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衔香
真的被他抱住的时候,柔嘉那一刻心情极为复杂,她既高兴桓哥儿愿意为了她克服恐惧,又不禁有些担忧他太过依赖自己。
但一低头看见他哭的一抽一噎的,柔嘉到底还是有些心软,拿着帕子俯着身一点点擦干他脸上的泪,最后摸了摸他汗湿了额头哄了一句:“出来就好,别哭了,跟姐姐一起走吧。”
擦干了眼泪,萧桓看着那高高的门槛还是不敢迈,张着手想让她抱过去。
柔嘉却是温柔而坚决地摇了摇头:“门槛不算高,以后凡是你可以迈过去的,姐姐都不会再抱你。”
萧桓听了她的话愣在了那里,似是不明白姐姐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狠心。
柔嘉动了动唇,可他年纪太小,说出来也无法为她分担任何压力,于是只是敛着神色,眼睁睁看着他试了好多次,才终于迈过去。
整整一冬,萧桓几乎都没出过门,此时一走在着陌生的皇宫里,他看什么都觉得害怕,害怕中又有些好奇,攥着姐姐的指尖躲在她身后不敢抬头。
一路上遇到了很多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还有巡逻的侍卫,每当他们经过行礼时,萧桓立马便缩的更厉害,躲在她的袖子后面。
一连几次,柔嘉终于有些忍不住把他扯了出来,决定好好给他讲一讲这宫里的人群和等级。
“桓哥儿,你不用怕,你是皇子,这些穿粉衣服的,蓝衣服的都是宫中的侍者,是需要向你行礼的人,你不用躲,这宫里大部分的人都是这样,除了……”她声音顿了顿,“除了那个穿明黄色衣服的人,你见到他的时候,要乖乖地低着头行礼,不要惹他生气知道吗?”
萧桓隐约记得那个很严厉的人,乖巧地点了点头,这才没那么缩着,终于能偶尔探出头看一看沿路。
到了御花园,正是上午天气最好的时候。
风和日丽,草长莺飞,不时有些太妃、太嫔在侍女的陪同下慢悠悠地逛着,间或还有几个皇族的年纪不大的子弟大约是随了父母进宫觐见,结伴在在花丛里拿着网兜扑蝴蝶。
和同龄人相处兴许会容易一些,柔嘉想了想,便蹲下来指了指那花圃对桓哥儿说:“你看那边多热闹,都是和你年纪差不多的孩子在扑蝴蝶,你要不要主动过去跟他们一起玩?”
萧桓听着那清脆的笑声定定地看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扑到她怀里。
“这些都是你的皇姑,皇叔家的孩子,脾气都很好,你如果去了,他们一定会欢迎你的。”柔嘉细心地哄着他,又从叫染秋拿出了一包糖食递给他,“这是糖耳朵,你拿去跟他们分享一下好不好?姐姐就在这里看着你,不会有人欺负你的。”
萧桓看了看温柔的姐姐,又看到那边的几个小伙伴似乎也有些好奇地在打量他,终于也有些动心,柔嘉见状轻轻推了他一把,他才终于捧着一包糖耳朵走了过去,尽管走的很慢,一步三回头,但他毕竟还是过去了。
那几个孩子都是柔嘉看着长大的,教养都极好,见到萧桓过去,十分妥帖地行了礼,又递给了他一个网兜,拉着他一起玩耍。
萧桓一开始还有些放不开,但看到人家这么热心,有些不好意思地递了糖食过去,几个孩子一分食,立马便熟了起来。
柔嘉远远地看着他们玩闹,心头的一块巨石总算移了开,站到了一棵粗壮的柳树下打算遮遮荫。
可是脚步一动,身后的牡丹花丛里却移出个人影。
“好久不见,柔嘉公主。”白从霜微微一福,叫住了她。
她刚刚还在劝桓哥儿,可是一轮到自己身上,一想起自己和皇兄的那些见不得光的关系,再看到眼前这位可能成为皇后的人,又忍不住想退避,稍稍侧了身:“白姑娘有什么事情吗?”
“这边有些嘈杂,公主可否移步对面的水榭一叙?”
她态度少见的亲近,越发叫柔嘉有些疑心。
白从霜见她微微凝眉的样子,这才吐露了一丝内情:“是有关您的婚事,太后娘娘叫我先来谈谈您的口风,这里人多眼杂,万一叫别人听到可就不好了。”
她的婚事,为什么要白从霜开口?
柔嘉心里发紧,朝着花圃看了一眼,桓哥儿正和那些孩子玩的起兴,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头。
快走几步移到了水榭,白从霜这才不卖关子,有些亲热地开口:“是这样的,太后娘娘最近在为您寻一门亲事,恰好我的长兄进宫拜见,娘娘一打眼,觉着你们二人颇为合适,于是便叫我先来问问您觉得如何?”
她的长兄?
