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芥末三三
沈奉背影再次停下,稍顿才走进正房里。
旁边的小干部忙叫赵菀香,“你也进去吧,沈连长正要和胡文丽当年对质,你如果能提供对他有利的证据,再好不过了。”
赵菀香点了下头,跟着走了进去。
正房的这间屋子不算小,此时却挤的满满当当。
前面的主席台摆着一排桌子,坐的是革委会的人,和队里大小干部。
胡文丽在右侧的一张凳子上坐着,眼睛红通通,肿成核桃,她爸妈哥哥嫂子围绕在她左右。
他们一家人除了胡文丽时不时抽泣一下,都很安静,十分安静。
跟以往遇到事情无理咬三分的样子天差地别。
胡文丽她哥的脸还没完全消肿,赵菀香看过去时,他瞬间心虚一样,余光都缩了回去。
赵菀香要不是看他这个反应,都以为他忘了那天对她耍流氓,意图败坏她名声却被打得四处逃窜的事!
因此她也更想不通。
胡文丽她哥一个治保主任又不是没脑子,怎么会心甘情愿给他妹子当枪使唤,还敢出现在这里。
他是没算到她今天回来,还是根本不怕她当场戳穿那天的事?
“胡文丽,按照你的说法,你早上割胶,到了天刚刚有一丝亮光的时候,沈连长来了,那时候你恰好身体有些不舒服,他就问你需不需要帮助,你说不需要,他就强行抱住你了,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革委会的人开始了审问。
胡文丽抽噎着点了下头。
革委会的人道,“说话。”
“是。”
“沈连长,你说你今天根本没有见到她,是不是?”
沈奉点头,“是。”
革委会又问了给胡文丽作证的那个人,那个人也肯定了自己的证词。
赵菀香刚才没有注意,也没顾上问何大姐谁是胡文丽的证人,此时下意识看过去,才见那个人在角落里站着,人非常瘦,颧骨高高隆起,面有菜色,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俨然是个男知青。
赵菀香想起来了,以前听人们私底下说过,这个男知青平时不爱说话,不合群,经常消极怠工,一心想着调回城里,但家里没有门路。
他跟胡文丽的林段刚好是挨着的。
革委会这时叫了几个早上见过沈奉的人进来,一个个问清楚他们什么时候见过沈奉。
大多数人其实说不清楚,没有手表看时间,只知道那会儿天还黑着,还有的是天亮后见过他,就是没一个人在胡文丽形容的天刚刚有一丝光的时候见过他。
一个队里要管理的橡胶林,坡上坡下足足有上千亩,分给一个人负责的林段里就有四百多株橡胶树。
偌大的林子,沈奉一个人不可能每个地方都跑遍,他主要关注那些新手和生手,其他人顺路捎带检查生产。
所以没人看到他也正常。
因此胡文丽的说法就更有了说服力。
革委会的人正无从下手,赵菀香举了手,她刚刚圆满完成任务回来,大伙儿对她十分客气,很快就说道,“菀香同志你有什么想说的?”
赵菀香道,“我想问胡文丽几个问题。”
革委会的人互相征求意见后道,“你问。”
赵菀香刚刚翻开笔记本,胡文丽在那边突然哭起来,抽噎道,“你们什么都不要问了,我原谅沈连长了,真的原谅他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只不过抱了我一下,大家都放过我吧,都不要再提这件事了呜呜呜……”
她爸妈哥嫂一下围过去,七嘴八舌地安慰她。
她是受害者,精神状态看起来也不好,革委会的人几次呵斥安静后,她反而越哭越大声,一时间谁都没有办法。
沈奉神色冷凝。
赵菀香嘴唇也快抿成了一条直线,见胡文丽又哭得咳嗽起来,一副快要晕厥过去的样子,她把笔记本一合,扬声道,“胡文丽,你说吧,你想沈大哥怎么做,想让他怎么补偿你?”
她话音刚落,不仅所有人都停下动作看过来,连胡文丽也一下愣住,忘记了哭泣。
赵菀香顶着沈奉复杂的目光,声音平和道,“你不是要一个说法么,你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说法。”
胡文丽脸涨得通红,但似乎找到了时机,没一会儿后就语气生硬道,“他如果能对我负责,当然是最好的!”
仿佛为了掩饰某种心理,她随后又加了一句,“你也是女人,你应该能明白我的心情。”
这下整个室内没人说话了,安静的落针可闻。
沈奉忽然道,“不好意思,我是男人我也理解你的心情,不过这件事我没做过,没法承认,更没法对你负责。”
他说完,其他人陷入了更诡异的沉默。
赵菀香只好侧过头道,“沈大哥,我先问她几句话吧。”
沈奉脸色不是很好看。
赵菀香顾不上跟他多说,一边重新打开笔记本,一边对胡文丽说道,“如果你的遭遇属实,你放心,我会帮你劝劝沈连长。现在请你回答我第一个问题。”
胡文丽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她问道,“你说你见到沈连长的时候,天上才有一丝亮光,你还记得是什么钟头吗?”
“不知道。”
胡文丽态度很不好地说道。
赵菀香就问大家大概是几点,所有人说差不多五点。
赵菀香又问沈奉,“沈大哥你几点到的橡胶林?”
