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风不换
但他顾念皇后娘娘救了皇上,又是皇后娘娘亲自将衣服缝补上, 当时就没有舍得将其烧掉,后面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怕自己烧毁旧衣的事让人发现, 结果就一直留了下来。
皇后娘娘在后宫处境艰难,他同皇后娘娘透了透口风。他至今记得皇后娘娘的神色,好像是有些解脱又深陷痛苦。
“该记得的人不用提醒都记得,不愿记得的人摆在他面前,他都会当做看不见,也是我没看透。”皇后娘娘撇了一眼他,而后淡淡地道:“破掉的衣裳怎能恢复如初呢,还不如烧了得好。”
就是在那时开始,杨春元感受到皇后娘娘内心的矛盾,一边明知道帝王无心,一边又控制不住自己靠近帝王,许是她自己都矛盾无措得很。
后来不久月宁曾找到过他,说是皇后娘娘曾交代她,“你去请教请教杨公公,他怎么把皇上的旧衣烧掉的,你便学着他怎么烧掉我的旧物。”
月宁跟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惶恐不安,不知道皇后意欲何为,她是不清楚其中原委,但是杨春元知道皇后指的‘旧衣’就是皇上吩咐他烧掉的衣裳。
杨春元没有将其烧掉,可这话再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他便道:“火折子一点便烧了,烧起来也快,没有让人知道是杂家烧的。”至今杨春元都觉得凤兮宫那场火与此有关,皇后娘娘果决有主见,帝王既不想留有念想,那也该她亲手了断。结果,谁知道这旧衣是皇后娘娘仅剩的物件。
他见皇上留着皇后娘娘书房里的东西不肯撒手,还将伺候皇后娘娘的宫侍皆传遍,亲自询问皇后娘娘的喜恶与皇后闹出的趣事,一一记录在册,就像是试图不断了解皇后娘娘,然后将完整的皇后娘娘拼凑出来。
他斟酌良久,跪在殿内跟帝王告罪,自己并未来得及找到合适时机将旧衣烧毁。皇上捏着旧衣神色低沉,但是也没有处罚他违背命令一事。
可如今皇上却总抱着那件旧衣,哀色比以往更浓,杨春元抬头朝殿内望了眼,宽阔正殿里唯剩下孤寂落寞的帝王,他也不清楚自己这事做得对还是不对了。
李承胤捧着有着明显缝补的外套,这缝补的手艺看着就很粗糙,却是他如今唯一能找到的她与他有联系的物件,他修长指尖划过被缝补的地方,额头抵在旧衣上,好似只需闭上眼睛他就能想起她那日风姿。
她穿简装坐上高马当真英姿飒爽,长发不是与其他女子般盘发,而是墨发高束用银簪固定,望着围场眼里是灼目的光,如今回想恐怕那是他见过最生动的温娘。
李承胤闭着眼睛沉沉睡去。
“秋狩是皇上巡视习武,行围狩猎,与女眷无甚干系,本宫怎么就不能骑着马儿四处看看?”席帐内温娘不满地皱眉,她已经换好骑装让人从马场挑了马儿,擎等着她出去骑马,结果现在竟然让人给挡了。
为了这回能跟着御驾围场狩猎,她可是把宫务放给容昭枝了,不能亲自骑马狩猎她如何甘心。
月宁上前劝道:“娘娘,别家夫人姑娘不是留在席帐内,顶多在席帐周围逛逛,还没有谁骑马的……”
“本宫贵为皇后,自要起表率,她们既然不做,那就本宫来做,不想狩猎跟着出来作甚?”