柔嘉猛然攥紧了手,脑海中出现了一张颓靡的脸,国宴的时候她曾经远远地见过一面,记不清具体面容了,只是那眼神隐约还记得叫人不舒服。
“大公子不是已经娶妻了吗?”柔嘉忍不住问她,她怎么说也是一个公主,总不能让她做妾吧?
白从霜听着她的语气笑了笑:“误会误会,白家哪敢叫公主做妾?我长兄的确娶过妻,但长嫂已经去世一年了,正室之位一直空缺着。”
那意思是叫她做续弦?
可这位大公子的年纪如果她没推算错的话,大约大了她十岁还有余。听说是个有名的纨绔子,成日里眠花宿柳,放浪形骸,如今竟把主意打到她身上来了吗?
她还没卑微到这种地步。
柔嘉敛了眉,平静地推拒道:“多谢娘娘好意,也多谢大公子抬爱,只是柔嘉暂无婚嫁之意,怕是要辜负二位的好意了。”
说实在的,要不是兄长像入了魔一样成日里惦念着这个灾星,白从霜又怎么会愿曾经出身这样卑贱的人踏入他们白府做妻。
可这样的恩典竟然还被回拒,白从霜当下微微有些不快,讽了一句:“公主,我们白家是累世的簪缨世家,真错过这一桩,您可就再难寻到这样的婚事了。”
深宅大院里的腌臜事儿未必就比皇宫中的少,柔嘉抿着唇仍是不松口:“柔嘉确无此意。”
白从霜从前是京中一等一的贵女,入了宫后又得太后庇佑,从未遭过人当面这样彻底的回拒,当下便变了脸色,欲抬出太后来压她,可话还未说出口,对面的花圃里忽传来了一声嚎啕。
柔嘉猛然回过头去,这才发现方才趁着她们说话的时候,花圃那边不知何时已经打起来了,远远地看见桓哥儿新换的蓝绸小褂被压在地上,她匆忙下了台阶快步朝那里走去。
“你们在干什么,快松手!”她焦急地斥了一声。
可那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正打的火热,完全无视她的话,原先的几个孩子都已经远远地避到了一边。
柔嘉仔细看了眼,才发现那掐着桓哥儿脖子的正是五皇子。
萧盈怎么会过来了。
柔嘉略略一想,便明白他一定是跟着白从霜过来的,看着桓哥儿被按在地上的样子,她又愧疚又心疼,怒斥了一旁干看着的太监:“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拉开!”
可一听见声音,萧盈恶狠狠地叫了一声:“谁敢动!”
那眼睛白珠子多,黑珠子少,看着没有皇子的雍容,反倒有几分亡命之徒的样子。
小太监们大约是见的多了,连忙退后不敢去拉,柔嘉亦是有些古怪。
眼看着他伸手又要掐桓哥儿的脖子,柔嘉顾不得许多,亲自上了前去挡在他身前:“你做什么,你是要当众杀人吗!”
可萧盈年纪已经不小,平日里跋扈惯了,便是柔嘉亲自过来,他也丝毫不放在眼里,翻着眼白反过来还要拿头来撞她。
柔嘉心里一悚,连忙闪身一避,萧盈一个趔趄没撞到她,反倒自己栽倒在了地上,额头一磕,瞬间便鼓起了一个大包。
他摸了摸额,一丝鲜红的血顺着他的太阳穴流了下来,登时便愈发狠戾,指着柔嘉大吼道:“你敢推我?”
明明是他自己撞人不成才摔倒,怎么反成了她推的了?
柔嘉护着桓哥儿,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众人都看着呢,五皇子你不要倒打一耙。”
萧盈大约是做惯了这种事,当下扬了扬下巴:“就是你推的,他们都看见了,不信你问,你如果不向我赔礼,我就要去告诉母后,让她来罚你!”
他说着,一个个地走过那些小太监面前,众人纷纷低了头,喏喏地称是。
他身边的那个嬷嬷也不分青红,一脸凶相地看着她:“柔嘉公主,您怎么能伤害五皇子呢?”
晚到一步的白从霜更是连问都不问,张口就指责她:“公主,你一个已经及笄的大人,这般欺负一个小孩子实在是令人不耻!”
柔嘉被他们一唱一和搅和的又生气又想笑,干脆不再理会,只是俯着身检查了一番桓哥儿:“没事吧?”
桓哥儿新换的衣服上满是泥水,头发也被扯的乱糟糟的,脸颊上,脖颈上还有掐痕,整个人一副又惊恐又害怕的样子,躲着身不让她看。
柔嘉没想到只是眼神离开了片刻竟会出这么大的事,心中也满是愧疚,细声细气的安慰他:“是姐姐不好,姐姐下次不会再离开了,一定会好好看着你。”
可萧桓一听见还有下次,登时便愈发害怕,抱着头蜷成一团,细声地尖叫。
“没下次了,没下次了……”柔嘉连忙改口,没想到自己的好意会刺激到他犯病,担心的上前想抱住他哄一哄,然而她一靠近,却被他一把推了开,后腰撞到了柳树突出的树干上,疼的她轻轻叫了一声。
一旁的萧盈看见他们姐弟这幅狼狈的样子,拍着手直叫好:“傻子,杂种!你们活该,我要回去告诉母后去,让她来惩罚你们!”
