重木盆进来,木盆里盛着深褐色的熬煮好的中药,里面的药汤还散发着袅袅热气。姬雍这病不光汤药不能断,隔三差五还得用药汤沐浴,每日中午晚上还要用汤药泡脚。
内侍把汤药桶放到姬雍脚边,半蹲下来为他褪去鞋袜——泡脚一次就得半个时辰,姬雍嫌浪费功夫,经常是一边疗浴一边看公文见属下,虽有些失礼,不过他有病在身,众人都能体谅,所以哪怕沈鹿溪在一旁,内侍也没怎么顾忌。
另一内侍捧上一沓公文,恭敬道:“殿下,这是宫里送来的存档,还请您过目。”
姬雍被这么一打岔,暂时忘了训斥沈鹿溪,而且他也镇定不少,那小像虽是像姬雍,但也不是一模一样,唯一能瞧出来的是——定是个男人无疑。
沈鹿溪好男色?
一个姬彻已经够让人膈应的了,他皱了皱眉,索性不想这茬,低头看着手里的公文。
沈鹿溪正要悄悄退出去,目光却不自觉被姬雍双脚吸引过去。
一般说起男人的脚,大部分人都会想起来汗脚臭脚什么的,姬雍显然不在此列,他双脚和身上肌肤一样,都是冷白色,却又充满了男性的力量感,轮廓饱满漂亮,但也不似她的脚一样肉嘟嘟的,她不是足控都有种多瞧几眼的冲动——这才是美足啊,要是长她身上该有多好!
姬雍正低头瞧着公文,忽然脚背一凉,不自觉抬头去看,就见沈鹿溪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脚。
他后背汗毛倒竖,霎时想起花笺上那句淫.诗‘……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分明是描写美人一双赤足的动态美。
他生于宗室,也听闻过有许多王孙公卿喜好美足的怪癖,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沈鹿溪如此胆大包天,居然把主意打到他头上了!
姬雍给自己脑补的火冒三丈,才压下去的羞恼又冒了出来,赤脚跨出一步,一把扯住沈鹿溪的领子:“你好大的胆子!”
沈鹿溪:“???”我又咋了兄dei?
她真个冤死:“殿下,你有什么不满就直说,何必这么一惊一乍地吓唬人。”她看在那双漂亮脚的份上,又提醒了句:“殿下,地上凉,你别赤脚踩在地上。”
姬雍这才想起自己没穿鞋,顿时浑身不自在起来,他忙套上道鞋,厉声道:“出去!”打死他也没脸说自己因为被她意.淫这才恼火。
沈鹿溪摸不着头脑地要退出去,姬雍终于想起找她的正事,把内侍方才送来的公文扔到她怀里,口气还是不善:“把这个送到詹事府存档。”
沈鹿溪一怔:“这是?”
姬雍并不是因为私事耽误正事的性子,语调淡淡道:“那日围猎我不慎坠马,父皇和我都派人调查,这公文里存档的是这桩事故的始末和证据。”
他顿了下,看向沈鹿溪眼睛:“此事……影影绰绰于张贵妃有关。”
沈鹿溪想到张贵妃那日来寻她说的那通莫名其妙的话,心头咯噔,迟疑着问:“那……怎么处置张贵妃?”
姬雍不无嘲弄地笑了下:“这事到底没有实证,又牵连着父皇器重的老三,便罚了她三年的薪俸,令她半年之内不得出绫绮殿,夺了她执掌六宫之权。”他口吻冷淡,却并不气愤,可见心里有数。
罚钱倒也罢了,禁足和夺权不可谓不重,沈鹿溪哦了声,也不多问,抱着存档转身出去。
姬雍见她神色如常,并不因张贵妃出事就失态,神色不禁缓了缓,但想到方才那事……他表情又羞窘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