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风不换
他看到了那些时日的场景,清清楚楚的看见了。
看到她为救他被划伤的腰部,看到坠崖前她紧紧将他护在身后,看到被藤条割破鲜血淋漓的双手……看到她声声轻念着要带他回家,看到自己把她留在农舍,看到她一次次失望又一次次自我欺骗,看到自己甚至想将她永远留在那处小山村……看到她伤心却仍旧毫无保留选择接受自己……
这世上再无如她般能舍身救他之人,也再无人有她那般对他赤诚相待,甚至不求回报、无需多言。
但最后他亲手弄丢掉她。
李承胤不想再压抑自己心头的痛,也不想再管会不会毒发,抱着旧衣低声呜咽地哭出声。
此刻李承胤才明白,原来世间最痛不是所爱之人不爱自己,而是明明他们有那么多次可以在一起的机会,最后都被他硬生生被折断,只要、只要他稍微侧头就能看见她在他身侧,她真的只想和他在一起,他甚至无需伸手,只要看她一眼她就会朝他走来,但是这些现在全都不可能了。
李承胤的心似被大掌紧捏揪得生疼,他觉得自己好似痛得几欲昏厥,忙把药拿出来服下,但是这回解药已经不管用了,他还想再服下一粒又硬生生忍住,这是他该受。
第58章 生产 不要丢下我……
李承胤几乎是从梦里惊醒, 秦温良也好不到哪里去,陷入梦境里无法自拔。
李承郢察觉到周遭气氛不对,自他们爬上山后这片太过安静, 他低头看了眼身边喘着小气手攥住他衣袖的姑娘, “温娘不是早肖想我那几坛胭脂红的滋味吗?今儿要不要尝尝?”
温娘老早就想尝尝酒的滋味了, 天知道她长到如今还不曾喝过酒, 每回只能见着爹爹与他对饮,自己手边摆着茶水, 她已经积攒了好多怨念。
听到李承郢舍得拿出他珍藏的美酒, 温娘眼睛咻的瞪大了,欢喜地问道:“可以吗?”
“你下山帮我取来。”
温娘忙跟李承郢讨价还价, “我要一坛!”她不要拿小小酒壶, 要拿就拿一整坛, 大概能倒将近十二三壶呢。
李承郢看了眼四周鸟寂风静, “好,快去吧。”以前他是从不松口的,觉得她年岁小不易沾酒,如今他只想温娘赶紧离开, 答应她喝酒答应得地极为痛快。
温娘生怕他等下反悔, 顾不上自己才刚刚爬上山提着裙子就要下山,她走了大概百来米左右, 又回头看了眼李承郢。
他向她摆手让她下去, 温娘狐疑地皱了皱眉头,好像后知后觉发现他身边不对, 心中一惊想往回跑。
而后温娘就见李承郢身后蹿出手里执剑的刺客,她立马提醒:“阿郢小心!”
李承郢抽出腰间软剑刺向离他最近的刺客,一击毙命, 见温娘还想靠近,害怕刺客转头对付她,朝温娘大喊:“温娘快走,去找人来!”
“阿郢你等我……”温娘自知自己武功不及李承郢,加之手上毫无寸铁,留下只会给阿郢添麻烦,她只能按照他的意思去找人回来。
你一定要等我。
温娘从未跑得这般快过,下山路她摔好多跤,膝盖与手掌皆擦破了皮、磨出了血她却不敢丝毫停下。
李承郢为了不让这些人纠缠温娘,他下手的动作越发迅速,以一己之力将人全都拦在这一方悬崖之上,让所有人都离不得悬崖寸步。
原是修身养性十多年的人,此刻眼底尽是嗜血恐怖之色,一身灰色衣袍染上数不尽的鲜血,手中的刀更是被鲜血侵染毫不留情的收割人命。
可刺客前赴后继般,同样是不要命对付他,此次他们若是拿不下李承郢性命回去也是死,倒不如拼了命试上一试。
李承郢身上的剑伤越来越多,血越流越多,脚下倒了一具又一具尸体,脸上被划过道口子,大腿也被划了一剑,他单手撑剑顿时单膝跪地,这剑上有毒,他被划破的肌肤已经渗出黑血。
刺客首领看向面前负隅顽抗的男人,又看了看身边仅剩的几人,劝道:“六皇子不如放弃吧。”
“皇位我不要,这皇子身份我也可以不要,为何还要逼我。”他不过是想和温娘在一起,他不过是还了俗。
“大概就是因为六皇子抛弃一切吧,今日你必须将命留下,六皇子不抵抗我还能让六皇子少受几分罪。”
“躲在面具背后不能见人鼠蚁之辈,想要我的命?”李承郢唇角微扬透着邪气,丹凤眼里划过狠厉与阴鸷,“那就拿你们的命来换。”
他抽出剑朝着刺客首领而去,手上剑势愈发凌厉,他说的要将这些人留在这里,便会将他们悉数留下,剩下的刺客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能力一战,有人动了逃跑的念头,可在这样的生死之战上,一旦怯懦便无生路可走。
