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窗微语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郡守自然是不敢接的,他吓得赶紧站起身子,连连摆手道:“此话可说不得!大人明察,下官绝对没有此意!下官只是……只是一时失言!对!失言!”
沈诀勾了勾唇角,没有接他的话,而是指了指郡守身后,懒洋洋道:“船靠岸了,大人先下船吧。”
他站起身子,好整以暇地做了个请的手势,郡守狐疑地看了他两眼,终于还是一撩衣袍走下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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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湘宁方才看了一场热闹,此时回想起来,竟觉得比这满湖的花灯还要有意思。
她托着下巴,看着湖面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忍不住想起方才沈诀的表情。
他之前明明可以那么亲昵地给赵姑娘披披风,怎么这会不过是歌女想要给他斟酒,他就跟见了鬼似的?
真是奇怪。
温琼瑜看着她的侧脸沉默片刻,突然开口道:“花灯既已放完,我们就回去吧。”
宋湘宁抬头在湖面上环视一圈,果不其然看到那些游船都开始调转方向,朝岸边驶去,于是她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甫一上岸,她便觉得脚下有些虚浮,搀着温琼瑜的手臂才堪堪站稳身子。她正准备同他一道回温府,却突然听见了一阵喧哗。
岸边其他的人自然也是听见了,好奇地踮起脚尖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没过多久,原本站在这里的人都一个接一个地朝着那边跑过去。
言笑见状,不由得拉着宋湘宁的袖子扯了扯,小声祈求道:“公主公主,我们也去看看吧!”
宋湘宁知道她是最喜欢凑热闹的,只好无奈地轻笑一声,点头应道:“那就去看看吧。”
左右现在无事,而且她也很好奇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让这么多人都去围观。
一行人顺着人潮跟过去,才一走进,她便听见了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像是在哭诉着什么,可是隔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她听得不太真切。
她总觉得自己认识这声音的主人,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正想问一问温琼瑜,谁知抬眼却发现他的脸色有些不太好。
她扯了扯他的袖子:“怎么了?”
温琼瑜低下头,压下自己眼中的怒意,一字一句道:“是郡守。”
他没有想到,贪污赈灾款的人竟然真的是郡守。
在江南城的百姓眼中,郡守一向是最清廉的人,他的府邸甚至还不如温府豪华,官服的袖口也已经洗得泛白。
他之前有过猜测,或许郡守是被身边的亲信背叛,可是现在,那一声声的哭诉传入耳边,让他不得不相信,正是这位受百姓爱戴的郡守,做出了那样令人不齿的事情。
虽然隔着人群,可他还是清晰地听到了郡守的话,事到如今,他竟然还说自己是清廉的,说那些银子他虽然贪污了,但是放到至今都不敢动用。
但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贪了就是贪了,不管用没用,这都是不争的事实。
宋湘宁听见温琼瑜的话,再加上旁边百姓的闲谈,大抵也弄清楚了是怎么回事。
只是没想到,沈诀方才还在游船上同郡守有说有笑,转眼间却在这么多人面前揭穿了他的真面目。
她正感慨间,人群突然朝两边散开,空出一条道来,随后她便看到郡守被人压着,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苦着一张脸,面上满是悔恨的模样,而沈诀则跟在一众官兵后面,负手而行。
宋湘宁看着他面上悠然的神色,突然就回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那时候的他,一身少年气,坐在马背上波澜不惊地接受着众人对他的赞扬。
