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她 第52章

作者:休屠城 标签: 天作之和 虐恋情深 古代言情

  这事前前后后一遭,说惊世骇俗、千折百转不为过,首当其冲的,是宝月。

  甜酿瞟了眼她:“也许吧……”

  施少连先吩咐人,把榴园守门的仆役都撤了下去。

  青柳正在树根下倒香炉里的烟灰,见一个脸生的小丫头来见曦园送茶点,在门前喊了声紫苏姐姐,紫苏出来,两人低头说了几句话。

  那一瞬间,青柳瞧得分明,紫苏的脸微微扭曲,在廊下足足站了半柱香的时候。

  青柳知道她近来心情也是好一时坏一时,都是和大哥儿有关,大哥儿搬去外院,紫苏连着好些日子脸色都是暗黄的,这番大哥儿回来又进了见曦园,又让紫苏管了些事,她心情都轻盈起来。

  但青柳觉得这会儿紫苏脸色难看至斯,又有些不妙。

  “紫苏姐姐,你怎么了?”青柳喊她,“还不进屋里来么?”

  “没事。”

  女人的心都是纤细又敏感的,但紫苏看不懂甜酿和施少连之间的扑朔迷离。

  施少连带着甜酿回来,她心里也忐忑,只怕兄妹两人旧情复燃,但施少连立即禁了榴园的足,不闻不问,显然是有了隔阂,最这隔阂越来越大,闹到兄妹反目。

  但今日施少连又开始宿在外院,还撤了榴园的仆役,是两人又重新和好了么?

  那他应许她的那些好,还能作数么?

  施少连去了趟生药铺,见翟大夫还在,两人进内室寒暄了几句。

  先说的是施老夫人的病情。

  天气渐冷,老人家精力越来越不济,再这么耗下去,身子骨未必能撑过多久,一来本是年岁已高,二来这几年家里事闹得也不消停。

  施少连听了,也未见多少悲痛,不过尽人事,听天命,道:“还是要劳烦翟大夫多上些心,隔日来家里问个脉,我心里才安心些。”

  “这个自然,老夫人的病,当然是最紧要。”

  翟大夫还替施少连诊了一回脉,问他:“那药丸大哥儿还吃着?”

  他嗯了一声。

  “日后若想绵延子嗣,还要提前半载断服此药,再配副方子,把毒清一清。”

  施少连收回袖:“多谢翟大夫。”

  翟大夫忍不住多嘴一句:“这药大哥儿断断续续吃过好几年了,还是早些断了好,耗损太过。”

  施少连对子嗣,起初并没有太多的念头,但如今有了别的执念,也许可以想一想。

  再回施家,他先往主屋去,施老夫人早已经睡下,但外间还煮着汤药,苦气氤氲,沿着窗缝往外冒,施少连闻着药气,在那药炉旁略站了会,问圆荷:“如今老夫人坐卧吃睡如何?每日都可还好?”

  “老夫人饮食已大不如前,每日只想用些清粥齑菜,荤腥一概用不动,也是多困少眠,半夜翻来覆去喊手酸腿疼。平日也多是闷坐,去佛堂念经打坐。”

  他仰头,微微叹了口气,又去了榴园。

  这时节暑气退散,正是凉爽的时候,屋内的凉席竹簟都换了锦袱软垫,窗纱取了下来,窗上新糊了雪白的纸,被月色一照,那花藤树影都映在窗纸,工笔画一般,坦荡又雅致。

  甜酿也歇下了,两个小婢子还在外头屋里小声说话,见施少连来,慌忙溜走。

  内室还留着一盏玻璃灯,灯光清亮,灯晕剔透。

  她在睡梦中知道他贴上来,肩膀还轻轻缩了缩,指上沾满了清凉膏药,三下两下,一番旖旎不提,倒是闹得甜酿喘息喃喃,又有发热的药泥,轻轻在她膝盖腿侧推开。

  甜酿眯着眼,半恼半烦地瞧着他,眨眨眼,又在枕上翻个身睡去。

  两人偎依而眠,不知过了多久,她闭着眼轻声说话。

  “明日我想去看看祖母和喜哥儿……”

  他嗯了一声,将她搂住:”我和你一起。”

  甜酿点点头,背身对他,良久又轻声道:“我不该来江都的。”

  他捏着她的手:“别说傻话了。”

  “在吴江,娘子们都有小丫鬟服侍,王妙娘似乎和我颇有眼缘……她喜欢招我在身边服侍,常把我当女儿喊……我也喊她娘,父亲进门时,我喊了声爹爹……其实那不过是私窠子里惯常的称呼,他却怔住了……真以为我是他女儿。”

