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有青木
“他对我哪可能还有什么情义。”赵乐莹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马车继续往城里走,路两旁聚满了百姓,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对出使队伍全然没有半点尊敬,将‘天高皇帝远’五个字贯彻得淋漓尽致。而当长公主的马车经过时,议论声顿时更大了。
京都和南疆之间离得虽远,可该传的闲话也没少传,自从傅世子曾在长公主身边当侍卫的消息曝光后,长公主为了当今驸马捅傅世子一刀的流言也传了回来。这三年多以来,一直都是傅砚山治理南疆,在南疆百姓眼中如神明一般,也因此对这位传言说的长公主非常反感。
如今长公主终于来了,他们倒想瞧瞧,这女人究竟生了怎样一张红颜祸水的脸,竟然能将他们的世子欺负成那样。这般想着,百姓们都不由自主地跟在马车队伍后面。
车队里的官员见他们自发跟着,一时间还有些高兴,觉得这是他们对当今圣上的仰慕,可当他们与长公主的马车分开、先行前往驿馆安置时,身后突然没了人烟。
官员:“……自作多情了?”
官员心情复不复杂裴绎之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心情是挺复杂的,又一次掀开车帘往外看,忍不住感慨一句:“等进了王府,你没事就别出门了,我怕你会被人打死。”
说完,久久没等到回应,结果一回头,就对上赵乐莹熟睡的脸。他顿时哭笑不得,索性也不打扰她了。
他私心里是想让她多睡会儿的,只可惜没过多久,马车便在镇南王府门前停下了,他只好叫醒她:“殿下。”
赵乐莹猛然睁开眼,一瞬之后恢复了清醒:“到了?”
“嗯。”
裴绎之说完,便有人掀开了车帘,他先一步下马车,然后朝马车里的赵乐莹伸出手。赵乐莹笑笑,搭上他的手走了下去,一只脚刚踩到地上,便看到王府门口围了一堆百姓,她眼底闪过一丝怔愣:“怎么这么多人?”
“大约是久仰殿下美貌,所以来看看吧。”裴绎之心绪复杂。
他话音刚落,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暴喝:“妖女!”
说完一个鸡蛋便飞了过来,裴绎之下意识将赵乐莹护住,鸡蛋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脑袋上,蛋清蛋黄一瞬飞溅,狼狈也就罢了,还疼得他闷哼一声。
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王府侍卫瞬间抽出刀护在二人身前,百姓们也一时面面相觑。
“这便是你说的久仰本宫美貌?”赵乐莹凉凉开口。
裴绎之:“……”
赵乐莹轻嗤一声走上台阶,回头看向众人的瞬间,眼神猛然冷厉。她本就生得极美,这几年又多了一分成熟的韵味,原本还稍显稚嫩的五官更是彻底化开,眼尾轻撩眼波流转,透着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矜贵。
本在窃窃私语看好戏的百姓们,瞬间就静了下来,有几人一时之间还看得痴了。
扔鸡蛋的人已经被抓到,扣在了府门前方。
军师讪讪开口:“殿下,要如何处置。”
赵乐莹扫了一眼:“杀了吧。”
砸鸡蛋的只是普通百姓,闻言顿时慌了。
“杀、杀了?”军师惊讶。这人拿鸡蛋砸她的原因,自己是能想到的,可不管是什么原因,都是对皇家威严的挑战,他出于礼节问问赵乐莹,无非是认准在南疆的地盘,赵乐莹不会太过分,然后自己再稍加惩戒,彼此面子上过得去便好。
谁知她竟然要杀了他,军师顿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那人一听要杀自己,顿时开始痛哭流涕,周围的议论声也逐渐大了起来,都说这长公主果然是蛇蝎心肠。
裴绎之拿着帕子,简单将头上的鸡蛋清理了,这才走到赵乐莹身边:“殿下,他也不过一时冲动,还是算了吧。”
“偷袭当朝驸马,也叫一时冲动?”赵乐莹不紧不慢地反问,“本宫瞧着倒是有备而来,也不知是何人指使。”
军师一个激灵:“殿下,此事与镇南王府无关啊!”
