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酒时醒
秋后的夜格外凉,越夜越凉,颇有几分初冬的意味。
天灰蒙蒙亮时,常念到底还是生病了,烧得意识不清,一时冒冷汗,一时冻得身子发抖,嗓子火辣辣的疼,迷迷糊糊直喊渴。
华姑提着药箱急急忙忙赶过来把脉看诊,一边写药方一边道:“殿下这是着凉感了风寒,加之饮多了烈酒,她体弱,照理说这样的烈酒是碰都碰不得的,日后多加注意才是。”
江恕沉着脸,一一记下,当下便吩咐朝夕院近身伺候的几个丫头往后看顾着主子,半点酒都不许碰。而芦嬷嬷已经主动去领罚。
江恕就像是每一场大战后分析军情那般,揪出根源寻找对策。他神色肃冷,整个朝夕院瞬间噤若寒蝉。
常念还声音沙哑喊着渴。
江恕在榻边坐下,摸摸她汗湿的额头安抚,压低声音责问几个站在外头的宫婢:“热水呢?”
春笙急急忙忙跑进来,“来了。”
江恕接过热水,又兑了些凉水,自己喝了口,不烫也不凉,才敢喂常念喝下,她喝了整碗,总算不喊渴了,只是烧红的脸颊慢慢没了颜色,病态的瓷白泛上来,一如当初在藏书阁所见那样,咳嗽声,都是孱弱无力的。
外边天光大亮了,朝夕院人来人往,熬药送水,这样大的动静,府上各房都知晓公主生病,个个急忙起身穿衣,赶过来问候。
人挤满了院子,各自窃窃私语,好奇的张望中却不见有多少担忧。
江老太太进来,见状脸一板,拐杖举起,就近扫了站在最末尾的四叔一下。
猝不及防的一下痛得四叔捂腿大叫,老太太眉头一皱,又是一拐杖,低声斥道:“给我住口!”
四叔疼得脸色变成了猪肝色,捂住发麻的小腿,死死抿紧嘴巴。
众人听到动静,回身见是老太太来了,纷纷垂头退开。
老太太走上来,声音低低地斥责:“你们一个个赶来做什么?帮不上忙尽添乱!三房的留下,其余的都滚回去!”
“是。”
除了三房夫人,其余人讷讷退下。
江锦走出垂花门又回头望了一眼,心想公主病了,自顾不暇,就不会追究那见面礼了吧?
四夫人回来用力拽她走。
四夫人打着如意算盘,趁着这空档,正好议亲定下小女婚事,到时候银子来了,公主病好了,万事大吉。
……
院子里清净了,江老太太进屋看了看,见昨儿个才甜甜喊她祖母的孙媳妇今儿就病倒了,脸色苍白,双睫紧闭,哪还有往日的生气娇俏?一时竟抹了泪,怕吵到人,又拉着孙子出了外间来说话。
江恕几番欲言又止,想对老太太说日后少带常念去外头那些地方,可想到常念在荒野那夜说起,她长这么大出宫的次数都不超过十回,她是欢喜外边这繁华世界的,遂又默然将话收回去。
要真正为她着想,应当是从根源下手,养好身子,而不是一味限制她吃食和自由。
末了,江恕只是宽慰道:“华姑开了药方,精心调养着,会好的。”
老太太点点头,三房夫人上前道:“时辰不早了,侯爷军中繁忙且去吧,这里有婶娘照看着。”
三房夫人性情柔顺温婉,为人淡泊名利,是个良善的人,不若老太太也不会唯独叫她留下来。
江恕回身看了眼,恰逢夏樟端药进来,他接过药,转身进了寝屋。
是因他昨夜离开未能替她盖好被子,才感的风寒。
耽误一日军务,又能怎样?
于是全军上下都知晓了,殿下生病,宁远侯在府中照料,脱不开身,是以,告假一日。
可今日正是操练骑兵营作陆上野.战的日子,宁远侯是一军主将,该到场检验的。
眼下是几位将军在指挥,空闲时,有人摸着胡须问:“咱们侯爷粗手粗脚的,能照顾好那京城娇滴滴的小公主?”
“你懂什么?”另一位年纪大的将军说,“这照顾哪能端茶倒水那种照顾?侯府上百个婢女仆妇吃干饭的不成?”
“莫不是,温香软玉,耳鬓厮磨?”
此刻正在朝夕院端茶倒水的宁远侯莫名打了个喷嚏。
春笙夏樟以及几个宫婢站着面面相觑,连她们殿下的身都未能近。
晌午时,常念才退了烧,脑子浑浑沌沌做着梦,最后一个梦是大清早的,听到她家侯爷在她耳边沉声唤:
“阿念?”
“该起身了。”
“五禽戏不可荒废。”
常念被吓醒了,她意识模糊,丝毫不知晓自己昨夜生病喝了药,当下望着榻边的男人,满脑子都是五禽戏古怪离奇的动作,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江恕见她睁开眼,端来甜米粥,薄唇轻启:“阿念……”
常念忽的道:“休想教本公主学五禽戏!”
江恕:“……?”
经此一遭,五禽戏,定是要学的。
连练武所用的衣裤,他都吩咐下人去请绣娘缝制了。
第65章 五禽戏 阿念如此聪慧
常念看着江恕那张俊美却泛着冷意的脸庞, 陡然清醒过来。
他还不知道五禽戏呀!
她怎么先说出来了?好烦!