温娘是真不解此事,她跟出来就是为了狩猎。
月宁不好说出真相,那些贵女们跟来自然是想一睹圣颜,尤其是此番狩猎皇上身边只跟着娘娘,谁心里还没点别的想法,若是娘娘不能伺候皇上,她们能破了娘娘三年独宠,那可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谁都阻挡不了温娘骑马的决心,她也不跑远了,就是在围场周遭转转,不过心里略微遗憾帝王未开弓哨鹿,眼下谁都不能提前狩猎,她只能骑马过过瘾。
而温娘能骑马这事谁都没有置喙,帝王对此都没有意见,他们不会在这种关头扫人兴致。
最期待哨鹿活动的大概要数温娘,因为这就意味着她能跟着帝王狩猎了。
年轻帝王身着绛红色衣袍,腰间系同色镶红珠宝石的腰带,左手佩带红锦,脚蹬黑革靴,坐在高头大马上意气风发。
温娘骑着马落于他身后半尺的位置,他们身后是扈从的大臣们,耳畔是仿效鹿鸣的号角声。
引来的群鹿有二十多头之多,皆是膘肥体壮由一头强壮而机警的雄鹿领头,那是鹿群的首领,而那也是此次帝王的目标,哨人控制着鹿群往这边赶。
帝王已经拉开了大弓,却迟迟都没有松箭,鹿这种动物最温和又最孱弱,但鹿的危机意识是旁的动物不能比拟的,逃生的本领非常惊人,那黠鹿似察觉到危险,领着群鹿就要逃跑。
帝王驾着马就跑了起来追赶鹿群,身后一阵阵惊呼。
她忙挥着马鞭跟在帝王身后,望向前面的帝王眼底笑意怎么都挡不住,总觉得他是故意为之。显然后面的大臣没料到帝王不要这送上门的雄鹿,而要自己狩猎。
开弓。
射箭。
正中头鹿!
箭矢从鹿眼射进去,鹿皮完好无损!
周遭的护卫都欢呼了起来,他们没有想到帝王骑射竟然这般厉害。
可温娘却看到帝王微颤的虎口与疼得微微弯曲的拇指,他不善骑射但是不能叫他的臣民失望,所以会竭尽全力做好。
她虽心疼他受伤,但是没有声张,反而跟着那群护卫挥手欢呼,驭马走向帝王,挤弄着眉眼:“皇上好棒~”此刻的她不仅仅是皇后,倒有几分似丛林里精灵,浑身透着灵动与生气。
李承胤唇畔含笑,让身后侍从将鹿带回营地,开始在围场狩猎,温娘本来是想独自狩猎的,但是如今不放心帝王,便亦步亦趋地跟着帝王,手里握着的弓箭都没有用武之地。
帝王突然往丛林深处而去,温娘还没有反应过来,变故在此时随之而生,不知道哪里冒出群黑衣刺客朝着帝王而去。
他不会武功的!
他身后的侍卫寥寥无几,还有节节败退之感,自己想着不会走远也没有带护卫。
温娘心里顿时慌张不已,下意识拔刀却忘了自己手中只有弓箭。
她顾不上那么多便开弓射向刺客,明明他们之间还有些距离,可她宁可将刺客吸引到自己这边。但是那群刺客目标明显,他们要杀的就是帝王,温娘射杀了他们好几人也没能阻止他们。
有附近侍卫听到刀剑相撞声音赶来,可才五六人远远不够,她让他们赶紧去找人过来,自己一咬牙骑马冲进刺客中,俯身捡过死掉的刺客手中的剑,挥剑护在帝王身后。
李承胤手里也握着剑,身上有狼狈之感也不落他俊朗,他吃惊地看了眼温娘,“你还没有离开?”