“那便证明一下。”赵乐莹冷淡地看向他。
这便是要他杀了这人以证清白了。军师为难地看了眼地上跪着的人,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所有人下意识顺着声音看去,当看清来者是谁时,赵乐莹眼底闪过一丝怔愣。
她来南疆时,曾想过无数种见面方式,却独独没想到会在这种场景下相见。
骏马疾驰而来,百姓们自觉让开一条道,傅砚山一路畅通地到了王府门前,面无表情地对赵乐莹抱拳:“殿下。”
三年多未见,他清瘦许多,五官愈发凌厉,像一块沉浸在寒潭中的生铁,透着万年不化的寒意,一双冷峻的双眼看向她时,早已没了当初的情愫。
这样……也挺好的。赵乐莹拢在袖中的手轻轻颤抖,面上却一片平静:“世子果然身强力壮,方才还感染风寒不能出门,现下便能骑马纵街了。”
军师清了清嗓子,丝毫没有被拆穿的尴尬。
傅砚山直接无视了她这句话,扭头看向军师:“怎么回事?”
军师赶紧把事说了一遍,傅砚山淡漠地看了眼地上跪着的百姓,百姓急忙求饶:“世子救命世子,小的也只是替世子不平,所以才一时冲动……”
“拖下去,十板子。”傅砚山淡淡开口。
百姓愣了一下,意识到这已是最轻处罚,急忙磕头道谢。
赵乐莹眼神顿时冷了:“他偷袭驸马,就只打十个板子?”
“不过是鸡蛋砸了一下,谈何偷袭?”傅砚山淡漠地看向她,“这里是南疆,庶民性命也不得轻易践踏,十板子已算重罚。”
话音一落,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周围百姓还在,不知是谁叫了声好,其他人也开始起哄。赵乐莹在一片起哄声中,冷淡地看着台阶下傅砚山,而傅砚山也面无表情地回视,两个人之间逐渐僵持。
“殿下,”一片紧绷中,裴绎之突然握住了赵乐莹的手,“既然入乡,便随俗吧,我头有些疼,还是先进去吧。”
傅砚山视线落在二人交扣的手上,周身气息更冷。
赵乐莹回神,蹙眉看向裴绎之:“可是砸破了,过来让本宫瞧瞧。”
“进去再瞧,”裴绎之失笑。眼下百姓群情高涨,他们又不占便宜,再闹下去只会更难看,所以必须找个台阶将此事尽快结束。
赵乐莹看出他的心思,抿了抿唇反握住他的手:“好,那先进去。”
“嗯。”裴绎之见她不犟了,脸上的笑顿时多了几分轻松。
赵乐莹叹了声气,无视所有人跟着他一同往王府里走。她生得极好,裴绎之也是公狐狸一个,两个人连背影都美到极为相配,起哄的百姓虽然还是反感他们,却总忍不住垫着脚多看几眼。
军师见他们进去了,便赶紧去追,追了两步后又回头,看到傅砚山还站在原地,不由得叹了声气:“世子。”
傅砚山眸色冷淡,抬脚往府中走去。
军师赶紧追上赵乐莹二人,先是将人请到一间厢房,等裴绎之沐浴更衣的功夫,又请赵乐莹去见傅长明。
赵乐莹闻言,便同屏风后更衣的裴绎之交代一声,径直跟着军师走了。
军师一路将她带到傅长明的寝房门前,通报之后便请她独自进去。赵乐莹应了一声,便直接迈步进了寝房。
一进屋里,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药味,她扬了扬眉,不紧不慢地绕过外间,直接到了里间床榻前,福身行了一个平礼:“王爷。”
抬起头,便看到消瘦苍老的傅长明,她顿时愣住。
原本以为,傅长明说自己旧疾缠身只是为传位给傅砚山找的借口,可此刻一看才惊觉不是。这才几年没见,他苍老了不止十岁,原本魁梧的身形也干瘪下去,眼底的黑青和疲惫,绝不是能装出来的。
直到看到他,她才发现三年多的时间有多长。
傅长明看到她眼底的怔愣,顿时笑了笑:“看到我如今这个模样,吓到了?我确实老了许多,倒是你,好像没怎么变。”
赵乐莹唇角浮了浮,很快又平静下来:“王爷龙马精神,定能长命百岁。”
“若能长命百岁便好了,可惜啊……”傅长明笑笑没有说话,接着重新看向她,“你以前都是唤我叔伯,怎么几年未见,便生分了。”
“卓荦年轻时不懂事,还请王爷赎罪。”赵乐莹语气没有起伏。
傅长明叹了声气:“当初我将砚山带走,你心里也是恨我的吧。”
“王爷说笑了,若非王爷当初将他带走,我又如何能专心与驸马在一起,人总要少些干扰,才能意识到身边人的珍贵,世子便是我与驸马之间的干扰。”赵乐莹提及裴绎之唇角带笑,似乎真的已将过去抛弃。
傅砚山进门时,将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顿时停在了原地,眼底的晦色浓得几乎要化不开。半晌,他扭头就走,跟着的小厮急忙追过去:“世子……”
小厮声音不大,却恰好传进里间,赵乐莹的手一抖,迎着傅长明探究的视线苦笑一声:“这下好了,又得罪他一次。”
她的话里有头疼有无奈,却独独没有情分。
傅长明无言许久,又问:“你当真放下他了?”
