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休屠城
“当然不是。”曲夫人笑道,“我娘家在江都,不过我十七岁从江都出嫁,至今十四年,统共也回去两三回,上一次回去还是八年前。”
“宋娘子去过江都么?”
甜酿笑着点头:“有路过,我在淮安府,离江都也不远。”
甜酿这才知道,曲夫人的娘家在江都做着珠宝营生,曲池生母早亡,后来曲父又娶了一方妻室,生了三四个儿女,这继母苛待前妻生的两个孩子,曲池的日子尤其不好过,曲夫人丧夫后,曲池索性从江都跑到吴江陪长姊生活,每一两年回去看看老父。
原来都是从江都出来的,甜酿有些忐忑。
离开江都已经五个月,他还有没有在寻她?
她用那样的手段,一开始他应当会气到发抖,恨不得咬碎她,但这么多日子过去,他是不是也在渐渐平复,慢慢遗忘她。
少连哥哥。
她更愿意叫他哥哥,他算的上是一个很坏的人,惯于掩饰,伪善又冷漠,善于心计,喜欢反复折磨人。
回忆起来,总是痛苦夹杂着心悸。
冬日不用养蚕,夜里也要省着油灯,每逢双日,曲夫人就带着儿子郭策,在村里祠堂开授课业,教妇孺女童认字。祠堂里有炭火有蜡烛,妇人们聚在一起谈天说地,还能借光做做针线活,也是何乐而不为。
这课甜酿也听过,并不是寻常的女诫女德之类,曲夫人教妇人们学些简单的字,也讲些为人处世的道理,不至于被人蒙骗欺拐,颇有裨益,小玉和小云不识字,甜酿让她两人常去听着,自己一人守家。
十一月的冬夜,她就点着一盏油灯坐在屋里数银子。
连日带夜,足足做了一个多月的针线活,还多亏了曲夫人的照顾,攒到现在,也有个十几两银子,一百文钱,就够一家人一日吃喝,五十两银子,就能买一间屋。
她觉得自己是心安的。
窗外突然响起窸窸窣窣一阵轻响。
甜酿停住动作,猛然回头。
因为只有一个人在家,门窗都紧紧栓上了,她素来仔细又有防备心,做事历来小心。
窗上倒影着长长的影子。
甜酿毛骨悚然,从长凳悄声上坐起来。
“是谁?”
有人在外头伸手摸窗,那窗户虽然老旧,但加了封条,又用油布封上了,还算结实。
窗外有嘟嘟囔囔的声响,而后窗户咯吱晃动,显然是外头有人想用蛮力扯下来。
甜酿咽了咽口水,摸起桌上箩筐里的绣刀,擎着油灯,小心翼翼朝着窗走去。
“小美人……”醉醺醺的话语在窗外,“我来了……”
“快走开,走开,不然我喊人了。”
她的叫喊声,未必能让四邻听见。
窗户还在大力摇晃着,咔的一声,被生生扭开一条缝隙,窗缝里浮现一只淫邪发红的眼,朝里张望。
甜酿心跳到嗓子眼里,后背发凉,眼睁睁见一只男人干裂肮脏的手,从窗缝里摸进来,摸索着解窗栓。
不过瞬间,窗缝被挤得越来越大,半只手臂已经探进来,她冷眼见到男人半个脸孔。
半扇窗被推开的瞬间,甜酿将手中的剪刀扎到那人手臂里,来人吃痛,清醒了三分,嗷了一声,拧住她的手臂,扭曲着脸庞破窗探身来薅她:“贱妇。”
酒气熏腾的身体从窗里劈进来,甜酿另一只手里还稳稳地擎着油灯,任男人揪住衣裳,身体撞上去的那瞬,将油灯往那人眼上扑去。
光线瞬间暗淡,“啊……”一声嘶吼,炙热的灯油烫痛男人,跌跌撞撞松开她,去捂自己的眼。
甜酿被撞在墙上,顾不得疼,怒气腾腾冲去厨房,拎起厨案上的菜刀,又冲了回去。
来人已经越窗逃了出去,只留一个仓皇的背影。
甜酿就拎着那把菜刀,守在窗前。
是村里喝醉的闲汉。
这一次是醉酒闲汉,下一次可能就是奸诈暴徒。
没有依靠的美色,就是兽群里的肥肉,任谁都能啃上一口。
不管处于什么境地,女人总要依附男人,以各种理由。
除了这条路,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吗?