  “后来王妙娘问我……想不想过好日子,我点头了……于是她把攒的所有首饰银钱都给了虔婆,但凡认识的人都在旁演了场戏……院里的娘子们虽然常生龃龉,但在这种事上,却都很仗义。”

  “江都很好,生活也很好,但骗子总有被揭穿的一天,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我和王妙娘都是这样……”

  他撑在枕上,凝视暗光中她的无暇侧颜,沉默良久方道:“这世上又有谁没骗过人,有没有好下场……又是谁说了算。”

  他又笑,和她十指相扣:“我和小酒一样,都是个骗子,在一起反倒能过得很好。”

  她已然熟睡。

  次日晨起,两人收拾停当,一道往主屋去,新园子清寥,不见半个人影,只有洒扫的婆子在湖边清扫落叶。

  进主屋前,施少连有一句话:“祖母心中对我有怨气,嫌我把人发落得太重,气也气倒了,这家中剩余的事情,就留给妹妹了……”

  甜酿看了他一眼,抿唇颔首。

  施老夫人理完佛出来,见甜酿和施少连一齐在门旁等候,脸色也并未有多少好转,只道:“甜丫头,你来了……”

  甜酿再看施老夫人,佝偻着背,头上连髻也懒带,白发稀疏,日见苍老,禁不住低头:“我让祖母操心了。”

  施老夫人看着眼前的孙子孙女,也禁不住欷歔,长叹一口气,她不能责备自己的亲孙儿,但对甜酿的心,的确也冷了几分。

  昔日满堂欢声笑语,今日冷冷清清。

  事情都因金陵送嫁之事起,甜酿自然也有错,先道祖母良苦用心,再说自己目光短浅,最后又道:“事情都因那冰人而起,田婶娘一向慈善,对我又好,许是被人设计诓骗,心里定然有什么难言之隐。”

  “家里少了芳儿和小果儿,喜哥儿也病着,冷清得有些难受。”

  施老夫人见她这么说,缓缓喝了口茶:“你有这份善良心底,受了委屈,如今还替蓝家说话,祖母心头也觉得欣慰。”

  施少连在一旁喝茶,顿住手,说道:“二妹妹重情重义,我都觉得有些羞愧。”

  长叹一声,言语颇有些回心转意:“听说蓝家婶娘这几日寓居在客栈里,走得匆忙,也未曾好好问过话,如今这样,我倒有些抹不开面子……”

  他等着甜酿的话,施老夫人沉吟道:“请个家丁去看看也好,有什么话大家再敞开了说。”

  甜酿低头回话:“小果儿在祖母身边长大,真就如祖母的亲孙儿一般,如今离了,我料想祖母心头也想,喜哥儿又病着,不若将小果儿接回来住两日,给祖母闹闹病气……”

  这话说到了施老夫人心坎里。

  田氏这几日带着儿女寄住在客栈,本料想是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光景,哪想隔了这些日,施家又遣人来说话,又接小果儿去看施老夫人,不知从哪来了一线生机。

  甜酿日日在主屋伺候汤药,衣不解带服侍施老夫人,又兼着喜哥儿病愈,挪回主屋,小果儿隔山差五也来家玩耍,主屋好歹有些热闹起,施老夫人看着甜酿教两个孩子读书写字,玩耍嬉闹,脸色倒是瞧着好了不少。

  和蓝家的往来有松动,桂姨娘嗅到那么丝苗头,也领着云绮来施老夫人身边闲话少坐,甜酿有时候陪着施老夫人念经烧香,见了桂姨娘诚恳道:“在祖母身边待久了,才知道素日姨娘的辛苦,前前后后忙忙碌碌,一刻也不得闲,发觉少了姨娘的帮衬,真如少了左臂右膀一般。”

  桂姨娘抹泪:“哪里,左右都是些小事。”

  施老夫人喜欢一家子热热闹闹的,有错当罚,但总归还是一家人。

  施少连慢悠悠道:“祖母离了姨娘,心头都抱怨我们的不好,做小辈的终归年轻……有些事除了姨娘上心,旁的谁也做不及。”

  桂姨娘听他语气松动,心头悬的那口气慢慢往下落。

  趁着云绮婚事在即,施老夫人的身子又稍好了些,家里趁着天好摆了桌酒,施少连把田氏母子几人都邀了来。

  这算是吃了一顿团圆饭,虽各人心中都有些尴尬,好歹人全乎,又有方家也在,场面上气氛还算过得去,施老夫人心中好歹有了丝喜气。

  夜里晚了要回去,田氏无钱雇车,正寻思走路回去,施少连当着施老夫人的面发话:“小果儿刚还闹着和喜哥儿一起睡,婶娘也别走了,就在家中住下吧。”

  顿了顿:“过阵儿表叔就要回来,看着也不好。”

  田氏搓搓手,点了点头,赧颜道谢。

  芳儿倒是极高兴。

  田氏一家又搬了回来,本以为日子照旧,哪想蓝家的仆人都打发了,屋里该收缴的都收缴了去,真是空有几间屋子,冷锅冷灶,事事都要自己亲力亲为,没有一丝现成的好处,田氏又没几两银子度日,真是有苦难言,兼之往施家来的院门都有人守着,不是想来就来,若要想往施家来,也要先眼巴巴的问声:“老夫人今日得不得空?”