赵乐莹笑笑:“都这么多年过去了,王爷何必还提往事。”
“那你三年前所生的孩子……”
赵乐莹就知道,他这般急不可耐地见自己,不断提及自己和傅砚山的往事,为的便是探听阿瑞身世。她皱了皱眉,眼底流露出一分不悦:“当年早产,差点要了本宫半条性命,不过幸好阿瑞聪明可爱,随了驸马的优点,每回见着他,本宫便觉得一切值得。”
傅长明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失望:“驸马的确是个好性子的人。”
“是呀,也幸好有他一直陪在身边。”赵乐莹目光温柔。
傅长明盯着她看了许久,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殿下舟车劳顿,想必也累了吧,不如先去歇息,待明日我好些了,再亲自款待殿下。”
这便是晚上不能一同用膳的意思了,赵乐莹也落得自在,应了一声后便回厢房去了。
她回到屋里,裴绎之已经清理妥当,也换了身衣裳。
赵乐莹看他一眼:“可受伤了?”
“没有,但那一下砸得确实厉害,待回京之后,殿下可要好好补偿我。”裴绎之玩笑。
赵乐莹见他面色轻松,略微放下心来,轻嗤一声淡淡道:“待回去之后,为你杀一个裴家人如何?”
“杀就不必了,我记得裴家如今出了个新秀,在朝堂之上如初生牛犊,连皇上都夸他有祖父之风。”裴绎之含笑道。
赵乐莹点了点头“初生牛犊横冲直撞,确实要给些教训。”
二人对视一眼,算是达成共识。
“殿下去歇会儿吧,赶了这么久的路,确实是累了。”裴绎之说着,主动去了外间。
赵乐莹垂着眼眸静坐片刻,困意起来后便在里间睡下了。
她这一路几乎都没睡好,如今终于沾床,尽管心中思绪万千,也抵不过将近一个月的疲惫来袭,很快便彻底昏睡过去。
这一觉睡得又香又沉,醒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裴绎之听到屋里动静,顿时隔着一道墙扬声提醒:“殿下,晚膳已经送来了,快洗漱一番出来吧。”
赵乐莹捏了捏鼻梁,应了一声后便起来了。
她洗漱完走到外头,裴绎之正坐在桌前等她,晶亮的眼睛一看便是饿坏了。
她哭笑不得:“等什么,直接用便是。”
“我可不敢,万一殿下哪日心情不好,少不得要秋后算账,”裴绎之打趣,“殿下快坐下,我真是要饿坏了”
旁边虽有侯府的下人,可二人也不是故意装模作样,只是如平日一般说话。饶是如此,都引得下人们连连对视。
一顿饭结束,下人们端着残羹冷碟鱼贯而出,直到出了院子才敢小声议论――
“不是都说长公主是个薄幸人吗,我怎么瞧着她对驸马这么好?”
“收心了呗,你看她待驸马多好,都成亲这么多年了,还如此恩爱,当真是难得。”
“唉,这么说来咱世子爷的命是不好,不是可以让她死心塌地过日子的人,才会白捱一刀还什么都没落下,若今日同长公主在一起的是世子爷……”
话没说完,余光扫到前方一道熟悉的身影,赶紧屈膝行礼:“世子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