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窗微语
郡守坐在位置上,等着沈诀回来之后,一脸疑惑地问道:“大人为什么不去湖中心?在那放花灯可是最灵的。”
沈诀倒了一杯酒缓缓饮下,没有接他的话。
他不信鬼神之说,自然也不相信什么在湖中心放花灯会更灵的说法。
他的愿望,只有一人能够帮他实现。
郡守见沈诀没有说话,自己讪讪笑了两下,准备换个话题。
他四处看了一圈,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直到看见沈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
之前跟在沈诀身边的那个小厮,今日居然没来。
郡守心中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他佯装镇静地问道:“大人身边的那位侍从,今日怎么没见?”
沈诀淡淡一笑,撑着额头眺望湖面的风景,随意道:“我吩咐他去办一件差事,想必过一会儿就会回来了。”
郡守看着沈诀的脸色,心里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浓重,可他却不能表现出来,只好悻悻笑了几声,随后便拍手叫了歌女出来。
一女子抱着琵琶上前,脸上蒙着面纱,柔柔地在二人面前行了一礼。
郡守笑道:“大人想听什么尽管说,她什么都会弹。”
沈诀的目光只在那女子身上瞥了一眼,便匆匆收回视线,眼睛紧紧盯着湖面,语气有些不耐烦。
“不必,让她下去吧。”
眼看着就要追上宁宁的那艘船,他这时候叫歌女出来,岂不是会让宁宁误会?
那郡守平时惯会看人眼色,可偏偏这时候像是看不出来沈诀脸上的不悦似的,自顾自道:“大人不用如此客气,不如这样,我叫她弹一首《阳春白雪》好了。”
话音落下,那歌女便很有眼色地拨起了琵琶,悦耳的曲调声响起,顺着平静无波的湖面散开。
宋湘宁把自己的花灯放到湖面上,伸手拨了两下湖水,花灯顺着泛起的涟漪慢悠悠地朝前飘去,她正准备入乡随俗地闭上眼睛许个愿,便听见一阵琵琶声传来。
她不由得直起身子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待看到那一艘眼熟的游船时,突然愣在原地。
沈诀的船,为什么也会朝这个方向来?
温琼瑜自然也看见了,他上前一步挡住宋湘宁的视线,柔声问道:“怎么不许愿?”
宋湘宁这才回过神来,然而等她再望过去的时候,她的花灯已经飘远,和其他花灯混在了一起,难以分辨。
她叹了一口气,站起身,颓然道:“算了。”
反正她也没什么想许的愿望,既然花灯已经飘走,那便算了。
温琼瑜还想再说什么,宋湘宁却后退一步,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拿出手帕一点点擦拭着自己指尖上的水珠。
琵琶声越来越近,听得他头痛,恨不得再调转方向离开。
然而此时四周已经零散地分布了不少游船,如果贸然转向,势必会与其他船只撞上。
他只得无视这恼人的声音,若无其事地在宋湘宁对面坐下,将自己手中的花灯递过去。
“我的花灯还没有放,你来替我放吧。”
宋湘宁撑着下巴,看着自己眼前的花灯,又看了看温琼瑜,却就是不说话。
她自然知道温琼瑜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觉得方才她没有来得及许愿,害怕她会留有遗憾罢了。
可是,她也想温琼瑜能玩得尽兴。
于是她摇了摇头,提议道:“不如这样,你去放花灯,顺便连我的愿望也一并许了。”
温琼瑜笑着应了声好,将花灯拿在手上,走到船边蹲下了身子,问道:“你要许什么愿望?”
宋湘宁没有跟着他一起去,仍旧坐在位置上,撑着下巴望着满湖的莹莹亮光。
她一时想不出来,温琼瑜也不催她,只慢悠悠地拨着湖水,静静等着她的回答。
过了片刻,她终于开口道:“那就许……让我认识的人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
温琼瑜不由得轻笑出声,她这个愿望未免也太大了些,只怕天上的神仙都要忙活不过来了。
宋湘宁好像也察觉到了自己的这个愿望有点太过于贪心,想了想,又道:“那就把‘我认识的人’换成‘与我亲近的人’。”
这下子,范围不就小了许多吗。
与她亲近的人,那可是屈指可数的。
温琼瑜笑着应了声好,将花灯放入水中,然而却在许愿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
琵琶声依旧萦绕在他的耳边,昭示着沈诀也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如果这个时候他还看不出来沈诀是故意的,那他就是傻子了。
方才宁宁说,要许愿与她亲近之人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
只是这其中,也包括沈诀吗?
