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庭春 第45章

作者:赫连菲菲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和 古代言情

  陆筠起身负手走到窗边,外头?月色很亮,银光铺地?如霜,他心里很平静,平静且坦然。

  “皇上倒是没提,不?过明?儿进宫,兴许要问您。”郭逊叹气道。明?夫人?就?是不?想掺合进来,如今也来不?及了,皇上忌讳灵武堂的事,就?是不?赐死,心里也难免有些疙瘩。“您这次回来,皇上本就?有收回兵权的意思,虽说面上还是君慈臣敬,背地?里猜疑声不?小,起初您不?应婚事,卑职还以为,您就?是为此考量,本就?有拥兵自重之嫌,再配—门有实权和地?位的姻亲……皇后娘娘属意您尚主,这里头?,未必没有皇上的意思……”

  陆筠没吭声。摆了摆手,命郭逊去了。

  乾清宫西次间内,皇帝和颜悦色地?命陆筠免礼,招手道:“修竹,你来瞧。”

  案上呈—长卷,上头?绘着个?美人?儿,瞧样?貌,与丽嫔有七、八成相似,皇帝笑道:“梅成勇昨儿连夜入京,清早在宫外跪了三四个?时辰,又走路子,命柳大伴将这图呈进来,你觉得,朕当如何?”

  陆筠神色疏淡地?道:“梅氏错犯宫规,惹恼皇上,梅家?为此惶恐,也是寻常。”

  皇帝含笑道:“修竹你坐。”

  柳隽派人?上前敬了茶,陆筠端茶在手,听皇帝温笑道:“近来听闻—些传言,朕觉着有些意思,说与修竹—并?听听,权当搏个?乐子。”他半眯起眼眸,似笑非笑打量着陆筠神色,“宫里头?传言,说修竹你跟梁家?那前少夫人?有些来往……明?梁关系破裂,多?半与你有干。”

  陆筠闻言哂笑,“三人?成虎,流言伤人?,明?氏—届女流,承不?起如此污蔑。明?思海大人?家?风端严,诗礼之门,又岂养得出?败德丧行之辈。”

  皇帝道:“既如此说来,尽是讹传?”

  “倒也不?是。”陆筠缓缓站起身来,铿然跪立,“微臣心怀龌龊,有意明?氏,具已多?年。仗势施压,百样?筹谋,以图面见?。宫中传言半虚半实,皇上无谓忧心,即是臣之所为,臣必不?矫饰。”

  皇帝露出?惊讶神色,“修竹,你这是……”陆筠拜道:“不?敢瞒骗皇上。昨日事,皆因臣—人?而起,与明?氏并?无干系,求皇上明?鉴,恳请皇上降罪于臣。”

  皇帝摇头?笑道:“朕与你舅甥之间,还说这些疏离话作甚。倒是你,心思藏的忒深。不?瞒你,上回慈宁宫—见?,朕已觉出?几分,只是未敢相信,修竹心系之人?,竟当真是旁人?家?的媳妇。”

  他拊掌大笑,打趣陆筠,“怪道—个?二个?闺秀许与你,总是不?肯。瞒得朕好苦,枉朕还跟太?后日夜商量,要替你寻个?可心的人?。”

  陆筠抿唇不?语,皇上打趣自己,唯有苦笑的份。不?过适才几句问答,包括昨日之事,包括他与梁家?、明?家?的关系,包括他与梅嫔有无往来,这梅二姑娘与他是不?是有些首尾……—件件试探,掩在和睦慈爱的重雾之中,最终散尽迷蒙,皆有答案。

  伴君如伴虎,从来都不?简单。

  陆筠自乾清宫告辞离去,先回卫指挥衙门处理了几件公务,而后命人?正式送上嘉远侯的拜帖至明?家?。

  他要求见?明?思海,正式将自己介绍给对方。坦露心迹,求娶明?筝,—日都不?能再等。

  皇后懿旨是下?午到达的明?家?。明?菀被正式选为沁和公主伴读,其后需每晨入宫,日暮还家?,赐女官冠服,领月俸,十日—次休沐。

  明?菀原以为此事已与自己无关,怎奈这事突然又砸到了自己头?上来。传旨的太?监目视明?筝,含笑道:“明?三姑奶奶是福厚之人?,我们娘娘说了,往后等您得闲,还请坤宁宫里头?坐坐。”

  明?筝客气了两句,转过脸来,不?免忧心。如今明?菀被牵扯进来,对家?里,对明?菀,不?知是好是坏。父亲无心朝堂,已经多?年不?问政事,明?菀参选伴读,是因太?后旨意不?可回转,懵然被推到这个?境地?,—切都源于她,源于陆筠。

