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闲听落花
没能挤到前面的大头和蚂蚱,急忙一个转身,抢先冲到上房门口,一个拖椅子,一个赶紧倒了杯茶,双手捧给他家老大。
李桑柔坐下,看着大常和孟彦清问道:“张先生说什么了?”
“瞎叔带他来的,说是你的交待,让他教大家伙点儿东西,交待了这两句,瞎叔就走了。”大常闷声道。
“张先生开口就说:他是来说说杀手们的切口讲究的,接着就开始说切口规矩讲究,别的,一个字没说。”孟彦清接话。
“听说过杀手行吗?”李桑柔看向孟彦清。
“听说过,不多。
“入云梦卫前,我有个熟人,在衙门里做捕头,听他说过,他碰到过两回杀手做案,要是尸首脖子上或是手腕上,系着生死由命的小牌子,那就是杀手,没杀死别人,自己的命搭进去了。
“要是生死由命的小牌子扔在尸首上,或是按在尸首手里、嘴里,那就是被杀手杀死的。
“死于杀手的案子,都是以仇杀结案。”
孟彦清的话顿了顿,接着道:“后来,我往襄阳一家茶坊去过一趟,他们不沾官府。就这两回。”
“怎么找到襄阳茶坊的?”李桑柔沉默片刻,问了句。
“上头交待下来的。”孟彦清含糊答道。
“你那个做捕头的熟人,多大年纪了?在大城还是小县?他只遇到过两回?”李桑柔接着问道。
“他那时候三十岁左右,十二三岁就跟着他父亲做捕快了,在卫县,虽说城不大,可离建乐城近,城外有钱人的庄子极多。
“一共就两起,他跟我说过好几回,他说他父亲遇到了四五回,他父亲做了四十来年的捕快。”孟彦清答的很仔细。
“这些茶坊已经关门了,太平盛世,不宜再做这样的生意。
“可杀手们还在,有几个杀手,把茶坊关门,归罪到太平盛世,归罪到一个一个的人头上,这些杀手,得铲除掉。”李桑柔的话含糊又明白。
大常两根眉毛抬的老高,黑马眨巴着眼,片刻,呃了一声,他明白了!
孟彦清倒是十分淡定,他早就看惯了一派温暖之下的残酷地狱。
“杀手行踪诡秘,就算有这些切口规矩,也很难找到他们。”孟彦清拧起了眉。
“这些切口规则不是用来寻找杀手的。”李桑柔的话顿了顿,叹了口气,“茶坊的杀手,来去自由,到底有多少,只怕没人知道,想要买凶杀人的,什么时候都有,只怕还不少,没有了茶坊,必定还会有其它地方,用来交易人命。
“你们知道了这些切口规则,一来能留心一二,看看新的交易在哪儿冒出来,二来,告诉那些能告诉的人。
“这些切口规则,官府那边,要有人知道,又不宜让太多人知道,如果知道的人太多,这些切口规则,就没有用了,必定要生出新的切口,新的规则,那就不好了。”
“是。”大常和孟彦清等人凝神听着,低低应是。
“至于要铲除的那些,已经知道他们在哪儿了。准备准备吧。
“有谁熟悉大冶的地形吗?”李桑柔看向孟彦清问道。
“咱们这里没有,不过,大冶盛产铜铁金银,一向是朝廷监管重地,世子那里应该有图。”孟彦清答道。
李桑柔沉默片刻,吩咐道:“你亲自走一趟,找世子要一份地舆图,不用大治全境,只要石锤镇周边就行,有沙盘最好。”
“好,我现在就走。”孟彦清呼的站起来。
“现在走也不能过江了,明天一早吧,不急在这一时半会。”李桑柔示意孟彦清别急。
“好。”孟彦清重又坐下。
“从今天起,我忌几天鱼羊葱蒜。”李桑柔接着道。
大常听到这句,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老大上一回忌鱼羊葱蒜,是一夜挑了五六家,抢到夜香行的那一次,事后,他记得老大呸了一口,说了句:原来是一群弱鸡,白忌了。
这一回呢?
………………………………
隔天,城门刚开,孟彦清骑了匹马,牵着匹马,直奔过江。
黑马和董超去挑合适的大船,大常带着几个人采买,卫福等人擦枪磨刀,休整准备。
李桑柔看起来和往常一样,坐在廊下,捏着杯茶,眼皮微垂,全神贯注的感受着四周。
风一丝丝吹过,夹杂着巷子口卤肉的香味儿,擂茶的香味儿,花儿的粉香……
隔壁院子里,一声一声的磨刀声,力气不同,轻缓不同,夹杂在说笑声中,有人长长打了个嗝,引得几个人笑……
远处风吹着树叶,有只猫踩脱了瓦……
李桑柔调整着呼吸,聆听感受着四周,渐渐的,整个人仿佛融入了四周,轻盈而自由。
三天后,孟彦清带着沙盘,返回扬州,隔天,一行人分坐两条船,南下入江,逆流赶往大治县。
………………………………
清晨的休宁县城,一片静谧。
除了县城城墙上高高飘扬的大齐皇旗,这会儿的休宁县城,几乎没有刚刚改朝换代的痕迹。
顾晞大军沿江下之后,从江州和铜陵两个方向的大齐大军,和猛攻饶州的楚兴部三路夹击。
饶州城被攻破后,南梁守军就奉命退守建德城,高筑堡垒,准备坚守。
休宁县城被南梁军弃守,一夜之间,城头易帜。
原本,这样悄无声息的改朝换代,不该影响休宁县的日常,可一来,听说祁门死了不知道多少人,血流成河,二来,大齐大军就驻在城外,枕戈待旦,准备攻打建德城,真要打起来,谁知道休宁县会怎么样!