小玉和小云回来,也是大吃一惊,点了灯,看见甜酿额头唇角都磕青了,手上也烫了一圈燎泡。
邻里来看过,也帮忙修固那扇窗子,惋惜道:“你一个女子,要拿什么安身立命啊?心怀不轨的人太多了。”
曲夫人也来探望她:“不若你搬到我的庄子里来,和我作伴,不必担心这些有的没的,一应东西应有尽有,住得也舒心。”
她也叹:“这个世道,对女子是艰难了些,但也不是没有法子,姐妹之间相互扶持,也能过得下去。”
甜酿有些迟疑。
年根底下,赵安人带着窈儿从大同府回来,不日即到江都。
对于自己和窈儿的婚事,张圆终于点头了。
泰半是因为张夫人,这两年张夫人为张优和张圆操劳心碎,眼见衰老许多,也是杜若在旁相劝,让张圆醒悟过来,他和甜妹妹之间,早已是昨日黄花,再无可能。
因着况学和张圆的中举,张、况两家关系又重新拉近了许多。
张夫人五十寿辰,设宴待客,也邀了况夫人一家。
苗儿留在家中照顾宁宁,薛雪珠其实不爱热闹,也索性留了下来,况夫人只得带着两个儿子和巧儿一道去。
女眷们都在内院说笑,男客都在外头,张圆和况学两人是焦点,男人们起哄,要喝状元酒,张优和况苑两兄长都替自己弟弟顶着。
张优眼里向来没有况苑,不过是个修园子的粗人,如今况学虽然也登了乙榜,到底不如张圆,和况苑拼酒时,莫名觉得况苑处处针对着自己。
两人都灌了不少,最后都有些醉意,一道送到后房去歇息。
况苑见张优喝得半醉,嘴里嘟嘟囔囔,大声唤下人来,被人搀扶着,要回后院去歇息。
况苑也帮着小厮扶住他,见张优跌跌撞撞远去。
张家的园子是况苑带人修缮的,各处布局烂熟于心,见张优去的方向,是内院杜若房中。
他和杜若有好一阵没见过面,却是不知这分居已久,闹到和离的夫妻两人,如今怎么又凑到了一起?
况苑面色沉静,眼里也是黑沉沉的,默默守在一处。
有身姿妙曼的女子过来,他将来人一拉,拉到自己怀中来。
杜若吓了一跳,闻到浓郁酒气,再一抬头,见眼前人双目通红,直勾勾盯着她,捶他的肩:“你疯了,在这地方拦我?”
“我就知道你要从这里过。”他低头去啃她,就要捞杜若的裙。
“况苑!这儿不行!马上就有人来,前头还等着我回去。”
“那换个地方。”他嘴角带着笑,“过几天我家请客,你想个法子来。”
他往她身上重重一抵,酒气熏然:“你不来,我就来你家喊人。”
杜若咬着唇推搡他:“快走。”
等家里的客散尽,杜若也累得腰酸背痛,回了卧房。
床内张优酣然大睡,一个美貌婢女跪在脚踏上,替他捏肩捏腿。
这是杜若新买的婢女,也不让她端茶倒水的跑腿,只放在自己房内,专做些铺床叠被的细活,这婢女生得妖娆貌美,也有些手段,没多久就勾搭上了张优,张优尝了甜头,看杜若的意思也是默许,所以隔三差五,也回内院歇息,专为和那婢女一晌偷欢。
杜若看他两人,并不入内,在外坐了片刻。
家里人见张优回她房中,都以为她和张优重修旧好,其实两人心里都明白。
她想在两人和离前,给自己一个孩子。
避子汤很久之前已经断了。
隔几日,况家宴请张家。
苗儿的女儿宁宁已经能爬会坐,正是好玩的时候,况夫人在主屋地上铺了地毯,一群妇人围着孩子,“宁宁……宁宁来……”逗她玩耍。
张家算是贵客,杜若受薛雪珠招待,两人这会都笑意盈盈看着苗儿哄孩子。
杜若偷眼看薛嫂子,衣裳素净,笑容清淡,好似微风一样,不急不躁。杜若见她,常能想起况苑那句“她是案上菩萨”,真觉得她的笑容有些像拈花而笑的菩萨。
况苑截然不同,况苑是欲的,精壮蓬勃的身体,嚣张深沉的眼神,淋漓的大汗,被他捆在怀里时,杜若觉得他像一团火,把自己也烧起来。
兴许是感受到杜若默默打量的目光,薛雪珠朝着杜若微微点头。
杜若低头喝茶。
坐了一会,宁宁要睡,有况家婢女来寻杜若,说是去前头招待,这婢女带着杜若走了一圈,送到了况苑的书屋里。
屋子不大,她第一次见,堆着高高低低的园艺书籍,墨斗工具,两人就在那张描图的桌上胡天胡地。
真的是闹得有些厉害,厚重的桌板都在吱呀作响,杜若受不住:“你疯了,把我往死里折腾?”
“你让张优回房睡了?”他闷声,“怪不得让我少来见你,原来你两人重修旧好了?”
“我和他是尚是夫妻,睡一起不是天经地义么?”她煎熬着,心里却是喜欢的,“关你什么事,你管得也太多了些。”
他施力,听见她软绵绵的哎呦声:“你这种干净人,也不嫌他脏,成日在外头院子里混。”
杜若抵在他胸膛上,气喘吁吁:“你不也照样跟别的女人厮混,我不也没嫌你脏。”
“我可只有你一个。”他逗弄她,“不是饿得厉害,我勾引你做什么。”
“只有我一个,那薛嫂子算什么?负心汉。”
况苑半垂着眼,半晌道:“我碰着她,那就是亵渎……”
他不再说话,只专注着身下人。
杜若搂紧他:“快些吧……好人……别让我再熬下去了……”
这时候,施少连已经把王妙娘接回,也把喜哥儿留了下来。
施家全都收拾完,施少连带着家当和几名奴仆,乘舟南下金陵。
金陵的宅子已经全都收拾妥当,孙翁老也带着老妻到金陵住下。
江都于他,终究要成为过去。
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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