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微也
沈归荑坐在岸边撑起身子,发丝和衣裳都紧紧的黏在身上,许是她方才扯了衣领的缘故,又落入水中,领口便松散了不少。
红色的细线紧贴着锁骨,绕到后颈,耳侧挂着的流苏坠饰滴着水,落在锁骨凹下的颈弯处。
天色虽然黑了下来,可那暗红与白相衬,却是极为显眼的反差色。
江宴行避开视线,摸岸上来。
两人身上都湿漉漉的往下滴着水,沈归荑穿的又薄,衣服黏在身上,天暗又冷,便搓着双臂打颤。
刘平乐这会儿还没过来,江宴行看了沈归荑一眼,便将外袍脱下,粗略的把水拧掉些许,然后裹在了沈归荑身上。
见江宴行不说话,沈归荑便抬眼瞧他。
但看表情看不出什么,江宴行一直都是那副冷淡的面色,沈归荑瞄了片刻,才喊了一声殿下。
江宴行看过来,却不言。
她不知道江宴行的态度,她刚才说的话江宴行也没答。
沈归荑是聪明人,懂得看眼色,也懂得猜心思,还会装。
她裹着江宴行的外袍,攥紧了领口,小心的往江宴行跟前凑了凑,才低软了声线,“我还是冷。”
说罢,她抬眸,迎上江宴行的视线,抿着唇慢吞吞的,语气带着些许的试探,“你能抱抱我吗?”
沈归荑背对着湖,宫灯折在湖面泛着潋滟水波,那片浮光衬在她身后,眸子似乎也泛着星碎。
她要说的这话原不是这句,可不知为何出口便成了这句。
她说出来的时候似乎有些艰难,说完后喉咙里也有些干涩,她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眸子却分毫不动的望着江宴行。
在期待着什么,也不知道到底在期待什么。
江宴行只是看着她,不说话,可她却从那冷淡的眸子里看出了拒绝。
幸好,刘平乐这时候赶了过来,像是十分匆忙,连帽子都歪了些许。
人还没到跟前,一声悲怆的哎哟倒先凑到了耳边,他臂弯上搭着两件白色的外衫,跑到江宴行跟前连忙抖开,作势要披在江宴行身上。
江宴行抬手一挡,没让刘平乐动手,自己接过那件长衫,用眼神示意,吩咐道,“那件给三公主。”
沈归荑在裹着江宴行外袍,又裹了一件江宴行的外袍的前提下,身子这才回温了些许。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垂着眸子听江宴行和刘平乐交谈。
刘平乐听了江宴行的吩咐,先是给沈归荑送回了繁灵宫后,才去给皇帝禀报沈归荑落水,刚才救出,尚昏迷不醒。
许若伶回宫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乍一回来便听见沈归荑落水,面色大变,紧跟着又听说皇帝召沈归荑去侍寝,又极快的沉了下来。
最后是听刘平乐送的沈归荑回宫,后又禀过了皇帝,悬着心的这才终于放下。
她半刻也没歇,便去偏殿瞧沈归荑。
刚迈进了房门,便瞧见外头的屏风上搭了两件男子的衣裳,那衣裳做工极精,衣料也是上乘,恰好,她又都眼熟。
江宴行穿过几次。
打内室往外飘着药的苦味儿,呛的她皱了眉,混着药味儿飘出的是鸦青无数遍的劝说公主你就喝一口吧,再然后就是沈归荑抗拒的让她拿走。
许若伶撩起珠帘,看见沈归荑窝在床上,被子将自己的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个脑袋出来,鸦青愁眉苦脸的坐在床边,手里还端着一碗药。
听见声响,鸦青循声望过来,便面色一喜,忙不迭站起身,看着许若伶道:“娘娘,您快劝劝我们公主吧,这药她死活不喝,奴婢快劝了半个时辰了。”
许若伶便接过汤药吩咐鸦青下去。
沈归荑自小便识趣,她会在鸦青面前死活不喝药连带着撒娇同她耗一个时辰,但绝不会让许若伶多劝一句。
她接过许若伶递过来的汤药,一声不吭的闷头喝下,苦的她眉间挤出了一个川字。
见她小脸全皱在一起,许若伶便将小几上的蜜枣往沈归荑嘴边放,却被她摆手拒绝掉了。
许若伶便笑问她,“为何不吃,不苦吗?”