  田氏和桂姨娘如今也和笼中雀无异,只为了陪施老夫人高兴,偏又敢怒不敢言,怕施少连再使出什么手段来。

  云绮没多少日子就要外嫁,家里家外要忙的事情还很多,但如今家里桂姨娘威严扫地,施老夫人病体,家里没有合适的人,一点琐碎杂事施少连先交给紫苏代办,但一个婢子掌家成何体统。

  这后院的管事权,自然落在了甜酿头上,施老夫人也说不得半个不字。

  榴园再幽静的路,赶着去的人也不少。

  孙翁老将从桂姨娘那收缴来的一应账册钥匙都交到了甜酿手里。

  她看见施少连眼里的笑意。

  欺她,迫她,碾碎她,再扶她,宠她,教她,让她爱他。

  让昔日看不起她的那些人,都跪在她身边。

第65章

  甜酿看着桌前摞得高高的利息账目,庭里站着乌泱泱的婆子婢女,屋檐下雀鸟啁啾鸣声,出了一回神。

  这一切似乎来得太快,又似乎预谋许久。

  不仅是原先桂姨娘管着的那些,原在孙翁老手中的田产利息、库房账目都挪了过来。

  这个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细细来分:庄租账目、支用出入、备膳肴品、内帛玉铢、敬客中庭、童仆差使都是事,每项都有人有事来禀,挤在榴园里等着裁度。

  若是新妇出嫁,起先几年也是傍在婆母身边,耳濡目染学些中馈之道,待年岁渐长、脱了新媳妇的架子,才慢慢接过家中担子,辅佐夫君、主掌家事。

  施少连坐在甜酿身边,先替她打发眼下紧要的诸项,见她神情呆呆,双目游离,挑眉逗她:“好好学着,日后这些都是你的分内事,可不许疲怠偷懒。”

  她神色不豫,瞧着他抿唇:“家有尊长,把这些东西搬到我面前来,祖母心头该怨我的。”

  “祖母高寿,这时候也该颐养天年,享些清福,每日含饴弄孙就够,这些俗事还是莫扰她老人家。”他不以为意,“我知会过祖母,她应肯的。”

  施老夫人心头纵有千百心思,但长孙已到了自立门户的年岁,幼孙又是懵懂稚子,她这个老夫人的尊威在这家里只是虚设,实在是没有法子的事情,只能叹一口气,任由施少连去胡闹。

  施少连见甜酿脸色,开门见山:“管家也没什么不好,一来你有事可做,还能结交些友邻,省得日日在家消磨;二来你有什么想帮衬的人,都随你的意,譬如王妙娘,她日子再如何不好过,回不回施家都罢,有你掌家,她这下都有了底气;三来手中有权柄,我给你撑腰,昔日那些招惹你的人,都尽可出口恶气,还有……昔年若不是桂姨娘和田氏在祖母背后撺掇,王妙娘也不至于弃你和喜哥儿私奔,这些恩怨可别忘了。”

  甜酿垂眼,默默嚼了一番他说的话,沉静点头,接过他递过来的账目,翻了两翻,低头细看起来。

  两人都是聪明人,会审视夺度,也会顺应时机,她所求不过安逸舒适的生活,顺风顺水,宜室宜家,问他:“你能教教我吗?这些东西……实在是有些乱了。”

  甜酿花了一整日把田房利息账目各项都看了,事无专管、人无专职,有些摸不着头绪,他从暗道过来,先去挽袖净手,回她的话:“这阵子蓝可俊未归,我还有空,你每日到书房来花上一个时辰,我来教你。”

  他去吻她的香腮:“夜里清风明月,不谈俗事。”

  甜酿低着头,被他牵住手往内室去。

  私室喁喁情话,宝月进来奉茶,见窗旁两人身姿重叠,窗槅半开,一扇淡红圆月镶在天幕,甜酿慵懒窝在施少连怀中,螓首枕在他胸膛上,听见宝月进来的动静,微微偏首,眼珠子缓慢转了半圈,又漫不经心落在天上月旁。

  像极了一只被主人捧在怀里的狮子猫,圆溜溜的眼,身上披着柔光,收敛了利爪细牙,懒洋洋窝着,百无聊赖又筋骨松泛的模样,温顺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