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芥末三三
何大姐忙道,“我们当然都相信他的人品和生活作风,可、可是……”
“可是什么?”
“有人看到了,给胡文丽作了证。”
“……”
赵菀香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脸上的血迅速褪去,变得惨白,眼前也一阵阵眩晕。就在何大姐看到她身子晃了两下,下意识伸出手想去扶时,她摆了摆手,脸上恢复了镇定。
何大姐劝她,“菀香,你先不要着急……”
赵菀香摇头,问出心里的疑惑,“既然出了这种事,我刚才回来的时候,怎么没看见有人议论。这事没在队里传开?”
“没。”
何大姐解释道,“队里的干部都信任沈奉,坚决不相信他会做不检点的事,而且胡文丽以前对他什么心思,大家又不是不知道,所以在事情没有彻底搞清楚前,都不愿意传播出去让他名誉受损。”
赵菀香总觉得哪里不对,“那胡文丽她家呢,她家也没闹?”
何大姐有点犹豫,“也不能说没有吧,反正他们家的人都去队部了,胡文丽也是一直哭,说来说去都是要一个说法……”
“那队部开始调查了没,有没有进展?”
“……”
何大姐又犹豫了,嘴巴张了张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拉起赵菀香的手,悄悄道,“菀香,我跟你说,这件事实际上可大可小。老张他们几个干部私底下偷偷交换过意见,会想办法就在队里把这件事解决掉,尽量保全沈奉的名誉,不闹大,他们现在都在做胡文丽的工作……”
“这么说,这件事也没跟上面汇报。”
赵菀香看见何大姐摇头,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她脸色冷了下来道,“胡文丽他们家是这里的老职工,自从农场改建兵团就在这里,怎么会不知道干部们信任沈大哥,他们家既然要告他,为什么不干脆把事情闹大,传播的沸沸扬扬,利用舆论给自己造势,反而还待在队部只要一个说法,就不怕被其他人做了工作,事情都压下去,吃了这个哑巴亏?”
“而且,队部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好好调查这件事吧?”
面对赵菀香的连连质问,何大姐神色为难,“哎呀,你让我怎么说……”
不是不想调查。
是没人敢。
大家确实是真的信任沈奉,但这种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查下的结果反而坐实沈奉罪名,他以后就算留在队里,威信也大打了折扣……
说到底每个人心里还是有疑虑的,毕竟有证人,何大姐也是这种心理,这本是人之常情,但面对跟自己关系交好的赵菀香,她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赵菀香不用她多说,心里也已经明镜一样。
一想到大家嘴上说信任沈奉,心里却在怀疑,还做出这种糊涂决定,就一阵阵心寒,差点冲昏头脑失去理智。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告诉自己大伙儿都是好心,都是因为太关心才乱了套。
幸好还来得及。
她稳了稳心神,抓住何大姐的手说道,“胡大姐,我现在拜托你一件事,请你看在咱们平时相处好的份上,一定要帮我办到。”
“你说,你说。”
“现在就去团部,把这件事完完整整的汇报上去。”
“啊?”
何大姐傻眼了,焦急道,“菀香,你……”
赵菀香打断她,快速道,“你听我说,我是相信沈大哥的,毫无保留的相信他,我知道你们也是真的相信他,所以在这件事上,我们不应该替他隐瞒,更应该查清事实,还他清白。你想想,如果沈大哥将来知道大伙儿出于担心,反而该汇报的不汇报,该查的不查,最后糊涂了结。他一个从来严格要求自己,问心无愧的人,到时候该有多难过,又该怎么自处?”
“而胡文丽呢,你刚才说他们就要一个说法,他们有没有具体说过要什么说法?是撤沈大哥的职,把他赶出人民队伍,还是说让他给胡文丽负责?!”
何大姐猛地被一语惊醒,身上出了一身冷汗。
让沈奉给胡文丽负责?
那菀香怎么办,把菀香置于何地?
赵菀香见她终于醒悟,继续道,“假如这件事是胡文丽自己设计,栽赃给沈大哥,队部现在遮遮掩掩,光顾着维护沈大哥形象,一直安抚她,这不正是给她掩藏罪行,提出某些要求提供了机会,正中她下怀吗?”
何大姐瞬间语无伦次起来,“哎呀我,我们光想着……”
赵菀香握住她手,让她稳住,“咱们现在行动还来得及,我现在要去橡胶树那边看看,去团部汇报的工作就拜托你了。”
“好,我马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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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部的院子叫公房,距离宿舍和食堂都不远,围着的院落用土坯和旧砖混合垒砌而成,经过几年风吹日晒,早就破破烂烂,很多地方坍塌,都没一米高。
正房是几间砖瓦房,供干部们办公开会做出各种决议,组织骨干学习班,晚上开大会做报告。
侧房是喂马用的马棚。
另一边有仓库,存放收工回来卸下的各种农具和大车,特殊时候给犯错误的人关禁闭用。
沈奉被人告到队部,在交代清楚上午的行迹和写下供词之后,就被移步请到了这个杂乱逼仄的小屋。
胡文丽则在家人陪同下,在正房接受审问,很长时间过去,迟迟没有结束。
沈奉有心和她当面对质,外面却一点动静都没有,没人过来喊他,也没人过来审问。
他本来是队里的一把手,队里大小事情基本由他说了算,这时候心里虽然起疑,但为了避嫌,不好多说什么,只微微合着眼静心等待。
他相信组织会还他清白。
直到院子外面远远地传来喊声,“菀香,菀香”“菀香回来了”。
沈奉心脏猛地跳动,睁开眼来,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几分紧张和急迫,靠近破旧的木格子窗户,视线越过院落,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真的回来了。
没过多久就进入了他视野,出现在院子外面回宿舍的那条土路上,脚步轻快,脸上带着笑,身影很快一闪而过。
任务完成的怎么样?