而如今,他亦是游刃有余地,完成了皇上交代给他的差事。
她轻叹一声,正准备移开视线,谁知沈诀像是听到了似的,突然偏过头,目光灼灼地朝她这边望过来。
第44章 他可真是好计谋
宋湘宁的心猛地一跳,她下意识后退一步,躲到温琼瑜身侧,别过头避开他的视线。
等到心跳平静下来,她再度抬眼去看的时候,沈诀已经走远了。
温琼瑜仍旧凝视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四周的百姓也在感慨,都说没有想到平日里看起来那么清廉的大人居然会做出贪赃枉法一事。
宋湘宁站在原地听了一会儿,觉得实在是吵闹,便拽了拽温琼瑜的袖子道:“我们回去吧。”
温琼瑜点点头,没再多言,同她一起走回了府。
此后的几日,虽然宋湘宁没有刻意去探听消息,但还是会从侍女和小厮的口中听到一些事情。
比如说郡守藏起来的那些银两全部被找了出来,分还给了郝棠县的百姓,郝棠县的县令得知此事之后,立马就将自己贪的那点银两补了回去,生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
至于郡守,已经被关押起来,等候朝廷的发落。
那些在京城中靠卖艺为生的百姓们拿回了自己应得的赈灾款之后,便陆陆续续从城里离开,他们一走,城里的夜市便显得空旷了许多,宋湘宁去了两次之后就觉得没什么意思,索性就窝在温府,哪里也不去了。
温琼瑜自然是乐得看到她这样,他生怕她出去了之后会被沈诀“偶遇”到,如今就待在府里哪里也不去,才正和他意。
未免宋湘宁无聊,温琼瑜特意从自己书房里找了好些个有趣的话本子拿给她,每天都不带重样的,宋湘宁起初还不愿意看,可是后来实在闲来无事,便随手翻开了一页,谁知这么一看便停不下来了。
于是她每日窝在院中,过着困了就睡,饿了就吃,无聊就看话本的闲散日子,终于盼来了温如妍女儿的满月宴。
打好的长命锁她早在数日前就取了出来,装进精致的小盒子里,同其他礼物一道带了过去。
宋湘宁过去的时候,温如妍站在门外,招呼着前来的客人,见到她以后,立马上前拉住她的手,笑道:“你们可来了!我还以为你们忘了,正准备叫小厮去温府叫你们呢!”
“这么重要的事情,我怎么会忘记?”
宋湘宁踮起脚尖朝院里望了望,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只是除了小姑姑和姑父,她谁都不认识。
搜寻了一圈,都没有看到今日的主角,她不由得问道:“萱萱呢?”
府门前又停了一辆马车,下来一对夫妇,笑着同温如妍道喜,温如妍招呼他们进去之后,这才回道:“萱萱刚被奶娘抱进屋睡觉了,估摸着一会就抱出来了。”
她看着宋湘宁有些失落的表情,不由得打趣道:“放心吧表姐,今日我一定让你抱个够!”
两人在门外寒暄了一阵,其他宾客陆陆续续地过来,温如妍实在分不过心来,只好叫侍女先领着她和温琼瑜进去。
宋湘宁跟在侍女身后,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你们家姑爷呢?怎么没见到他?”
妍妍到底是刚出了月子的,他怎么就让她一人在外招待宾客?
侍女将宋湘宁领到位置上坐下,回道:“姑爷去接人了,听说是他新交到的朋友,我们家夫人也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人呢。”
宋湘宁这回是想起来了,好像温如妍还真的同她提起过,那人是乔令安一个很钦佩的师兄。
乔令安明年就要去参加科考,此时与那师兄多探讨探讨学业,对他而言必然大有益处。
一想到此,她也对这所谓的师兄起了几分好奇。
宾客们逐渐到齐,一一落座,温如妍也从外面回来,找到宋湘宁,在她身边坐下,锤了锤自己的小腿。
“站了这么久,可给我累坏了。”
宋湘宁朝门外望了望,却还是没有看见乔令安的身影,不由得有些替她着急,问道:“这‘师兄’究竟是个什么来头,怎么还要乔公子亲自去接的?而且都这么久了也没来。”
温如妍叹息一声,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我听他说,这位师兄送了他一套《治国论》的孤本,既是如此,他尊敬一些也是应当的。”
温琼瑜原本沉默地坐在一边,在听到温如妍的话时,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据他所知,能称得上是孤本的《治国论》,也只有陈策写的那几篇,他小时候在御书房里见过,怎么如今会落到别人手中,还转送给了乔令安?