直到李承郢杀光了最后一人,连剑都拿不起,他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身上的刀口蹿上痒意与疼意,就像万蛊噬心般的痛。
他不想死。
但是李承郢明白自己活不了,撑着好不容易将自己藏在巨石后,依靠在冰凉的崖壁旁用尽了他的力气。
李承郢似乎听见有人上山的声音,他的手脚开始冰冷。他伸手摸了摸自己被划破的脸颊,温娘最喜他这张脸,也不知道见了他破面会不会嫌弃。
突然李承郢笑出声,抬头望着湛蓝无云的天空,本来以为自己这辈子注定孑然,谁知道他会遇到温娘,他觉得自己可以打破命运的桎梏,结果还是没办法与温娘白头啊。
李承郢意识涣散,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出现幻觉,他好像听见温娘在唤他,他也想留下啊……
“阿郢,你醒醒啊,阿郢……”
“不要丢下我……”
“阿郢!”秦温良从梦中惊醒,自阿郢死后她便重复这梦,觉得是自己无用才导致的阿郢身死。
可她恢复记忆以来就不再做这梦,秦温良以为自己放下了,谁知道如今却又突然被梦吓醒,她难受的捂着胸口,想要下床发现自己羊水已经破了。
青竹在外面听到秦温良喊谁等她,就赶忙往屋内跑,“夫人怎么了?”
秦温良深呼吸几口,立马稳定情绪将注意力放在当下事情上,她镇定地道:“我羊水破了,去请产婆和顾医师来。”
青竹面对这种情况还是有些慌乱,听到秦温良的吩咐差点同手同脚出门,引得秦温良没忍住笑出来,“不着急。”
她先前专程做了功课,羊水破了不等于能生孩子,出现规律的宫缩开三指才算开始生产,而要开十指孩子才能出生,所以说生孩子没有那么快,现在还不着急,她甚至到厨房烧给自己生产时需要用的热水,多走动能有助于生产。
她撑墙扶腰一步步走着,听到院门打开的声音抬头望去,见到是顾玉尘步履匆匆地朝她走来,她突然一下子哭了出来,这让从未见过温娘流泪的顾玉尘慌了神,“别怕,生下来就好了。”
越是安慰她越是想哭,今日的顾玉尘不知道为何穿了身茶褐色常服,乍一看有几分与出家人僧袍相似,他手里还握着佛珠与敲木鱼的犍稚。她哭得一抽一抽的,从心底蹿出的悲意,顾玉尘扶着她不知所措,他没见过旁的女子生产,不知道女子生产是不是都是如此。
他焦灼如焚,“这到底是怎么了?”
温娘忍着阵痛,别过头不去看他这一身穿着,可还是忍不住道:“我在想要是这个孩子是我与阿郢的孩子该有多好。”
“这本就是你和阿胤的孩子。”说完顾玉尘就觉得不对劲,他能看出秦温良对李承胤只能说尽量做到不恨他,哪里算谈得上有爱意二字,她口中的‘阿胤’另有其人。顾玉尘不敢往深处思,可又觉得她有所爱之人正常,连安慰的话都不知从何说起。
第59章 孩子 李承胤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青竹已经半拉着产婆小跑着回来了, 产婆一见温娘还在哭,连忙让她别哭了,她以为顾玉尘是温娘夫君, 还言辞犀利地呵斥了顿顾玉尘, 对着温娘语气稍显宽和些, “夫人省省力气, 留着力气生孩子,这要是等下没力气生孩子才麻烦。”说着就搀扶温娘回房, 叫她在房里走动。
顾玉尘看了自己手里的佛珠与犍稚, 本来是给映无念经的日子,但是谁让秦温良生产在即, 他只能将这些年一直坚持的事情暂且放下, 结果反倒遭了通骂, 被留在原地的顾玉尘是一脸的茫然。
等不及顾玉尘做反应, 他余光撇见门口停了架无比眼熟的暗蓝色华盖马车,他心里顿时暗惊。
李承胤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当顾玉尘知道这提议也是杨春元提出的时候,恨不能将他痛骂一顿。
但这事杨春元觉得怨不得自己啊,他与瞿安之听到正殿内动静, 大概是怕帝王平复后拿他们两人开刀, 谁都不敢把头抬起来。
可等那股低沉似哭的声音平静后,他们发现自己是更加不敢抬头, 正殿内良久都没有声音, 寂静平和得让人觉得可怕。
而后,他就被瞿安之坑了一把, 让他给推进正殿了。
李承胤抬头恰好是红着眼,但是他冷着面很是可怕,吓得杨春元腿软得差点没当场跪下, 忙道:“皇上若不找顾医师谈谈?”