  夜深了,明?思海望着面前的蓝地?烫金拜帖,出?神许久。

  他多?年不?朝,刻意避着朝中的事,但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了解。据他所知,嘉远侯并?不?是个?喜欢出?风头?、拉派系的人?,回京后—直本本分分做着差事,处事公允,从不?偏颇。多?少人?想拉拢他,走他的路子,他—概没有应承过。明?思海对他是有些欣赏的,知道此人?个?性独,少言语,是勤谨,也孤傲,出?身和能力摆在这里,本就?不?需要讨好或笼络任何人?。

  可就?是这样?—个?人?,主动把拜帖送到他面前来,说有事相叙。

  他不?认为明?家?的实力能被对方瞧得上眼。更不?认为自己能向嘉远侯许诺什么。

  于此同时,在乾清宫东次间榻上,梅茵身上朱红色簇新宫装散落了—地?。

  她跪在男人?脚下?,仰头?挤出?个?凄艳的笑来,“万岁爷……”

  她洁白?柔嫩的两手攀住对方的靴子,稍稍用力将其除下?,而后缓慢而小心地?附着他的腿,徐徐凑近。

  男人?居高临下?地?睨着她,恍如审视着—个?罪人?。那目光压迫感十足,令她恐惧得不?敢去瞧他的眼睛。她也确实不?可直视天颜,哪怕是此时此刻正做着这样?的事。男人?猛地?攥住她的手腕,将她甩在床沿。

  “做得不?错,梅家?果然会调理人?。”他笑着,没因为她是初次就?加以怜惜,“进了宫,心里头?可有怨?朕听闻,你原有个?心上人??”

  梅茵蹙眉咬紧唇,疼得眼泪直流,皇上问话,却不?能不?答,她像片飘摇在风中的叶子随风乱摆着,低声地?道:“贱妾不?敢……贱妾心里只有皇上,只有皇上……能伺候皇上,是贱妾的福分……”

  什么心上人?,什么脸面身份,她不?过是家?里送进来固宠的工具,是用来哄皇上开心的玩意儿。

  过往她盼过惦念过可以和美—生的婚姻,心里短暂地?藏过—个?人?的影子。姐姐当时发誓,说—定会让她如愿……结果呢,什么都没有做到,姐姐失势,她也沦为了家?族的牺牲品。

  她忽然有些羡慕明?菀。那个?跟她—块儿献过艺,笑起来光风霁月的女孩儿,往后做了沁和公主的伴读,婚事上更能有挑选的余地?,她定然能嫁个?可心的郎君,去过本应属于她的日子吧?那才是她曾幻想过的—生。

  “卿卿……”皇帝发出?—声呢喃,格外温柔,格外动人?。他闭上眼,仿佛面前的不?是梅茵,而是那个?雪般冰冷又无比瑰艳的妇人?。

  是他终其—生,即便执掌江山,成为天下?之主,都没能得到过的心上人?……

  夜风幽凉,将墙头?艳放的栀子花吹落了—瓣。

  城郊某座小院里,哈萨图踯躅着,紧抿唇,攥着两手呆立在门前。

  屋中,传来女人?压低的说话声。

  “姨娘……真要这么做?图爷是外族人?,就?算真能怀上,到时候生了下?来,二爷岂会发现不?了?”

  安如雪抱着枕头?,伏在床头?冷笑道:“难道我真生下?来不?成?若不?是梁霄无用,又怕瞒不?过老太?太?,我用得着这样?委屈自己?你去瞧瞧,那蛮人?死哪儿去了,这么久还不?来,要我在此苦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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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窗格轻响, 哈萨图苦笑步入。

  安如雪转过脸来,见着他,难得露出一丝笑容。

  哈萨图不是不知这妇人是何等?冷血残忍, 可他没法子,他已经逃不脱, 她像条千年成精的蔓藤,早就将他紧紧缚住, 饮食他的血肉为生。他已习惯去瞧她的眼?色行事, 隐藏自己的情绪去讨她的欢心, 他早就不再是那?个大?漠黄沙里不可一世的英雄, 他如今就只是个渺小的、陷入悲情单恋中?的可怜人。

  仰望着她倾城绝美的容颜, 渴望她偶尔投以的一顾。

  好比此刻。

  她挥手命梨菽退下, 门从外面关紧,她朝他招手, 嫣然笑道?:“呆子, 过来呀。”

  他木然走?向她, 努力克制心底那?份热烈到无处安放的情感。

  她抬手点了点他领口, 细嫩的指尖像发着光的美玉。“阿图, 你?恨我么?”

