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酒时醒
皇帝却也不生气,反而絮絮叨叨说起当年英雄伟迹。
要说为何同样一件事,靶场上皇后句句恳切担忧却还是遭皇帝冷眼忽视,而虞妃使使小性子,甚至不搭理皇帝,仍旧得皇帝欢心呢?
皇帝本就偏爱虞妃不假,更则是虞妃明白什么场合说什么话,无论何事都是不动声色的温顺贴心。
今日靶场上不光有后辈在,更多大臣家眷,便是真的关心,又哪能当众说那些子“身子出好歹”的晦气话?将帝王颜面置于何处?
相反,就寝这时候,关起门来,无外人在,揉揉肩膀捶捶背,说什么都得皇帝欢喜。
这么多年了,皇后的心机手段不少,唯独不懂这个理。
不光不懂,今日一连受气吃瘪,倒是把自个儿气的不轻。
皇帝说到后面,便边看着虞妃脸色,边试探道:“实则宁远侯此人是外冷内热的性子,有责任有担当,比起京城那些世家公子哥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虞妃默默,回想今日女儿脸上从未有过的娇羞,终是道:“臣妾未曾料到,阿念对宁远侯倒是当真欢喜。”
闻言,皇帝眉梢一喜:“是了!阿念喜欢,这桩婚事才是两全其美。”
虞妃却不接话了。
她这一辈子,从被迫踏进宫门那一刻,便是毁了,如此,才格外害怕女儿再步她后尘,沦为权势相争的棋子,终其一生,不得自由,亦不得真爱。
一夜不得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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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宋婉进宫给虞妃请安时,顺道给常念带了几卷字画。
都是大师顾生客的绝迹,千金难求,十分罕见。
常念素来醉心诗画,当下便赤脚下床拿起画卷欣赏起来,爱不释手,头也不回地问:“嫂嫂,哥哥从哪里寻得这好东西?”
宋婉:“这顾大师虽已仙逝,他的长子倒是青出于蓝胜于蓝,恰逢云游的顾氏后人正在京城,殿下知晓你身子骨弱,不宜出宫,特地请了人来府上小住几日,画作也一并求来了。”
这话细听起来,竟有些泛酸。
豫王对这个妹妹真真是宠到了骨子里,有时候比待宋婉这个结发妻子还要贴心。
常念顿时放下了手里头的画卷,抱住宋婉胳膊便道:“噫,我可是听说了,前些日子为操办皇后生辰,二嫂给嫂嫂使绊子,哥哥三两句话便将嫂嫂护到身后了,如今谁不羡慕嫂嫂好福气呀?哥哥是个不解风情的,没有嫂嫂调.教,哪有这么贴心!阿念这是托了嫂嫂的福。”
这二嫂,就是端王的王妃。
二王敌对,内眷自也是和平不了的。
常念心细如发,一番话下来,不动声色便慰籍了宋婉心底那一丝丝酸,又增进了姑嫂情谊。
她自然知道嫂嫂不是当真嫉妒,只不过偶尔吃味,实乃人之常情,换作是她,若日后的夫君有个极宠爱的妹妹,也要酸得不行。
宋婉情不自禁弯了嘴角:“就你嘴甜。”
常念笑盈盈的,忽然心生一计:“嫂嫂,不然我出宫亲眼见见这顾氏后人吧?”
“这……”宋婉犹豫片刻,面露难色,“嫂嫂做不得主,还要问过母妃才是。”
“哦。”常念神色怏了下去,随便躺到昙花小榻上,两眼一闭,欣赏字画的兴致也没了。
宋婉最见不得她这小姑子这垂头丧气的模样,当下便道:“嫂嫂去同母妃说。”
只见姑娘家低垂的眉眼顷刻抬起,光彩四溢:“好呀!”
这反差着实有些大。
宋婉最终还是纵容笑笑,与她同去永乐宫。
有了宋婉劝说,虞妃虽千万个不放心,还是同意了。可除了春笙和夏樟,还需四个宫女跟随,衣着一类也不可马虎,临行前,也是一通繁杂的叮嘱。
能出宫,常念什么都应好。
说起来,这诺大而繁华的京城,她总共也没出去过几次,儿时病弱,缠绵病榻不得走动,是没法子。后来慢慢长大了,身体好了些,谁料十一岁那年出宫一趟,回来便染了风寒,病了两个月都不好,自此,她出宫又成了奢望。
话本子里写的冰糖葫芦酸酸甜甜的,路边有小贩捏面人,有杂耍,街口的馄饨远远就能闻着香味,听说那家陈记糕点铺子总是很多客人排队……
当车架行驶出了皇宫,到了熙攘的街道,常念才觉脑海中的一切凡尘气息变得清晰起来。
车窗被她掀开一角,还未拿眼看,只鼻尖轻轻一嗅,就忍不住惊喜道:“我闻到了烤鸭香,炒栗子,还有甜甜的糯米糍粑!”
春笙便问:“殿下,不然奴婢这就下去买可好?”