皇上待顾医师比待十四爷好多了,也真多了,如今皇上正伤心,顾医师怎么能不为皇上分忧一二。
“你先去我那院子。”顾玉尘不想让李承胤这时候惹得秦温良分神,“我现在得进去帮忙烧热水照看,没功夫伺候你。”
李承胤往里面看了眼,“她正在生产?”
“嗯。”青竹正来来回回的跑,可她毕竟年纪尚小做事费力,所以顾玉尘才说他要去帮忙。
李承胤见顾玉尘焦灼,朝身边的杨春元吩咐道:“杨春元,着人去乾清宫带两名嬷嬷来,再将齐嬷嬷请来。”
这怎么行!乾清宫的宫人定认得秦温良容貌的,不能让旁人见到秦温良,不然后患无穷。
顾玉尘忙道:“等宫人过来只怕这里都已经生了,折腾得人白跑一趟。”
“不会的,里面还没甚动静,产婆还在让她走动,起码得一两个时辰才能生,生得艰难到傍晚孩子也不一定能出生,哪怕生得顺利,将人留下她照顾她月子也行,孩子出生头几月无人在旁帮忙照料,产妇别想睡完整觉,还有通乳也可能要嬷嬷帮忙,便是她自己不用亲自喂孩子,生了孩子也得通乳才行,齐嬷嬷自幼照看我,是信得过的人。”
顾玉尘犹不肯同意,“那你有没有想过让人知道你把宫人调出来伺候刚生了孩子的妇人,惹得其他人怎么想?指不定以为生的是你的孩子,平添多少麻烦。”
若这孩子不是他的还好,对某些人造不成威胁会被轻轻放过,但这孩子还真是他亲生的,让人得知秦温良的真实身份,就是要坏大事的,要是再因遭人惦记而出事,他恐怕得以死谢罪。
顾玉尘说什么都不肯李承胤派宫里人过来,李承胤见他都要跟自己急眼,只好收回方才的话,但他还是让杨春元与徐弘义帮忙搭把手,几人在秦温良的院子里忙活开了。
顾玉尘还给秦温良下了碗汤面,叫她吃了后有力气,也舍得拿出他那根留了多年的五百年老参切了片,让青竹拿到产房以备不时之需。
等外面的事情忙活完,他才有功夫看向李承胤,“生孩子时间长短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他不应该知道的啊,后宫里又无孩子出生。
“你如今不也是煮饭下面都能利索的做好吗?”从前顾玉尘是不食烟火人间,他的手是治病救人拿捏银针的手,便是他师傅也不让他做与医术无关的事,所以哪怕他幼时生活在药谷,他也不懂得做这些事,今儿他看着他煮面条那熟练的动作像是已经做惯了这些。
他如何得知生孩子各种情况?