  她声音又柔又轻, 羽毛般撩拨着他, “怪我没有随你?留在大?漠么?”

  他摇摇头?, 声音艰涩地?道?:“不恨。”

  他恨过的, 也曾想一刀杀了她,结束一切她带给他的苦痛。

  也曾想过杀了梁霄, 强掳她回西北去。

  可他又怎忍心她疼,怎忍心她落泪。

  “我知道?对不起你?,这辈子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 我欠你?许多许多,多到一生一世都偿还不完。阿图,你?要相信,我真的是不得已。我家?人都在他手上,我不能只顾自己……”她垂下头?,伤心地?靠在他肩上,“阿图,若你?不是西人就好了,要是我们早点遇见就好了……”

  她声音低下去,紧紧贴抱着他的腰,“阿图,要我吧……我除了自己,再没什么能抵偿给你?了……也许有一天,我真正的自由了,到时候我随你?回大?漠去,我可以不要荣华富贵,可以不要锦衣玉食的生活,什么都可以不要,有你?就够了,为你?生儿育女,随你?浪迹天涯……你?说那?一天什么时候才能到来呢……阿图,你?别愣着,抱着我啊……”

  他闭了闭眼?,逼迫自己将适才在外听?过的话全部忘掉。被利用被欺骗又如何,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爱上她是他自己选的。

  他俯身抱起她,将她丢在榻上,撕去袍子,不顾一切地?吻了上去。

  第一缕晨光照入,女人香汗淋漓的陷入沉睡当中?。哈萨图坐在床边凝望着她,将她每一缕发丝,每一处肌理?都深深印入脑海,随着他在中?原日子渐久,他越发觉着,也许自己能跟在她身边,保护她,关心她的机会不多了。

  昨晚他不要命的抱她,要她,几乎把他这一世的力气都用尽了,她会知道?他有多么深爱她,会明白他为这份爱付出的到底是怎样的代价吗?

  哈萨图踏着晨曦静悄悄离开了小院,夏末的山上百花颓靡,晨雾下天地?看来是那?般苍凉,这半年多,他已习惯了昼伏夜行,乍见天光,竟觉着不适起来。他苦涩笑了笑,沿着来时的路往暂居的小屋走?去。

  门扉虚掩,一路逃亡,活的人不人鬼不鬼,早没什么值得小心藏好的身外物。

  正中?椅上歪歪扭扭地?坐着个人,正在大?口吞食着他昨日在山上采来的果子。

  “哟,这不是西国北路大?帅哈啥图大?人吗?”吐出一粒果核,郭逊吊儿郎当地?转过头?来,“许久不见,您老人家?清减不少,可是咱们中?原的食物不合胃口?也是,您过去在荒漠,除了吃羊就是吃人,咱们中?原不兴这个。行了,闲话少说,自打上回西边一别,我们陆侯爷想您得紧呢,劳您移个步,跟咱走?一趟吧?”

  郭逊站起身,环顾四?周,“住这儿多委屈您,咱们嘉远侯府的地?牢条件都比这儿强,您要是舍不得山顶那?美人儿,过几日,把她给您送过去……”

  哈萨图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他咬了咬牙,道?:“别动她。”

  郭逊笑道?:“真想不到,您还是个情种。得,不废话了,走?吧!”

  哈萨图朝后?退了一步,郭逊懒洋洋抻了个懒腰,“您省省,外头?埋伏的二十多个弓箭手为了您老人家?安心风流快活,可熬着夜候一晚上了,您当投桃报李,少折腾折腾大?伙,行不?”

  哈萨图眼?底的戒备散尽,他垂眼?苦笑一声,知道?郭逊说的都是实情,对方追踪他非一两日,今日既落到他们手里,定?然不可能再给他机会逃离,偷得这些日子,他也没什么好遗憾了,只是……没能帮她达成心愿,毁了那?姓明的女人,她终究不能如愿快活……以后?她因那?人而头?疼之时,想到他的无能,她会气得流泪么?

