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杯酒
沈鹿溪想到原身对姬昭的情意,犹豫了下,上前询问道:“殿下是出什么事了吗?可有卑职能帮忙的地方?”她不免左右看了看:“服侍您的下人呢?”
姬昭直起身,缓声道:“好久没来六郎这里,我想自己在各处散散,便没叫他们跟着。”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车轮应当是被什么卡住了,你若是忙就先去当差吧,我等其他下人过来也是一样的。”
沈鹿溪一边挽起袖子蹲下,一边道:“不忙不忙,卑职帮您弄吧。”
果然是轮子被一块较大的鹅卵卡住了,沈鹿溪拿刀柄当撬棍,把鹅卵石撬出来了,车轮恢复如初,她主动道:“您住在哪里?卑职送您去殿里吧。”
姬昭笑了下,揉了揉自己的腿:“不必,送我去见六郎吧,他最近公事繁忙,还在帮我留心治腿的大夫,我要劝他把这事暂缓缓,免得累出毛病来。”
沈鹿溪想想兄弟俩迥异的脾性,尤其是姬雍那个脾气哟……她忍不住感慨:“您对殿下真是没的说。”她犹豫了下,又劝道:“毕竟您……您是为了救太子殿下才伤着的,若是不为您做些什么,殿下只怕于心不安,您也不必拦着殿下。”
姬昭对提起这事儿倒是不忌讳,只是微微喟叹了声:“是我对不起六郎才是。”
不知为何,姬昭见沈鹿溪总有种亲近之感,仿佛两人已经相识多年似的,何况当年之事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他轻捏了捏眉心:“我们出事是在一场秋狩里,六郎生就灵睿,总能觉察到旁人觉察不到的危机,出事那日,六郎死活不愿出营帐,还硬是拉着不让我出去,可是父皇精心准备的秋狩猎,我身为太子怎好不到场?我太注重自己声誉了,生怕一步踏错就被群臣攻讦,硬是带着六郎去了那场秋狩,那日果然出了事。”
他声音微沉:“那日我顾及六郎的提醒,没敢深入山林,就在那日中午,忽然间地动山摇,山上巨石颗颗滚落,我这才伤了双腿。”他神色难得沉郁:“每每念及此事,我都胆战心惊,明明六郎已经出言提醒过我,我还强行将他带去猎场,幸亏是没有深入山林,否则他必死无疑,岂不是我害了他?”
沈鹿溪没想到其中还有这般曲折的缘故,不由怔了下。
姬昭被勾起心事,难得能畅快和人道出此事:“我不良于行,自是无法再当太子,父皇便令我安心休养,将太子之位交由六郎,那时便有有心人散步流言,说六郎是为了太子之位,故意谋害于我,六郎那时才多大?传出这等流言的人当真其心可诛!”说到怒处,他忍不住用手擂了下轮椅扶手。
这流言流传甚广,深信不疑的人还有不少,原身就是听信了这话,这才愿意冒死来太子府当卧底的——沈鹿溪拒绝姬雍的众多原因之一,也跟原身的怨意有关,听了姬昭这般说,她心头缠绕的阴霾陡然散去了些,仿佛有什么东西终于释然了。
她忙安慰道:“您和太子吉人自有天相,太子惊才绝艳,日后定会成为一代雄主,您还年轻,身子也一定会好转的。”
“承你吉言了。”姬昭笑笑:“说来也巧,我前日还真听说北昌一带有位名医,能生死人肉白骨,我已遣人去打探了,若他当真厉害,我打算去北昌碰碰运气。”他这伤势,就算治好了,也无法如常人一般行走,但能重新站起来,总是好的。
北昌离长安何止千里,他这一去不知道要多久,沈鹿溪想到原身的心意,踌躇了下:“殿下,其实有位女郎……”
姬昭抬眸看她,身后忽然传来姬雍的声音:“大哥。”
他瞥了眼沈鹿溪:“你想跟我大哥说什么?”
沈鹿溪忙住嘴,摇头:“没什么。”
见姬雍眯了下眼,似乎还想追问,沈鹿溪忙岔开话题,赔笑道:“殿下和大殿下生的真是颇为肖似,一样的气度非凡,星目剑眉。”
这话虽是吹捧,但也是实情,两人分开看倒还好,但站在一处,那把眉眼当真是相似,只不过姬昭面颊略宽,眉目温雅,不若姬雍那般艳色。
她越看越觉得像,目光悄悄在两人之间转了转。
姬雍被她的目光看的颇为不愉,尤其是她对大哥那般和颜悦色,现在又说他像大哥,他心头莫名一堵,横了她一眼,恶声恶气地道:“关你什么事?”