沈归荑嘴里的苦涩还未下去,舌尖都有些麻,她耸着脸,干巴巴道:“苦。”
“但我不爱吃甜的。”她又补了句。
闻言,许若伶先是垂眸笑了,才将那蜜枣放回盘子里,拿着帕子擦掉指尖的黏糖。
笑罢,她只问了沈归荑身子可有不适,头疼不疼诸如此类关心的话,旁的一概没问。
沈归荑也一一应答,许若伶又坐了片刻,吩咐沈归荑好好休息,这才动身离开。
许若伶本来也没想问沈归荑什么,来瞧她也只是挂念她的身体,如今瞧着她喝了药,面色也正常,这才放心。
出了内室,她瞧了那屏风一眼,顿了顿,才低声吩咐鸦青,“屏面上的那两件衣服,早些拿去洗好,免得耽搁了你主子的事。”
鸦青老实应下,然后送走了许若伶。
沈归荑身子向来是弱一些,虽说是喝了药,第二日还是发了高烧。
待真正清醒过来,已经是两日后了,她半靠在床头,面色有些难看。
她醒来也不过半个时辰,便又要面临喝药,那药味儿似乎比前些天晚上的那晚还要苦,隔得老远便呛的她要咳嗽。
这一回许若伶的劝便不怎么管用了。
她迟疑了半晌,看着坐在她床边端着一大碗苦药,面色极为严肃,颇有一种你若是不喝我便不走架势的许若伶,试图劝说道:“这药我若是不喝,身子痊愈不了,陛下是不是...便不会再召我侍寝了?”
许若伶哪里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听了还一副略作思忖的模样,片刻后才笑道,“说的也是,不过,我还有个能解决这事的好消息,你若喝了,我便告诉你。”
沈归荑觉得许若伶在唬她,若说能解决这事,她这边约莫也有个办法。
便摇着头紧闭着嘴,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
许若伶瞧她软硬不吃油盐不进,似乎似铁了心不喝这药,便也不再劝说,便放下了手里碗,擦了擦手上沾染的药汁,才道:
“我也是第二日听说,你落水那天,陛下派人找你,没寻到,却是遇到了陈莺瑶,”说罢,她笑了一声,也辨不出情绪。
“后头的事你恐怕也能猜到,第二日陈莺瑶便封了贵人,赐字姝。这几天正得盛宠,日日被陛下召入宫中伺候,快活的很。”
沈归荑听了着实有些吃惊,许若伶看了她一眼,也耸了肩,“她和你一般大,也不知如何想的,与其跟着那老不死的,倒不如嫁个家世清白的人家。”
说到这,她顿了顿,却是嗤了一声,“虞姐姐气的直跺脚,反倒是陈家那些人以为从此水涨船高扶摇直上,巴不得挥鞭点炮,大戏台子唱个一天一夜的庆祝。”
“可他们不知道,”许若伶抬眸看向沈归荑,略微弯了眸笑,“真正捏着朝纲政/权的,其实是江宴行,即便是皇帝醒了,也不能改变什么。”
因这话是看着沈归荑说的,虽瞧着是在说陈莺瑶,但又却像是在说沈归荑。
虽说她知道许若伶该是知晓些什么,可许若伶从不点破,两人便也不点着说,可如今突然被许若伶这般提出来,她心里便猛地一跳。
许若伶是在告诉她,若是不想再被皇帝召去侍寝,只有江宴行护得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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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宴行原本要去请教卫怀无的事情,被沈归荑打乱了,他第二日便没有再去,而是隔了几天后才去。
卫怀无正架着铁锅往里扔柴火烧,手里拿着一柄竹编的蒲扇,对着下方风口不停地扇风,火势随着窜旺。
听见动静,他回头看了一眼,立刻便呦了一声,“换衣裳了?有什么喜事么?”