柔嘉眼见着他要反咬一口,忍不住想去拦下,可一走动,腰上一阵阵的疼,不得不扶着树站着歇一会儿。
萧盈见了血不但不怕,反倒有些兴奋,几个太监跟都跟不上,眼看着他要冲出花圃的时候,前面忽然多出一个人,他一头撞了上去,又撞到了伤处后仰着跌了回去。
两次叠加,撞的他又疼又怒,正张着口准备大骂,可一睁眼看清来人,顿时便吓的消了声,仿佛冻住了一样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萧凛皱着眉看了一眼大氅沾着的血迹,厌恶的径直解了开丢在了地上,又擦了擦手,才冷冷地看着他:“怎么,又想恶人先告状?”
他说话一贯简洁,但短短几个字便对刚才混乱的一切做出了判定。
萧盈看着他来的方向,才发现他方才一直站在上方的栏杆处,把一切尽收眼底,当下再不敢胡说,连忙跪在地上求饶:“皇兄,是臣弟做错了,臣弟……臣弟只是气不过而已……”
“气不过,你有什么可气的?”
萧凛淡淡地扫了周围一眼,远远地看见她扶着柳树站着,衣服下摆上还沾着些泥迹,眉头不由得皱了起。
“臣弟是被那个小杂种绊了一下才忍不住回手,臣弟不是故意……”
“杂种?”
他的话没说完,萧凛像是发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忽然笑了一声。
明明是在笑,但他的笑声里却透着掩不住的讽刺和冷意,萧盈猛然抬起头,有些惊异地看着他。
一旁的白从霜亦是有些不平静,温着声开口劝道:“陛下,五皇子年纪还小,兴许是被嘴碎的小太监教坏了几句,等从霜回去禀给太后,一定会重重地罚这些口无遮拦的奴才们。”
五皇子是她做主带出来的,他禁闭刚解,落了水还没好透,万一又被罚了,她实在没法跟太后交代。
萧盈也趁机求饶:“对,对,都是他们教我的,我没有这个意思……”
“他们教的?”萧凛俯着视线,一扫过那张尖嘴猴腮的脸,脸色沉的像暴雨前的天空一般,“朕看你是说谎成性,不见棺材不掉泪,简直是心肠狠毒,不堪大用的鼠辈。”
他一字一句,极为用力,不啻毁了他的未来。
众人皆是一惊,萧盈更是脸色煞白,可萧凛却沉着声又吩咐了一句:“来人,把他送去慎刑司去,好好反省反省。“
白从霜一听要将皇子送去慎刑司,立马便跪了下来:“陛下,万万不可,五皇子的病还没好,受不了这么折腾,请您念在太后的面子上饶过他吧。”
“母后那边有朕在。”萧凛沉着脸,一副不容拒绝的样子,冷冷地转向她,“表妹,你既这么关心他,连问都不问就维护他,你不如也跟着他一起去一趟?”
白从霜一听他连自己也罚,脸色顿时便白了下来,连忙摇头:“从霜也是太过心急了才误会了,柔嘉公主,是从霜的不是,从霜向您赔罪了。”
她说着,从未有过的恭敬的对着柔嘉道歉。
皇兄这样未免太过明显了些,柔嘉有些不安,便没多计较,抿着唇点了点头。
太监们见状都不敢吭声,不顾五皇子的哭闹,拉着他便朝着慎刑司走去,白从霜亦觉得没脸,也灰溜溜地回了万寿宫。
御花园里顿时散了干净,只有桓哥儿还在有些害怕地抱着膝。
柔嘉实在是愧疚,尽管有些腰疼,还是一点点挪了过去,想安慰安慰他。
可是被最亲的人伤害受到的刺激远比寻常人更甚,她一靠近,桓哥儿便又惊吓地瑟缩着,甚至伸了手想要推她。
萧凛一把将她拉了过来,才免得她被伤到。
“别管他。”他脸色似有不悦。
柔嘉被他的手抵着,后腰乍痛,轻轻抽了口气,萧凛才松了开,拧着眉看了一眼:“伤到哪儿了,怎么疼成这个样子?”
但柔嘉现在分毫没有心思去管身上的伤,挣着他的手,想要去看看桓哥儿。
可她一转头,桓哥儿便哭的更惨,叫的更厉害,逼得她也忍不住想哭,不得已只好又转了回去,掩着面有些委屈。
萧凛看着她好心没好报还惹得一身委屈的样子,顿了片刻,双手不自觉地将她搂住,抚着她的背放低了声音:“那就别管他了,跟朕回去看一看腰上的伤。”
柔嘉一听他要带她走,红着眼圈轻轻地推拒:“不行,桓哥儿这样我怎么能放心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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