他之前都没有把目光放在她身上,也没有注意到她竟然跟了她一路,眼下这种关键时候她顾不上失落,一群人对战了起来,她的手被震得发麻,以为不多时就有人找来。
确实也是如此,远远的不少人往这边赶,那群刺客为首的人眼里闪过狠意,抬起剑就要往温娘身上刺去,他们被刺客逼到崖边。
她不怕他们伤害她,唯一的念头就是要将李承胤护好,可温娘以为他们的目标变成了她,结果不过是吸引她的注意,他们还是想杀李承胤。
李承胤的肩甲骨让一刺客偷袭刺穿,他反手就是抹了刺客脖子,将剑拔出来血染在他绛红色衣袍上,那处颜色都深了不少,他朝温娘道:“你走吧。”
“我不要。”她不要走,她很害怕自己丢下他离开,好像她丢下他之后就会彻底失去她,这回说什么她都不要留他一人面对。
分神之间温娘腰间挂了彩,就在她低头时受伤的李承胤已经到了崖边,那群刺客的攻势依旧猛烈,为首的刺客在温娘的剑挥上他时,将李承胤推向悬崖。
“阿胤!”温娘瞪大的眼睛,她不在恋战,毫不犹豫的跟着跳了下去。
李承胤被刺穿肩胛骨,又坠落悬崖,他看着跟着他跳下来的温娘眼里闪过复杂,最后砸在水面上顿时昏了过去。
第57章 失信 抱着旧衣失声痛哭
温娘被冲到岸边醒来发现李承胤不在自己身边, 立马就慌了起来,整个人身子止不住的颤抖,直到在不远处看见昏迷不醒、生死不知的李承胤, 她狼狈地忍痛蹚水走到他身边, 往他脖颈处摸他脉搏, 温娘感觉到还有跳动顿时松了口气。
李承胤费力睁开眼睛, 他眼皮沉重看得不太真切眼前人,只模模糊糊看见人影, 后背的疼痛感让他闷哼出声。
温娘顿时紧张的检查他伤势, 看见他手臂与胸前还是受了伤,伤口被湖水浸泡得周遭发白, 温娘眼眶蓦地一下子红了, 眼泪蹿的就浮在眼里, 自己腰间有伤她没有哭, 坠崖后没有哭,却在见到他受伤落了泪。
温娘摸了摸他脸颊,压抑着悲伤收拾好心情,温柔地朝他道:“你别怕, 我带你回家。”
她声音真的好温柔, 牵引着迷路的人找到归途,昏迷中的李承胤迷迷糊糊应好。
温娘强撑起身在林子里找了藤条和一些手腕粗的木枝编织成简易架子, 她把李承胤放在藤条架上拖着他一步步往林子外走, 手被磨破了皮也不敢松懈,她不确定最先找到这里的是朝廷派来的人还是想刺杀李承胤的人, 所以他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而且李承胤的伤等不了。
温娘咬牙往林子外走去,唇瓣被她咬出血她也不放手, 她怕后面的李承胤睡过去再也醒不来,同他说话:“阿胤你别睡,我要带阿胤回家。”这回一定要带阿胤回家。
温娘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她顺着河流的方向应该是能找到人烟的,再累她也不敢放弃,直到她终于见到飘着烟火村落,眼里是浓烈喜意,“阿胤,我们有救了!”
她澄澈凤眸透着光,就像沙漠干涸旅人遇到绿洲,终于让人看到希望。
她脚步飞快地走向最近的农舍,敲响了农家院门,听到有人开门她紧紧抓住那人的手臂,指向不远处躺着的李承胤,“求求你救、救救他……”她说得急切而慌乱,生怕她见到他们落难避而不救。
可那人不想惹麻烦,饶是温娘求她,她还是狠心挥开手臂。
正待温娘还要说话,谁料院门砰的一下关上,彻底将两人拒之门外。
温娘还想继续求人家帮忙,院内妇人透过门缝朝着门外喊道:“再往前走五十米是村里唯一的周大夫家。”
“谢谢。”温娘抹了抹泛酸的眼睛,低声同农舍妇人道谢,匆忙又小跑回李承胤身边,拖着藤条架找妇人说的大夫,她独自去请大夫,不敢让他离开自己眼前,她真的真的怕自己转身他就消失不见。
院内妇人听到她道谢咒骂了声,看了眼自己被温娘抓得染了血的衣袖,猛地打开门又见她费力的拉着藤架,瞥到她皮开肉绽的双手惊呼了声,迈着大步子走过去主动给她帮忙,还招呼自家男人儿子出来。
哪怕有人帮忙,温娘也不敢松懈,只能一个劲的道谢,快步跟上他们的步伐,扯到腰间伤口就强忍着。
进了周大夫家,温娘见到终于有人给李承胤看诊,她终于撑不下往后倒去。
即便如此,她仍旧在道:“先救他,不用管我……”
之后他们留在那妇人家养伤,温娘的手里进了不少刺,被一根根挑出来后包扎上纱布,双手成了被包裹的粽子似的。
温娘比李承胤要醒得早,醒来后就守在他身边不肯走,她希望李承胤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她。
她坐在床边凳子上,低声道:“我说了我会带你回家,现在只等你清醒我们就可以回家了,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厉害?”