江宴行今儿穿的是一身墨蓝,上面绣着银灰色的竹枝,只在衣摆和袖摆上。
听卫怀无打趣他,江宴行也是走到了跟前才接话,“衣服洗了,所以换了一件。”
卫怀无听了嘿嘿一笑也不接话,从腿边拿了个小杌凳递给江宴行,见他接过坐下,才开口道:“我记得你当时上山见我时,可不是这一身穷酸白。”
江宴行只听着不说话,也不解释。
说着,卫怀无自己哦了一声,似乎是想起来了,“的确是一身白,只是那白色都被血染红了,还沾了不少的泥。”
顿了顿,他看向江宴行,疑惑的问道:“多少年了?”
江宴行答,“快八年了。”
卫怀无又哦,思忖了半晌,才点头道:“八年时间不短了,也该换身衣服喽。”
江宴行依旧没应。
其实卫怀无也不指望江宴行会说些什么,他只管说自己的,反正江宴行也不敢堵他的嘴,听不听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他说完后,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便哎了一声,又侧过脸去看江宴行,“你前阵子说那个南齐的三公主,怎么样了?”
提到沈归荑,江宴行这才开口,语气依旧平淡,“三公主的确是假的,和亲来的,是南齐的七公主沈归荑。”
卫怀无啧啧两声,看向江宴行的眼神变得有些古怪,语气也有点不耐烦,“谁问你这个了?我问的是你上次说的什么来着,哦——不知检点。”
“你既已知道她是七公主,中间肯定有不少事情,那你俩,点到哪儿了?”
闻言,江宴行这才掀了眸,漫不经心的扫了卫怀无一眼。
后者一脸的渴望和八卦,巴不得在脸上写上“让我听听”这几个大字。
“老师若是生在西汉,”他强忍着无语道:“定会与淮南王成为生死挚友。”
“哦?”卫怀无来了兴趣,“说说。”
“淮南王有一言:人有多言者,犹百舌之声。”江宴行道。
卫怀无也道:“那你有没有听过我那位挚友还说过一句:大足以容众,德足以怀远?”
他前头讽卫怀无多嘴唠叨,卫怀无后头便讽他心胸狭窄。
江宴行淡定摇头:“没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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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宴行每回从卫怀无这里离开,都要被他硬塞着带些东西,可他偏不能拒绝。自己不爱吃这些东西,扔了又觉得可惜,便只能带回宫,然后分往各处。
他前些日子本来想吩咐刘平乐去繁灵宫要衣裳,但想到沈归荑尚在昏迷发烧,便也懒要,故此今儿才穿了一身别的。
江宴行在卫怀无那里坐了不少时间,谈完了盐商洪灾之事,这才回宫。
回来后他还没在书房坐上一会儿,便听见外头刘平乐说三公主求见,说是还衣服。
江宴行蹙了眉,语气冷淡,“让她还给你。”
隔着一道门,江宴行的语气并不算好,刘平乐抱着衣服看向沈归荑,尴尬的朝她笑了笑,待收到沈归荑鼓励的神色后,便又迟疑的补了一句,“三公主不听,她说非要亲自交到殿下手上才放心。”
“孤说了,让她还给你。”
第二遍说出来时,声音已然有了些冷意。
刘平乐听得瘆的慌,连忙闭上了嘴,缩了脖子,这才为难的看向沈归荑。
沈归荑便笑,“把衣服给我吧,我直接进去。”
刘平乐不晓得两人如何相处的,但也没觉得不妥,也不敢再叨扰江宴行,便把衣服还给了沈归荑,匆匆下了台阶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