常念想要坐起身来,谁知刚有动作,眼前便传来阵阵眩晕感, 头重脚轻, 浑身虚软无力,就像是往常病重那时……
江恕眉心微蹙,一手扶着她坐起来,拿了软枕垫在她身后。
常念靠着缓了缓,鼻间嗅到熟悉的药汤味, 低落情绪几乎是瞬的笼罩上来,不禁喃喃自语:“我又生病了?”
江恕默了默,而后这么答她:“没有。”
常念抬眼, 皱了眉,看见江恕面无表情地道:“宿醉头疼而已,没有生病。”
“……哦。”常念没骨头似的靠上他胸膛, 她虽不明白江恕为何这么说,却知道自己确实是生病了。
不然,谁家宿醉头疼熬这么浓的苦药汤啊?她又不是第一次生病。
江恕垂着眼,看她瓷白的小脸, 微不可查地叹息一声, 放低声音道:“瞎想什么呢?”
常念说:“刚才我说梦话呢,你千万别当真。”
“呵。”江恕念她还病着, 索性睁只眼, 闭只眼,也不告诉她其实昨晚醉酒时她什么都说了,只道:“出来喝粥。”
常念没胃口,蹭.蹭他胸膛没动。
这是她撒娇耍赖的惯用招式了。
江恕放下那碗粥, 问道:“给你煮碗阳春面来,加鱼肉,成不成?”
常念没说成或不成,闷闷反问:“你亲自煮的么?”
“不然呢?”江恕拉她出来,掌心握着她纤弱的肩膀,漆眸含着几许少见的柔和,“你先靠会,我去煮。”
常念点点头,待江恕起身出去后,春笙夏樟立马跑过来,焦急问:“您怎么样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事了。”常念虚弱笑笑,靠着软枕按了按心口,“就是闷,有点喘不上气。”
“奴婢去给您开窗!”夏樟立时起身。
春笙急急拉住她:“吹风再感风寒怎么办?”
常念无奈看看争执的两人,“好了好了,开一点点窗透气,再拿两床被子来,我盖得严严实实的,不就成了?”
二人照做。
三床被子裹在常念身上,纵使被子是蚕丝柔软轻薄,还是有点束缚。
可那小窗口吹进来午后清新的暖风,常念用力嗅着,沉闷的胸口总算好受些,便也忍了这三床被子。
春笙又从院子里摘了两支秋海棠插.进花瓶里,摆在榻边,海棠香冲淡去药味。
常念又好受了些,想起昨夜在千音阁听到隔壁雅间的谈话,问春笙:“那玉箫,可当真是我送出去的?”
春笙一拍脑袋,忙道:“奴婢险些忙忘了!昨夜上城东典当铺子一打听,那玉箫就是您送给四房姑娘的。”
常念默了片刻,春笙又道:“不过听说是赌坊的朱老板拿去的,奴婢再去赌坊问了问,朱老板身边的小厮说是四房老爷拿去抵还赌债,还有一副字画也在朱老板那里。”
字画是送给江荣的见面礼,顾大师绝笔,有市无价。
“他们倒是能耐,将本公主送的东西这样糟蹋。”常念神色有些冷,“这样,你去四房传个话,就说本公主一时大意忘了,那字画尚未精细装裱,不宜长存,暂取回来请师傅装裱,尽快。”
春笙应是,转身时,常念忽的叫住她:“等等,你和夏樟年纪小,恐怕压不住四房那位夫人,叫荟嬷嬷去。”
春笙想说她可以办好这差事的,可她们殿下说话声已经那样弱了,心疼道:“奴婢知晓了,您放心。”
夏樟不由得道:“殿下,不如将他们一起喊来对峙,拿不出东西自有她们难堪!”
常念伏在枕头上叫夏樟来替她捏捏酸痛的肩膀,慢慢道:“有道是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纵使本公主不需看四房脸色,日后却总归是要在侯府生活,说不得什么事就要叫他们记起今日怨恨,暗里踩一脚,宫里人心险恶还见得少吗?那云嫔被父皇打入冷宫,因的还不是春风得意时瞧不起小太监,最后反被她瞧不起的人狠狠踩了一脚。”
夏樟讷讷,然后就见她们殿下笑了笑,唇角却泛起一丝与那纯真无辜面容截然相反的心机。
“况且,她们这样就好受了么?只怕听了这话要急得团团转,磋磨人心,最好玩了,本公主也不是要她们即刻拿出来,越拖一天,越磋磨,若她们两日内想法子换回东西,自是皆大欢喜,本公主也不追究,若她们换不回,再来朝夕院好好谈谈,哦对了,这府上还有见不得四房好的人啊,那人瞧见时机,也会出手的。”
她不是一定要跟谁斗,只是,她精挑细选送出去的东西,银钱价值几许不是那么重要了,要紧的是心意竟被那样糟蹋,她心里不好受,哪怕是转手送给亲朋好友,她都不会说什么,偏偏不到十天就流落赌坊、典当铺子,她受不得。
夏樟恍然明白了什么。
常念道:“主要还是现在头疼得紧,一时半刻不想听见她们闹嚷嚷的,好吵。”
夏樟立时替她揉揉太阳穴。
江恕端面条进来,便是这番主仆情深的模样。
常念瞧见他站在门口,努力弯唇露出个甜津津的笑,可脸色苍白,笑容也显出几分黯淡羸弱,那样脆弱,格外叫人心生保护欲,想将她放到心尖上呵护。
江恕走过来,也不用她说什么,自觉吹凉面条,一口一口给她喂。
常念勉强吃了大半碗。
华姑端药进来,江恕面不改色道:“解酒汤,一日三次。”
常念惊奇地“噫”一声。
这男人怎么还演上.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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