他的心头泛起一丝不祥的预感,正想问问宋湘宁,是不是他的记忆出现了差错,谁料温如妍却猛地站起身子,笑道:“这不就来了吗。”
几人随着她的话朝门口望去,就看见乔令安扬着一张笑脸,将来人请进了门。
温琼瑜看到来人,瞳孔猛地缩紧。
那跟在乔令安身后,一袭青衫,漫不经心地朝这边走过来的人,不是沈诀又是谁?
他可真是好计谋!为了接近宁宁,竟不惜从乔令安身上下手。
想来他自己心里也清楚,不知晓他身份,能够对他笑脸相迎的人,就只有乔令安一人了。
宋湘宁自然也看见了沈诀的身影,她呆呆地看着他走过来,不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乔令安没有注意到众人之间凝固的气氛,将沈诀领过来之后,便高兴地介绍道:“这位便是沈诀沈大人。”
介绍完沈诀,他又一一将温如妍、宋湘宁和温琼瑜都介绍了一遍,沈诀面不改色,一板一眼地对着众人行礼打招呼,好像真的是第一次见面似的。
温如妍自然是不知道沈诀与宋湘宁之间的恩怨,她笑着同他打过招呼,趁他落座之际,小声在宋湘宁耳旁道:“人长得还挺俊朗,也不知婚配了没有。”
宋湘宁扯了扯嘴角,呵呵一笑,没有接话。
温琼瑜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沈诀,冷冷一笑,却并没有出声拆穿他。
他倒是想看看,沈诀能装到什么时候。
他最好是能一装到底,当宋湘宁是陌生人,一句话也不同她说。
众人围坐在一张桌子上,各怀心思,面上却都波澜不惊。
开宴没多久,奶娘便抱着吃饱睡足的萱萱走了出来,温如妍将她接过来,抱在自己怀中给宋湘宁看。
宋湘宁将身子凑过去,伸出手捏了捏她肉嘟嘟的小脸,笑道:“不过才几天不见,感觉她又变了个样子。”
萱萱则睁着眼睛,任由宋湘宁对自己的脸蛋又捏又揉,不哭也不闹,格外乖巧。
就连温如妍就看得有些惊了,不由得打趣道:“萱萱这是与你亲近呢,平日里就连我想捏她,她都不许呢。”
宋湘宁听了这话自然是很高兴,笑着把锦心叫过来,要将打好的长命锁亲自给萱萱带上。
这长命锁是她与首饰店的师傅共同商量出来的样式,她很是喜欢,锁的下面坠了四个小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她故意将锁举在萱萱眼前晃了晃,萱萱的眼珠便紧紧黏在了长命锁上,随着她的动作转来转去。
宋湘宁将长命锁戴在她的脖子上,笑道:“看来萱萱很是满意我送的这件礼物呀。”
她笑着与萱萱玩乐,却没有注意到,自她将那把长命锁拿出来后,沈诀的目光便不曾从她身上移开过。
“公主这长命锁,样式倒是精致。”
沈诀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宋湘宁下意识朝他忘了过去。
他垂下眼睫,挡住自己眸中的情绪,哑声道:“可我记得,京城流行的长命锁样式,是不带铃铛的?”
宋湘宁有些不明所以,他方才明明都装作不认识她了,此时为何又要主动与她搭话?
但他既然开口,她自然不好当着众人的面无视,只得回道:“我从前在别处见过这种样式的,觉得好看就记下来了,有什么不妥吗?”
沈诀苦笑着摇了摇头:“并无不妥。”
她虽未明说,但他却是再清楚不过,她是在哪里见到这种样式的长命锁。
无非就是,他曾经偷偷塞进她包袱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