“好好,快去!”常念眼睛亮晶晶的,期待极了。
时下正是最繁华的京安大街,人群马车来往络绎不绝,热闹虽则是,但也鱼龙混杂,宋婉心有担忧,可看着小姑子那漂亮得好似会发光的眼,委实说不出拒绝的话,于是叫车夫靠边停下马车。
春笙办事麻利,很快提了两手的小食回来,谁料上车时,马车忽地颠簸一下,像是被什么撞到一般。
车厢内,常念也跟着颠簸一下,宋婉很快拉住她,待马车再停稳,前头传来车夫的声音:“老奴失察,惊扰二位殿下。”
原来是车架后,有拿板车运货的小商贩不小心撞了上来。
宋婉命随从的宫人去处置,常念也探出半个脑袋,只见洒了满地的糖炒栗子,春笙正埋头捡,夏樟也跳下车帮忙。
“殿下,奴婢再去买一袋。”春笙着急坏了。
常念连忙喊住她:“罢了,你们快上来。”
说着,她伸手接过春笙手上别的小食,再欲伸手拉春夏二人上车,视线里却有另一只强劲有力的臂弯递过来。
常念本能地抽回手,仰头,对上一双略有些熟悉的眼眸。
漆黑而深邃,仿若一汪古潭、一口深井,望不见底,也探不出是喜是怒,永远无波无澜。
“宁…宁远侯?”常念几乎是下意识的问出声。
话音甫落,耳边就传来马儿的低声嘶喊。
就像是解答了她十分惊讶的疑惑。
江恕骑在马上,微微颔首,算是应下。
另一边,宋婉闻声看过去,瞧见那张野性难驯而又充满攻击性的脸庞,情不自禁地把常念护到身后。
就好像,她这柔弱的小姑子是小白兔,外头那宁远侯便是活生生一恶狼,叫人瞧了就心生防备。
那时候,闹哄哄的街道好似忽然静了一瞬。
江恕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只是把手里的糖炒栗子递给常念,淡淡的嗓音很平常:“闹市比不得皇宫有规矩,公主早些回去为好。”
“哦哦好。”常念点头,真似乖乖的小白兔一般,犹豫一下,还是小心伸出手去接那袋栗子。
她的手指纤细而白皙,触过男人宽厚的掌心时,倏的颤了一下,过电般的颤栗感,她立时拿走油纸袋收回手!
而后便捧着那袋糖炒栗子僵坐,有些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该道句谢,或许还该道个别?怎么说也是日后要做夫妻的人。
可车帘垂下,马车前行了,她还是坐着。
脑子里的困惑也一个个抛了出来:
宁远侯怎么在这?
这栗子是特意给她买的?
那岂不是一路都跟在她们马车后面?
宋婉以为她被吓到了,忙握了握她的手,温声道:“别怕,别怕。”
常念摇头。
“在嫂嫂面前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宋婉低声,“这些日子我也托人打听了,那人在西北的狠厉作风可谓令人闻风丧胆,不过是非分明,极讲规矩。”
“我真不怕!”常念一字一句认真道。
宋婉只当她逞强,顺着她的话哄:“好好,阿念不怕。”
常念:“……”
她真的只是在想事情,仅此而已!
解释无果,遂躺平不再挣扎。
约莫着过了一盏茶功夫,常念才又止不住好奇的,掀了车帘,谁知入目即是一匹毛色极好的骏马,而马上之人剑眉深目,侧脸刚毅。
不是宁远侯又是谁?
常念以为自己看错了,飞快放下帘子,再掀开,竟当真是这个冷沉而英俊的男人!
他骑马行在一侧,与马车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同步向前,按理说骑马比马车要快的,可他不紧不慢,瞧着并不着急,若有不知晓的,还以为他们是一起的。
所以,刚才她与嫂嫂说的话,又被听着了吗?
常念羞赧得用手捂住双颊,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
怕宋婉再误会什么,她又很快端坐好,只脑子里那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了。
余下半路,安静得过分。
常念又悄悄掀帘偷看了几眼,宁远侯始终在她身侧,一路上马车也行驶平稳,途径再热闹的集市也再没有冒冒失失撞上来的。
一个荒谬的念头就此冒了出来:难不成他是准备护送她直至王府么?
可好像传闻里的宁远侯也没有这样体贴好说话。
车外,江恕偶尔垂眸,颇有些不解。
倒是不知这位公主在想什么。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终于抵达豫王府,常念最先下了马车,身侧的江恕也翻身下马。
他身姿挺拔而矫健,藏青色锦缎长袍下,是坚实紧致的肌肉,每一寸都充满了力量,京城的贵公子大多养的细皮嫩肉,没吃过苦,少有这样的阳刚英朗。
当然,那冷漠寡淡的一张脸仍是显得凶狠冷酷,常念却破天荒地从中觉察出细致温柔的意味来,她走到江恕身前,屈膝行了一礼:“多谢宁远侯。”
江恕顿了顿,以为她说的是那袋糖炒栗子,便道:“举手之劳。”
而后,两人出奇默契地转身,都是往豫王府门口去。
常念微微皱眉,只得再停了步子,转身,微笑着:“侯爷,朝阳已到王府,您不必送了。”
闻言,江恕明显愣了愣。
……送?
这时,豫王常远自府中出来,瞧见面对面的两人也愣了一下,打趣道:“怎么,本王这府门口是有黄金还是玛瑙,竟惹得宁远侯和阿念挪不动道了?”
宋婉也表示疑惑:小姑子才先不是还很怕宁远侯吗?
常念勉强弯了弯唇,正要耐心解释一番,这宁远侯是怎么殷切地一路护送她过来。
然常远下一句话,却叫她温柔大方的笑直接僵在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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