毕竟他们曾是夫妻,也曾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
船夫摇了一下竹篙,船身周围瞬间荡起层层的涟漪,花灯颤巍巍的向前滑去,温琼瑜终于停下了自己脑海中的胡思乱想,闭上眼睛许下了两个人的愿望。
宁宁的愿望,是希望她亲近之人都能平安快乐,而他的愿望,是希望宁宁的愿望能够成真。
即便宋湘宁有意想要忽视沈诀的存在,可是在那艘游船驶过来的时候,她还是不可避免地撞上了他的视线。
沈诀迎着她的目光,克制而又紧张的,朝她露出一抹笑来。
他记得,宁宁曾经说过,他笑起来很好看。
宋湘宁看着他,一时竟忘记收回视线,直到温琼瑜坐到了她的对面,她才回过神来。
沈诀望着温琼瑜的背影,面上露出一丝不善,他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谁知此时那歌女恰好奏完了一曲,迈着婀娜的步子上前,要为他和郡守斟酒。
沈诀皱了皱眉头,下意识将她的手拂开,那歌女正在斟酒,被他这么一推,手一个不稳,酒壶倾倒在桌上,里面的酒悉数洒在了他的衣袖上。
歌女一下子慌张起来,她上船之前,郡守大人可是吩咐过,要她好好侍奉这位大人的。
生怕自己遭到责罚,她连忙抽出来自己的帕子,一边念着“大人恕罪”,一边要替他擦拭。
谁知她的手才碰到他的袖口,就被毫不留情地拂开。
沈诀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猛地站起身子后退两步,脱口而出道:“放肆!”
他慌乱地转过头,想要看一看宋湘宁的反应。
宋湘宁自然是听到了动静,正托着下巴以看好戏的姿态瞧着,谁知却猛然撞上了他有些委屈的目光。
她一下子愣住,不知道沈诀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神色。
而沈诀在看到宋湘宁面上的表情时,心头更添了几分憋闷。
方才那歌女明显是意图不轨,他处于如此境地,可她竟然在看笑话!
难道她就当真不在意他了吗?
若是那歌女“不小心”扑进了他的怀里,她是不是也仍旧无动于衷。
沈诀苦涩地牵起嘴角,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当日她在城门口说的那句“没关系”,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因为不在意,所以没关系。
不管他做什么,都不会再牵起她一丝一毫的心绪。
她只将他当做是陌生人,自然无爱也无恨。
甚至能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被旁的女人勾引。
沈诀闭上眼睛,猛地转过身子,不再去看她。
只要看不见她的眼神,他就还能骗过自己。
郡守显然是没想到沈诀的反应会这么大,在气氛冷了半晌之后,猛然反应过来,笑着打圆场道:“想必是袖笼粗笨,服侍不好大人,下官回去定当好好责罚她!”
他皱着眉,面色不善地挥了挥手,袖笼颤巍巍地行了一礼,抱着自己的琵琶退了下去。
沈诀调整好了自己的神色,重新坐回到位置上,面无表情道:“此事不怪她,方才一曲《阳春白雪》弹得不错,该赏才是。”
单凭一个歌女自然不会有如此大的胆子,想来一定是背后有人指使了。
郡守迎着沈诀凉凉的眼神,抬起手擦了擦自己额间的虚汗,连连应了几声是。
天上猛然炸起一小束烟花,绚烂的火光迸射出来,纷纷扬扬地撒落四周。
沈诀抬起头,双目微眯,唇角边漾起一抹笑来。
看来,同和已经把他交待的事情完成好了。
他晃了晃自己杯中的酒,对着郡守道:“今日的确尽兴,不过天色不早,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郡守应了一声,叫人去吩咐船夫调转方向回去。
沈诀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趁此机会朝宋湘宁所在的游船望过去,谁知这么一望,却发现她坐的那一艘小船早就飘远了。
他握着酒杯的手一紧,心头难以自抑地泛起一丝痛楚。
她当真是完全不在意他了,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在他身上停留。
沈诀抿唇,扬手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暗暗告诉自己,急不得。
这都是他从前造下的苦果,如今自然是要一一尝尽,才能最终得偿所愿。
游船缓缓向岸边驶去,沈诀看着郡守面上强撑着的平静,故意开口道:“说起来,我还从未见过有哪一座城,如江南这般,有这么多卖艺的百姓。”
郡守面上的慌张之色更甚,他讪讪笑了两下,应和道:“是啊是啊,咱们江南的百姓都是多才多艺的嘛,哈哈。”
沈诀看着他,突然轻笑一声,可笑意却未达眼底。
“可我怎么听说,这些百姓都是郝棠县来的,去年郝棠县受灾,朝廷不是拨了银两给他们吗,怎么还会如此?”
他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在随意闲谈。
可只有郡守知道,眼前之人,是笑里藏刀,挖好了坑等他跳呢。
这么些天以来,他从未提起过任何与灾民有关的事情,谁知竟是在这儿等着了。
郡守呵呵笑了两声,一脸的无辜,“大人您这话可就说错了!旱灾那都是去年的事儿了,哪有过了一年,百姓还没恢复正常生活的道理呢?”
他笑着往沈诀的酒杯里斟满了酒,接着道:“您说的那些个郝棠县的人,下官也有所耳闻,朝廷拨下来的赈灾款自然是都分发到了他们手里,可他们自己想趁着秋收之前的时间多赚点银子,那下官也管不了不是?”
见沈诀依旧笑而不语,郡守又哆哆嗦嗦地替他加了些菜,继续诉苦道:“其实按照江南城的规矩,是不许有那么多卖艺的人的,但下官看他们可怜,也就没让人管。大人您要是觉得他们影响了城里的风貌,那下官明日就吩咐人把他们遣走!”
郡守这一番话下来,倒是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的。反倒像是沈诀看不过去,不想让郝棠县的那些百姓卖艺似的。
沈诀却懒得同他装腔作势,抬起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连公主殿下都要帮那些百姓建民房,郡守大人却要把他们赶出去,这是在与公主做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