姬昭忙打圆场:“沈侍卫先去忙活吧。”
等沈鹿溪一溜烟跑了,姬昭才无奈道:“你平时对下属也称得上是刚柔并济,端严体恤,怎么一遇上沈侍卫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你老凶她做什么?”
姬雍愤愤地扭开脸不说话,姬昭已经打算回妙清观了,难免多为亲弟感情的事儿操心几分:“你把那姑娘放了吗?”他还不知道姬雍心上人就是刚才那位。
刚才跑了的就是,姬雍哼了声,算是回答。
姬昭一次性来了个鸡汤大放送:“你若真想娶她,太子妃到底不必姬妾可以随意,你须得爱她敬她,待她尊重些才好。”
姬雍蹙了蹙眉:“我哪里不尊重她了?”
他天资卓绝,又是太子之尊,这世上便没有他弄不到手里的。姬昭揉了揉眉:“总之,你记着不能强迫她便是。”
其他的,让姬雍自己在感情里被多毒打几顿就明白了。
………….
沈鹿溪这回回家,难免吓了沈白一跳,她看亲爹鬓间都愁出几根白发来,只得轻描淡写地粉饰:“我细想来,还是觉得不妥,主动回了太子府,太子也不曾苛责,只是让我近来在太子府待着便是。”
她这么说,沈白越发不放心,上下打量她几眼,犹豫道:“太子可有对你……”
他在意的当然不是贞.洁什么的,他都打算给闺女纳妾了,还会考虑这个?他是怕沈鹿溪被太子……之后,有了子嗣,那真是遗祸无穷,他得尽早为女儿备下备孕汤药才是。
沈鹿溪老脸一红:“没有。”
她见沈白不信,忙道:“太子也没那般下流,只是不许我不经他同意就再调任。”
沈白头疼:“今年我刚好也要去蜀中办差,约莫三四个月的功夫,本来还打算带你回蜀中祭祖,这……”还有纳妾的事儿……
沈鹿溪忙道:“我问过太子,他已是允了。”
事已至此,也只有先回蜀中再说了,沈白揉了揉额角:“那就快些动身吧,东西我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后日便启程。”
长安到蜀中约莫小半月的路程,沈鹿溪刚一入蜀,就发现气氛有点不对,流民遍地,排队在城外等着领粥饭,城内士兵隔上片刻便四处巡逻,看见哪个人不对,当街便锁拿入狱。
还是沈白解释道:“当年咱们被北戎大败,不得不割让蜀边十城求和,当年太子领兵夺回了五城,今年华将军把剩下的五城也夺回来了。”
他沉吟道:“咱们老宅在的长汉虽然不是当年献出的城池之一,但也离被献出的长风不远,北戎到底盘踞在蜀边十城多年,近来探子,搅混水的,还有无家可归的流民都不少,甚至有些将领,仗着手头有兵权便拥兵自重,背地里和北戎勾连。“
他见沈鹿溪有些紧张,安抚道:“别怕,和咱们关系不大。”
不过沈鹿溪到底是二十一世纪过来的,见不得这场面,把好不容易攒下来的俸禄铜钱让护卫拿去换了米粮,分给城外一些等粥的百姓。
沈家在京城不显,在长汉倒是颇为显赫,老宅就在城中建着,老宅不比长安沈府阔气,不过占地却大了很多。
沈鹿溪这一路过来见到的都是乱糟糟的场景,本来没抱什么希望,一见沈家老宅清幽雅致,没有半分流民侵扰的痕迹,尤其是外面候着的奴仆个个精神饱满,神态恭谨,护卫更是龙精虎猛,顾盼间颇为威风,她心头不由暗暗吃惊。
——要她说,这老宅的护卫也不知是谁操练的,比起京城沈府的护卫都不逞多让了,不过京城那些护卫多由名师调理,而老宅里护卫都是乡野出身,但行止间已经似有功夫在身了,也不知是何人调理出来的,当真厉害!
这些人早在大门外侯了一时,为首的是个一身利落打扮,头上只簪了青玉钗的高挑女子,她眉眼和沈鹿溪颇为相似,不过身量还要更高些,也全然不似沈鹿溪妩媚明丽,而是一副利落飒爽之态。
她见着沈白下马车便拜:“父亲。”又看向沈鹿溪,笑:“三弟长这么高了?”