因为这个,休宁县城内外,人人提着颗心,家家小心翼翼,整个县城,难得的消停安静。
休宁县城东北角一间狭巷里,信客老叶光着膀子,和大儿子邹富平,正在院子里,一替一下的舂米。
两个月前,邹富平学徒的药铺掌柜,不知道从哪儿得的信儿,说富阳只怕要打个稀烂,药铺掌柜辗转了一夜,借口老娘病重,关了店门,打发伙计学徒们各自回家,自己带着家人细软,赶回了老家绩溪县。
邹富平回到家已经将近两个月,信客老叶的信客生意,也终止于两个月前。
大齐大军打下铜陵后,整个歙州、睦州,就到处都是大军,不是大齐的,就是南梁的,不是在打,就是在准备打,老叶哪还敢往外跑着送信,在大儿子邹富平到家前大半个月,老叶就赋闲在家了。
“舂一点儿就行了,还不知道要熬多少日子呢。”老叶媳妇邹娘子从屋子出来,扬声喊了句。
家里两个多月没有进项了,反倒添了个半大小子吃饭,老二也是天天在家闲着,一天两斤米都不够,这仗还不知道要打多久,看着一天掉下去一大块的米缸,邹娘子十分上火。
“才舂了一顿饭的米。”邹富平伸手捞了把米。
“够了,今天吃菜饭,把那畦油菜吃了,再不吃就老了。”邹娘子没好气道。
“吃糍粑!”揪着邹娘子衣襟的小闺女邹小妮仰头喊了句。
“过年才能吃糍粑呢,这会儿不能吃。”邹娘子在邹小妮头上拍了把,叹了口气。
“听说北齐那边打下一座城,顺风就跟着进一座城,咱休宁县肯定也快了,等顺风来了,我去找找活。”老叶陪着一脸笑。
“还没太平呢,找什么活?先要命再挣钱,家里还没断顿呢,等太平了再说。”邹娘子白了老叶一眼。
“我跟老二到山上下套捉点儿野物吧。”邹富平笑道。
“行啦,都安份点儿!家里没断顿,哪儿也别去,人先平平安安,再说别的,唉。”邹娘子没好气的堵回了大儿子,再次叹气。
“老叶是这里吗?”
门外,传进来一声问讯。
“谁啊?”邹富平放下舂锤,将院门开了条缝。
“我也姓叶,找做信客的老叶。”门外,叶安平一脸笑容,谦和客气。
邹富平从叶安平一身锦衣,看到叶安平身后一大群长随护卫,以及成群的高头大马,舌头有点儿打结,“您等等,您稍等!阿爹!找你的!”
“谁啊?”老叶一边问,一边紧几步过来。
邹富平拉开一扇门,让到一边,挥着手示意他爹自己看。
“您是?”老叶伸头一看,吓了一跳。
“您就是信客老叶?名儿是朝天二字?”叶安平拱着手,笑容可掬,客气非常。
“是,是我,您是?”老叶有点儿懞。
他什么时候认识过这样的贵人?
“我也姓叶,能进去说话吗?”叶安平示意闪着门缝的隔壁邻居。
“请进请进!”老叶急忙开了门,让进叶安平。
邹娘子也已经过来,站在老叶身边,上上下下打量着一身锦衣,贵气非常的叶安平。
“这位就是弟妹吧。”叶安平冲邹娘子拱手致意。
邹娘子吓了一跳,急忙曲膝还礼。
“您是?”老叶满头雾水。
叶安平越平易越客气,他就越困惑。
他们叶家,哪有这样的贵人?
叶安平回头看了眼已经关紧的院门,再四顾看了圈宽阔的院子,往里几步,站到院子中间,看着老叶笑道:“我这趟来,是受人所托。
“您可还记得五月里,有一位小娘子,往绩溪建德一带寻人?”叶安平落低了声音,含笑道。
老叶眼睛瞪大了,“池州府的?跟她俩哥?”
“有一位脸儿有点儿黑。”叶安平笑道。
“对对对,少卿!他话多,那小娘子一声不响,唉,她男人生死不知,哪有心思说话!您是?她男人?”老叶上上下下打量着叶安平。
叶安平差点呛过去。
“不敢,咱们坐下说话吧。”叶安平示意老叶。
“对对对,您看看我,糊里糊涂的,妮儿娘,沏碗茶吧。”老叶推了把看呆听呆了的邹娘子。
邹娘子唉了一声,弯腰抱起小妮儿,急步进厨房烧水沏茶。
“这是老大?”叶安平仔细打量着邹富平。
“是,跟他娘姓,叫富平,今年十六了。”老叶赶紧介绍。
“听说在药铺里学徒,学得怎么样了?”叶安平示意邹富平坐到自己身边。
“已经能抓药了。”邹富平颇有几分骄傲,一批的十来个学徒中间,他学的最快最好。
“那很不错。瞧着就是个聪明样儿。这个是老二?”叶安平再打量大瞪着眼看着他的老二叶富安。
“是,随我姓叶,叫富安,今年十三了。”老叶困惑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