温娘说着就想靠在四方桌上,抬手撑着自己下颌,她忘记自己身上也有伤,一抬臂扯到自己腰腹上伤口倒吸一口凉气。
而她朝床上昏迷的男人笑了:“虽然不小心扯到伤口很痛,但痛让我知道我和你都还活着,你快些醒来,我们一起回家。”她对回家一事顽固得很,就像是执念般刻在她骨子里。
可是李承胤醒后并没有着急回宫,他醒后没有一两日就收到暗卫消息,但是他为了给京城布局,所以并不选择太早回去,他要看看京城到底哪些人趁着现在冒头,到时候回京便能将其一网打尽,甚至还让锦衣卫把搜寻他们的人撤回去,营造出他失踪遇害的假象。
温娘许是看到他清醒彻底放松心神,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整个人就像是垮了般病倒了,先前硬扛着的人这下子所有不适都在她身上反馈,病倒后昏昏沉沉时睡时醒,嘴里时不时呢喃着让人听不懂的话。
她将近病了五日人才清醒,又修养了半月气色才似修养回来了些,而又是五六日之后李承胤说他要回京,温娘支起身子就要下床同他一块回去,但是李承胤却让她留下养伤。
温娘摇了摇头:“我可以跟你一起回去的,我的伤并无大碍,几乎好得差不多了。”
“但是你的伤会影响赶路进程,你再留下来养养,等我回去再来接你。”李承胤语气不容辩驳,没有给温娘选择的余地,只需要温娘点头就行,温娘只有同意这一项选择。
温娘凤眸顷刻间黯淡不少,她鼻头酸涩不已,让她不得不低下头,也顺带不让他见到自己面上的委屈,她道:“还是你的事情重要,你先回去,多多保重。”她知道要以大局为重,不会因此跟他吵闹。
送别之际,杨大婶在同温娘玩笑,故意逗她:“小娘子就这么任由郎君离开,不怕他把你丢在这儿?”
哪怕这只是玩笑,温娘依旧神情郑重地回道:“他会接我回家的。”
这是真没看透啊。
玩笑话就是如此,借着玩笑的由头半真半假的说出心里话,连杨大婶都看出那郎君并不是很在意眼前的小娘子,只是小娘子自己看不透。
杨大婶看着温娘不由心疼,她自己是没闺女的,拢共生了三回,三回都是儿子,只想要闺女盼都盼不来,这要是自己的女儿自己可不得心疼死。
她再次问温娘:“他要是真抛下小娘子怎么办?”
“那总比我抛下他好。”明知道自己傻得犯蠢,但是我宁可叫他负我,也不愿我负他。
“我信他回来的,我信他。”别人都不信他没关系,我信他。
我信他。
这三个字犹如千钧,萦绕在耳边久久不散。
可李承胤辜负了这番信任,温娘听到有人接她离开匆忙跑到院门,笑意还未消散便凝固在脸上。
接温娘的只有三人,凤兮宫的月宁和两护送的侍卫,李承胤没有来接她。
他说的‘等我回去再来接你’,只的是派人来接她。
她强打起精神同杨大婶等人告别,杨大婶紧紧握着她掌心刚刚脱痂的手,宽慰的话不知从何说起,她却主动道:“我说了他会接我回去的,这不就让我来接我了吗?”
她登上马车朝着收留他们多日的人挥手告别,回到马车内她唇微张,终究没有将那句“为何来的人不是他”问出口,乖巧的跟着几人回京。
没有抱怨,没有怨怼,她默默的接受这一切,只是那双在草原闪着光的眸子不知不觉的趋向暗沉,也不再有跟着护卫欢呼、会说‘皇上好棒’时的灵动。
李承胤猛然从梦里醒来,撑着桌面刚站起便眼前一黑,狠狠地踉跄了一下跌坐回御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