沈鹿溪反应了会儿才想起来——这是沈家二女儿,沈二娘。
说来这位姑娘当真倒霉,她母亲是丫鬟出身,一回沈白醉酒,也不知是丫鬟蓄意,还是沈白酒后失德,反正丫鬟有了身孕,只不过诞下二姑娘不久之后便难产去了,沈白对二女儿一直不喜,长这么大了甚至没给她起正经名字,一直沈二娘沈二娘的唤,他也从未带她去京城,只是让她在小城守着老宅
沈鹿溪对二姐印象不是很深,笑着招呼了声。
沈白见到二女儿,脸上便多了几分不喜,眉目也淡了下来,淡然问道:“这起子下人是你调理的?”
沈二娘笑笑:“回父亲的话,我左右无事,便只能整饬整饬府里了。”
沈鹿溪瞪大了眼睛,心里暗道厉害。
她正要夸二姐几句,沈白神色还是淡淡的:“不错。”也没多搭理沈二娘,径直进了老宅。
沈二娘倒有几分受宠若惊,恭敬地跟在沈白身后。
不错就完了??你没搞错吧??沈鹿溪一边腹诽,一边大声道:“二姐真是厉害,我看咱们老宅里的下人比长安沈府的也差不多了,爹可是打算晚宴的时候好好赞扬二姐一番?”
沈白脸皮子抽了抽,又拉不下脸斥责沈鹿溪,只得黑着脸道:“自然。”他看了沈二娘一眼,这才道:“把我从京里带回来的布帛玉器刀兵等等物件拿出来,让二娘随意挑选几件吧。”
沈二娘听到刀兵二字,眼睛不由一亮,忙欠身道谢,又感激地看了沈鹿溪一眼,送沈白和沈鹿溪入了正堂,自己站在一旁听用。
老宅的管事递给沈白一本花名册,沈白见沈二娘便打从心里不喜欢,摆手道:“你先下去吧。”
沈二娘神色平静地退下,沈鹿溪瞧沈白这般,心里不太舒服,也起身道:“儿子也想去祖宅逛逛,就让二姐陪着我吧。”
沈白皱眉瞧了她一眼,这才点头应允。
沈二娘对着她,话倒多些,笑道:“多些三弟为我出头。”
她竟然都心里明白,沈鹿溪不由面带讶异,沈二娘又道:“其实三弟不必如此,不在父亲身边伺候,我反而更自在些。”
沈鹿溪再次为这位二姐的能干灵慧感慨,两人本就是兄妹,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她主动问道:“我看阿姐步伐稳健,内蕴神光,阿姐是不是习武?”
沈二娘微怔,笑:“胡乱练过几个粗浅乡下把式罢了,定然不如三弟你在羽林军中学的多。”她说到羽林军三字,眼底有些羡慕之意。
单看她调理出来的这些护卫,沈鹿溪就知道她功夫绝不简单,忙道:“我陪二姐过几招。”
沈二娘在这小城里也找不到什么能过招的,闻言顿时技痒,也不推托,让人送了木剑过来:“承让了。”
就在沈鹿溪和沈二娘过招的当口,沈白还在为女儿的纳妾大事操心,这年头肯入赘的男人难找,肯当男妾的更是难上加难,他虽然有意让闺女纳妾,也不想从什么青楼戏楼里随便拉人,他还嫌脏呢!
他翻了翻管家递来的花名册,上面不光画了那些男子的相貌,还有一些生平记录,他纠结片刻,最终敲定下来两个人选:“徐家的养子和乌龙县的那位教书先生……这两个我瞧着不错,你和我详细说说。”
管家回道:“徐家老两口当年儿子走失,所以收养了一个孩子,机缘巧合,后来他们亲儿子又回来了,他们看这样子就不大顺眼,后来这孩子相貌出落的俊俏,两人就动了邪心,想把这孩子卖给大官人或者有钱寡妇当娈宠。”
沈白颔首:“不错。”
管家继续道:“那位教书先生也是无父无母孑然一身,去一个有钱有势的寡妇家教导她儿子,却被那老寡妇看中了,意欲玩弄,他抵死不从,寡妇便恼了,泼他一身脏水,让他身败名裂,他是迫于无奈才来求咱们的。”管家又补了句:“这两人相貌都不错。”
沈白道:“这个也不错。”他想了想:“都留下吧。”
管家一怔:“两,两个都留下?”