“两点。”
“好。”
赵菀香把笔记本上的平面图拿给革委会一众人看,上面标注着按照沈奉正常步幅,算出他到每个林段需要走的距离,她道,“早上看到沈连长的那些人,刚才我在平面图上也把他们相对应的林段位置标注了出来,你们看,沈连长两点进入橡胶林,走到第一个人这里,能算出来他差不多用了半个小时,也就是当时两点半,再走到下一个人这里……”
革委会的人跟着赵菀香一起推理,很快有人算出来,“沈连长到了最后一个人这里刚好是四点半,这里距离胡文丽那里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中间相差差不多快一个小时,沈连长就算过去,那时候天也已经大亮了啊,跟她说的时间不符!”
这话一说出来,队里干部都围了过来。
胡文丽脸上的血色一下褪尽,她爸妈哥哥嫂子明显慌了。
革委会的人这次再没有留情,严厉问道,“胡文丽,你是不是撒谎了?”
“没有,我没有撒谎!”
胡文丽从凳子上站起来,咬了咬嘴唇一脸坚决,“是我记错时间了,我当时太紧张,记错时间了,那时候天已经亮起来了!”
“你不用嘴硬,菀香同志记录的这份数据,我们只要过去测量一下证明没错,你就算有十张嘴也别想胡说八道!”
革委会的人喊那个男知青,“你说,你是不是做了伪证?!”
那个男知青已经缩着肩膀连话也说不出来,豆大的汗珠一直往下滴。
胡文丽大吼,“你说话啊!把你看见的都讲出来!有啥好怂的,忘记答应我啥了?!”
革委会的人见此,已经心知肚明他们之间存在交易,立马叫民兵上去把两个人都控制住。
男知青束手就擒。
胡文丽则哭喊大叫,骂这里的所有人颠倒黑白为虎作伥,都在欺负她。
她的爸妈嫂子白着脸什么话都不敢多说,她哥哥抹着满头大汗,一直退到了墙角。
就在这时候,有人跑了进来,跟队里的干部说了什么,干部们摆手,“带进来。”
范教授进来了。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一进来就看了一眼胡文丽她哥胡文军。
胡文军现如今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莫名一惊,整个后背都贴到了墙上。
干部们问范教授,“你说你要告的人跟今天这件事也有关系,你倒是说说你要告谁?”
范教授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眼皮子耷拉着,嘴唇动了动道,“胡文军。”
胡文军气急败坏地跳起来,“臭老九,你凭啥告我,你——”
民兵过来把他按住,不许他叫嚷。
干部们直觉还有大事,忙道,“你告他啥你说。”
“那天橡胶林里抓流氓的事。”
原来胡文军那天从橡胶林里跑出来的时候,恰好被范教授看见了,只不过因为天黑,再加上有段距离,他并不知道到底是谁,直到看见那个影子跳进旁边的池塘里,然后被民兵们喊叫着拉起来,回到了队伍里。
范教授才确定了他身份。
胡文军还想抵赖,“你胡说,抓流氓的事情出来之前,我根本没去过橡胶林,池塘也是不小心掉进去的,我脸上的伤都可以作证!”
“你还有一个同伙。”
范教授和沈奉异口同声。
话音一落,范教授余光扫了沈奉一眼,低下了头。
赵菀香也下意识看向沈奉,不由心惊。
胡文军确实有个同伙,就是那个骗她到橡胶林里的人。
范教授之所以知道,是因为那是她告诉他的,因为他也看到她出了橡胶林,想替她告到队部的时候,是她阻拦了他,让他过段时候再说——她那时候一心想着大棚建设,不想因为那件事耽误了行程。
可沈奉呢。
他是怎么知道的?还是说他当时怀疑了胡文军,私底下展开了调查?
赵菀香现在无所得知,很快就见沈奉看着胡文军,目光如炬道,“五连的人。”
他语气里的笃定让赵菀香都信了。
胡文军连挣扎都没有挣扎,一下软倒在地上。
他妻子情绪崩溃,也像胡文丽一样疯狂地又叫又喊,一会儿想拉扯他起来,一会儿又想夺路而逃。
屋里一片混乱。
胡大婶终于熬不住这种打击,眼皮一翻晕了过去。
赵菀香是被老张送出来的,他脸上神情都轻松了几分,“他们胡家也真是丧心病狂,这种事也敢诬赖到沈奉头上。哎菀香,今天多亏了你,我们的工作才有了突破。接下来事情就好办多了,我们会按照你记录的那个方法,再测量一遍沈奉走过的路线,推算下时间,就算胡文丽打死不开口,也无关紧要了,她那个证人在这时候经不起再审问的,我猜胡文丽大概率允诺他回城的条件,要不然也不会跳出来做伪证冒险。”
至于胡文军,“真的没想到那天对女同志耍流氓的人是他,我当时还信了他鬼话,还有他的同伙,怪不得他这几天老往五连跑,他那边有个关系特别铁的兄弟……还是沈奉警惕,估计当时就怀疑他,盯上他了,要不然今天还揭露不了他的罪行。”
两人走到了院门口,赵菀香还看着里面,老张笑,“放心吧,沈奉把这儿的事情处理完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