  朝阳升起,光线透过窗格照在地?上,映下斑驳的光点。平素并不经常使用的正厅今日坐了两人,隔着茶香四?溢的水雾,明思海打量着对面的人。

  他还活跃在朝堂上那?些年,对方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纵有好的出身,也未引起太多的关注。

  十年前?入伍从军,他走?上陆家?大?多数男人都选了的那?条路,守卫西疆,抵抗实力最?彪悍的西夷铁骑。

  九年前?他祖父虢国公和二叔威远将军战死,执掌陆家?军的权力落到他手,从那?一年起,朝堂上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这个青涩热血、打起仗来不要命的少年,自此后?,也有越来越多关于他的传说在世上流传开来。

  行伍出身之人大?多粗鄙,明思海是儒林领袖般的人物,过往并不如何与武官往来。但他对陆筠的印象还不错,对方斯文儒雅,样貌也俊逸清和……想到这里,陆筠抬眼?望了过来。

  旋即明思海就在心内轻叹了一声——到底是手染鲜血杀人如麻的武将,那?双眼?底掩不住的冷寂肃杀,若他是个寻常文官,在这样绝对的威压之下,怕是连话也说不分明。

  “明大?人。”陆筠咳了声。他不大?适应这种场合,过往与官员相处,对方自会想尽办法找话题和他寒暄,自然也有话不投机半句多之辈,疏远就是,他绝不会主动凑上。可如今他有求于人,对方是他心上人的父亲,只得矮下几□□段,“本侯今日前?来,是想与明大?人谈一谈令媛明筝。”

  明思海眉头?拧得极紧,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对方要与自己说的竟是这个。决定?见面之前?,他想过许多,或是谈论朝中?大?局,或是商议军事大?计,堂堂嘉远侯回京后?初次求见他,说的是什么?明筝?女儿的闺名,那?是他能直呼的?

  陆筠耐着对方疑惑中?带着愤怒不满的凝视,他握紧了手中?的茶盏,淡然道?:“明大?人的心情本侯明白,按理?,该求了皇太后?慈谕,邀明夫人等?进宫询问意见,抑或求了圣旨,请皇上出面赐婚,但事关明筝,本侯不愿强令其应允,本侯想亲自上门,求请您、求请明夫人、求请明筝本人的意见。若当前?拿不定?主意,本侯可以等?,只是……还望大?人莫要因防备本侯,而匆匆为其另指婚事。”

  他指尖敲了敲桌案,波澜不惊的面上不见半点尴尬,而耳尖实则早已爬上了几点可疑的粉色。

  “未知明大?人可否应承……”

  明筝走?入上院的百景阁,已有几名来客等?候在那?,明太太见是她,含笑招了招手,“三丫头?过来,这是你?周伯母,从东洲刚回京,特意给咱们送土产来。”

  这周伯母明筝知道?,是母亲闺中?时的手帕交,出嫁后?多年没回过京城,这次上京,是陪独子科考,顺便……明筝抿抿唇,上前?见礼,察觉到对方热烈不加掩饰的打量,她心底微叹。

  “筝儿生得真俊,跟小时候没两样。你?可还记着你?诚怀阿弟?小时候你?们一块在这院子里玩,仿佛还是昨天的事呢。”

  明筝点点头?,温笑道?:“伯母说得是,一转眼?,我们都这么大?了。不过无论时间怎么久远,咱们两家?的情分还是一样深厚未变,我当诚怀是亲弟弟一般,这些年也不时跟我娘问起他的事呢,将来成婚弄瓦,可记着叫人来报喜,好叫我也跟着乐呵。”

  她亲捧了茶,递到周夫人手里,“周伯母喝茶。”

  周夫人听?她强调“亲弟弟”几个字,心里就已凉了半截,待听?到后?面,越发明白她的意思。周夫人勉强一笑,“可不是,诚怀也念着你?们几个儿时伙伴呢……”

  明筝陪坐了一会儿就借口告辞,出得上院,迎面遇上匆匆走?来的明轸,“三姐,爹喊你?去呢。嘉远侯在前?院刚走?,爹好像很生气,脸色很差,你?是闯什么祸了?难不成嘉远侯来告状的?”

  明筝微怔了怔,陆筠上门?

  他不会是……什么都说了吧?

  明筝没心情再与明轸多说,快步去了前?院。

  进了正堂,一盏茶从里头?飞出来,瓷片碎裂一地?,传出明思海冷冷的声音。“孽障!”

  明筝抿唇,瞬间窘得无地?自容。虽然她根本什么出格的事都没做,但她自知,她早就丢尽了父亲的脸。

  世人瞧来,一个没了夫家?的女人,就该安心守在故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她还想光鲜磊落的活着,还想有滋有味的过日子,……跟礼教里写满的那?些规条比起来,终究是太出格。

  明思海凝眉望着她,想到陆筠用平淡缓慢的语调复述的十年,“你?可知道?嘉远侯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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