“纳妾而已,又不是娶妻,日后我还打算多张罗几个,我也不打算给阿茸找个正夫来,到时候反而麻烦。”沈白说出自己的打算:“这是制衡之道,让他们盯着彼此闹腾,相互制约牵绊,为夫君……额,妻主的,自然能轻省许多。”
管家颇为佩服,又犹豫道:“那位教书的很有些个清高气,要咱们正经请媒人来,把他接到长汉,正经做轿子抬进沈府。”
沈白对教书的也比较满意,颔首应了,又问:“另一个呢?”
管家道:“和徐家父母还没谈拢,得晚几日。”他又问:“您要唤三郎君进来看看吗?”
沈白摇头:“不必,这些人我原也没打算让他们直接和阿茸在一处,先当个男仆,看看可不可靠,顺便和阿茸慢慢培养感情,等过个两三年阿茸再大些,这样再怀子嗣就比较稳妥了。”
虽然卖身契捏在手里,但沈白也不敢直接把沈鹿溪的秘密透露出去,等观察几年再定,若是不靠谱,那就打发去做苦力。
至于太子那边,由于沈白还不知道太子设下天罗地网把自己闺女硬是逮回来的事,没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想着太子不过是一时兴头,他打算拖上几年,等太子娶妻纳妾,身边美人环绕,自然就会把沈鹿溪抛之脑后,这时候再让他闺女正式纳妾比较稳妥。
他抬了抬手:“你去着人安排马车,把那教书的接回来吧。”他又道:“姓徐的那个义子,你也早日和他们父母谈妥,毕竟阿茸在蜀地带的时间不长,五日内把人带来。”
…………
在沈白帮女儿斟酌纳妾之事的时候,天上下起了绵绵冬雨,广汉城外,一处偏僻的山道上,两拨人马正在这里交手,血水落入泥地里,很快被雨水冲刷了个干净。
其中一拨人马,为首的竟然是徐冲,姬雍就在他身后不远处,他身为太子,此时竟也入了战局,神情镇定地杀了一个上前偷袭的刺客。
等他挥剑把最后一个刺客斩于马下,扶了扶额上的斗笠,看了看一地残尸,淡道:“收拾干净,不要泄露踪迹。”
徐冲一边指挥人收拾,一边沉声道:“这朱右真是反了天了,居然敢摆出这么大阵仗来截杀太子。”
姬雍神色从容:“他若不是胆大包天,仗着有北戎撑腰,当初也不会把老三逼回来了。”
朱右远本是蜀地的一员大将,这些年竟和北戎搭上了线,如今哪怕北戎归还城池,他背地里也仍和北戎藕断丝连,早已被朝明帝视为心腹大患,朝明帝派华将军在蜀边驻扎,也是为了解决此人,还特地派了姬华来协助。
只是此人颇为狡诈毒辣,姬华甚至没和华将军碰上头,就被他给逼了回来,思来想去,朝明帝还是让姬雍跑这一趟。
他抬了抬眼:“当务之急,先进长汉城,想法联络到华将军再说。”他又吩咐:“长汉城里怕也有不少朱右的探子,咱们乔装一番,分批进入。”
徐冲当即领命,就在此时,面面雨幕中走来一辆蓝布马车,马车上还挂了两个低调的浅红灯笼,马车前坐着个媒人打扮的女子,除了车夫之外,左右还跟着两个护卫,他定睛扫了眼过去,觉着像是哪家纳妾的阵仗。
这一行人显然是因为下雨迷路误闯进来的,见着这满地残尸的凶杀现场,齐齐怔了一下,继而放声惨叫,转头就要弃车跑了。
徐冲自然不能让这行人跑了,泄露姬雍的踪迹,几个护卫飞身而上,直接把一行人擒住,立即就要下杀手。
姬雍忽然唤了声:“等等。”
他走近一瞧,果然见马车的浅红灯笼上,写着两个沈字——若他没记错,沈鹿溪祖宅就在长汉。
他信手掀开轿帘,就见里面躺着一个被吓得昏死过去,但是面目俊俏,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男子,他轻蹙了下眉,转头问媒人:“你是帮沈府做媒?”
媒人吓得浑身乱颤,不住叩头,一五一十地全招了:“回,回大爷的话,妾是帮沈家三郎君做媒,那位三郎君好男风,又,又喜欢出身清白干净的男子,所以妾……便帮他张罗了一房男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