在羊城去过哪些地方?
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事,找塑料厂是不是很辛苦。
知道他身上发生的事,会不会没法接受,因此伤心难过……
沈奉半垂的眼睫轻轻颤动,心里有太多想知道的,却只能盯着墙外,看着她离开。
伴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内心和表面的冷静自持渐渐无法维持,全身血液一阵阵涌到心房,心脏不受控制地发紧,重重地跳动。
焦躁,不安,紧张,心里仿佛有烈火灼烧,所有的耐心也到了尽头。
他再无暇顾及什么避不避嫌,用力拍了拍门,喊人过来,单刀直入地提出心里的疑问,“胡大婶她女儿还没有审完?什么时候审我?什么时候打算让我跟她对质?”
他一向严厉,不是那种大喊大叫的严厉,而是不怒自威,语气凌厉几分,就让人不寒而栗。
他面前站着的小干部顶着那道像刀子一样锋利的视线,在他连连质问下,硬着头皮道,“连,连长,你等等,我帮你去问问。”
然后一溜烟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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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菀香,你叫我?”
范红英一路跑过来,出了一身热汗,看见赵菀香身影,远远就问。
她先前跟赵菀香分开后,就带着大包小包回了宿舍,刚跟舍友们分享食物和这几天找塑料厂的感受,就有人过来说菀香姐带话过来,让她拿着笔记本钢笔,卷尺和手表,赶紧去橡胶林一趟。
走近了,她递过那些东西,还是一脸不解,“出啥事了菀香姐,是要这些东西吧,你干啥用?”
赵菀香没有隐瞒,三言两语说了沈奉的事,打开笔记本在空白纸上先画了橡胶林的平面图,总共多少林段也划分的一目了然。
范红英在旁边愣了下后,震惊不已,随后噼里啪啦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开什么国际玩笑,沈连长要对胡文丽……那还犯得着她胡文丽死乞白赖贴了那么久都没个下文!她绝对栽赃陷害,她就是看沈连长跟你快结婚了,着急了,就想出这么个损招,巴望沈连长对她负责!”
范红英越想越觉得这就是接近事实的真相。她爸就说过,有些事情看着复杂,匪夷所思,内在实质反而很简单。
而且胡文丽这么做的动机不要太明显,她本身就比一般人嫉妒心强,骄横跋扈,当初能拦下偷偷爱慕沈连长的女生当众羞辱,现在做出这种事可一点都不奇怪。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不就是她的本性?
范红英既愤慨又无语。
但如果不是看赵菀香刚画完平面图,又在这边掐着表走走停停,不时往本子上做记录写数据,俨然在收集证据,就打心底认为这么明显的事,队部肯定能很快查明真相,惩治胡文丽,同时也还沈连长一个清白。
还是说事情没那么简单?
她不由发急,忍不住问,“菀香姐,队部那边啥态度,这么显而易见的事,他们不可能猜不到吧?”
赵菀香先前急过之后,现在反而冷静下来,叫范红英接了笔记本和钢笔,帮忙拉开卷尺测量自己步幅,一边应道,“你说的有道理,但那只是猜测,想要找到客观真相,必须要有确凿的证据。至于队部……”
她抬起头,视线离开卷尺,朝范红英指了下,“往本子上记,女,高165,步长74~83,推,步幅大约身高0.45~0.5,男,高183,推测步长82~92。”
见范红英按她说的写好,才接着先前的话道,“队部的人跟沈奉都是长期工作下来的同志,顾忌太多反而束手束脚,不敢大胆行动。所以我……”
“我跟你一起!”
不等赵菀香说完,范红英就急切地举手表达自己态度,“我坚决相信沈连长是无辜的,我跟你一起查,我就不信她胡文丽有那么缜密的心思,能把计划设计的天衣无缝,完全没有一点漏洞!”
赵菀香脸上终于带了点笑,道,“好,谢谢你红英。”
赵菀香现在要做的是,按照沈奉正常步幅,计算出他到每个林段的距离,到时候就可以根据早上每个和他碰过面的人的回忆和叙述,推测出他在每个林段的停留时间,最后算出他在什么时间到达属于胡文丽工作的那个林段。
就可以判断胡文丽有没有撒谎。
赵菀香心里确定后,就沿着橡胶林外面的小路往回走,路的另一边就是水稻田,远远地能看到范教授的草屋。
她过来的时候范教授大概看到了,没在草屋里休息,拿了把镰刀蹲在地里割草。
两人离得近了后,视线对上视线,赵菀香冲他摆了下手,不着痕迹地指向队部方向,范教授轻轻点了下头。
范红英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她大伯了,怕人多眼杂没敢过去,此时正想着晚上过去给他送点家里拿的吃的,再转告爸妈的问候。
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一幕。
两人到了岔路分开。
赵菀香独自去了队部,跟人说明原因刚走进院子,就见一边库房的门哗啦一声从里面打开,她沈大哥沉着脸走了出来。
赵菀香好几天没见他,猛地在这种情景下见到,一阵阵心悸。
她一瞬不瞬望着他,不由喊出声,“沈大哥。”
沈奉抬起头来,视线落在她身上,也愣住,过了会儿才暼开眼,嗓音沙哑道,“你回去,不要乱想,我晚点回去。”
“我来提供证据的,我相信沈大哥你是无辜的。”
赵菀香扬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