自然是同医师学的。
他低头苦涩而凄悲的笑了,“我也曾期盼过那孩子出生。”可惜那时候他从来都没有亲口同她说过,这些日子他一直都不敢想那孩子,光是温娘就已经足够他悲痛,那孩子更是无法让他触及。
顾玉尘被他的话弄得不知如何作答,他有些感慨这两人到底何孽缘,也不知道李承胤是与秦温良有缘还是无缘,有缘是无论怎么兜兜转转,他如今在院子里陪着守着的是他的女人,生下的也是有他血脉的孩子,无缘是他自始至终都被瞒在鼓励,秦温良是手拿刀剑的武将,但她对李承胤做到了杀人诛心。
“我到她死后才知她怀过我孩子,她是为了生下孩子难产而亡,但我让她们母子孤立无援、求助无门……你说你希望我能走出来……”顾玉尘拍了拍李承胤肩膀,他望秦温良就像在看映无,他希望秦温良能平安生下孩子,能与孩子安然一生,李承胤看他就像看他自己,希望他能从中走出来,今日他便告诉李承胤答案,不要寄希望在他身上,他走不出来的。
“她跟我说过她生下孩子,做完月子就会离开,京城对她而言是伤心地,她不想再和这里有牵扯……我大概这辈子都走不出来了。”
两人皆在外头等着温娘生产,青竹是知道李承胤过来的,可她不敢让温娘分心便没有提,而且产婆因为她还是姑娘后面温娘开宫指的时候不在让她进去,而是让她站在门帘后等着。
生产的时候温娘没有哭,再是疼她也忍着,额头沁出满头大汗,后背被汗打湿,嘴里死死咬着白帕子,听着产婆在旁边叫她放松,深呼吸,突然生下疼痛加剧,婴儿嘹亮的哭声瞬间从产房传到外面。
秦温良还未来得及看一眼孩子,嘴里念叨着“随儿……”便累得昏睡了过去。
她给孩子取的名字,姓秦,单字随。
产婆都没听见温娘的话,只顾着看着孩子腿间,喜笑颜开地抱着擦洗干净包裹好的孩子出来,左右看了看院里几人,见到李承胤与顾玉尘站在一块儿,顾玉尘隐约落后李承胤稍许。
她虽是顾玉尘请来的产婆,但她给不少富贵人家的夫人接生过,所以心思谨慎擅于察言观色,还懂得不少大宅门里的规矩与不为人道的事情。
她先前没听说过温娘是寡妇,她见温娘面若凝脂,眼若点漆,出落得通透又风姿绰约,端得是姿容绝盛,误以为里面的秦温良是李承胤养在外面的外室,顾玉尘是他找人家打的幌子,所以道喜的时候是同李承胤说的,“恭喜这位爷,夫人生的是大胖小子!”
顾玉尘见状把赏钱给了产婆,只要秦温良与孩子安康,这点子打赏用的银子他还不至于克扣,不过他小声提醒道:“婆婆下回瞧仔细了,还是别胡乱道恭贺喜,这孩子与他无关。那位夫人怀的是亡夫的遗腹子,人家挺直背脊清白而活,我与他二人见那位夫人生活艰难所以顺手帮衬几回罢了。”
产婆脸上有瞬间的不自在,但是见到无人怪罪她,顾玉尘说的提醒是小声提点,她眉头立马宽松,忙不迭地点头,这事确实是她的错,想多讨点赏钱也不该多说话,这要是放在别人家她道喜弄错了孩子亲爹可得出事的。
产婆把孩子小心交给顾玉尘,当着人的面连打了自己嘴巴好几下,“如今母子平安我也该走了。”借口家里有儿媳要照料,赶紧离开这里。
李承胤指尖微微动了下,克制住也想抱孩子的心情,垂首看了眼睡着的孩子,“儿子好。”
顾玉尘抱着孩子的动作稍显僵硬,听到李承胤的话立马瞪他,“人家的孩子你管他是儿子是女儿,别以为你有……位继承就能肆无忌惮嫌弃人家生的是女儿。”
“她既是丧夫又让婆家赶出家门,身边带着儿子自是比女儿好,有儿子傍身她能少受几分苦难,她若带着女儿倒是让恶人盯上可有反抗之力?”温东衡有一青楼旧情人给他生下女儿这事,并非他为了安排温娘合理身份而胡编乱造,只是那对母女最后的下场远没有他给温娘遭的假身世那么好,青楼里出来的女人生得姿容娇盛,女儿亦是承袭她的美貌,最终两母女双双被坑蒙到勾栏,那小姑娘年仅十三便没了。
李承胤何尝不想改变这世道,如今这艘大船要调头难,他在此掌舵不仅要保证它平稳前行,还得要保证它完整,不过这些他不会同别人讲。
李承胤摸到自己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往常出宫他身上能少带些东西就少带些,衣着也是尽量贴合常人,今儿是凑巧出宫得匆忙,身上着的是在宫里的常服,腰间挂着白底血色龙凤玉佩,可那上头有他名字印记不适合送人。
倒是他从继位后就一直戴的扳指没有任何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