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风不换
当年李承胤要娶温家女,是他力排众议下的决定,朝臣阻拦也没有起到任何用,她只以为是承胤心悦温家女,加上温东衡有从龙之功在身,几分思量下娶温娘为后,可如今显然并非如此。
“因为那时我正逢失忆,前尘往事皆忘得干净。”如果要将这些事情说出来,那大抵一天一夜都说不完,而秦温良此番也不是因为她与李承胤的纠葛而来。
她朝陈太后跪下,结结实实的朝她磕头,弄得陈太后有些无措地望着她,赶紧走向前想将她扶起来。
秦温良没有因此起身,她凤眸里有着不安与愧疚,她原本准备好要说的话,此刻全都堵在喉咙里。
陈太后心觉不好,转身就要回榻上。
秦温良沉闷的嗓音开口,“这一跪,我是替阿郢所跪。”
阿郢。
这两字在陈太后耳边徘徊,经久不散。
陈太后脑子嗡嗡作响,不过瞬间她联系前后想到许多,婆羅寺远在西北,秦温良年岁算算好似比阿郢小上几岁,与阿郢说的那姑娘年岁对得上,而且阿郢提过那姑娘身份不好提及,想等事情尘埃落定后再谈,如果那人是秦温良的话,这事确实不好提。
只是真相冲击力太大,想到阿郢在西北之死,又想到秦温良曾经贵为皇后,与李承胤的夫妻之实。
陈太后撑不住往旁边晃了晃,手肘碰到旁边小几上摆着的粉彩双纹熏炉,一下子闹出不小的动静,惊起外面的明玉与明月。
两人忙敲响寝宫门,“娘娘怎么了?”
“无事。”陈太后压下慌张,警告在外的宫人,“谁都不用进来。”
明玉与明月对视一眼,自从六皇子离世之后,太后半夜偶尔会有惊魇,醒后她同样不让人靠近伺候,所以现在也因陈太后的命令不敢进去。但是太后屋内半夜响起打砸东西的声音还是头回,她们终归心存不安。
陈太后眼神冷漠至极,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秦温良,起身往门口走去。
她将门开了条缝,朝两人道:“哀家方才打盹梦见阿郢,不小心把香炉碰倒,明儿着人收拾也是一样的,至于今晚也不用安排侧间守夜,你们都下去睡吧,有事哀家会唤你们进来伺候。”
明玉明月觉得不留人守夜不好,可是主子都开口说自己梦见六皇子,她们也不好再说旁的,如今慈安宫的宫人小半是从仪安宫开始伺候在太后身边的,但凡是从仪安宫跟着伺候过来的宫人,都知道太后对六皇子最是疼爱,也最是心有愧疚的,哪怕她这辈子小心谨慎已成为习惯,但却还是会因为六皇子待下面的人宽和几分,也会因有人说几句六皇子不好的话,而将人捉拿杖毙。
牵扯到六皇子之事,明玉明月都不敢掉以轻心,两人屈膝如言退下去。
陈太后将房门关拢上闩,压低嗓音叫秦温良跟上,径直往更深的内室走去,走到床榻前她才停下脚步,“秦大将军进宫所求何事?”
秦温良有些沉默,良久才开口:“我需要雪山莲,只有皇宫才有。”
“你诈死逃离皇宫,就不该回来,不该出现在哀家面前,阿郢已经死了,如今你还想利用他让哀家帮你?”陈太后眼底露出浓烈厌恶,对着秦温良的脸便是一巴掌甩过去。
第86章 病了 替代品而已
陈太后没想到秦温良并未躲开, 面上有些错愕之外,还有不少的嘲弄与讥讽,“看来雪山莲对秦大将军很重要。”她只在先帝口中听过这名字, 好像是有极大的药用, 但是她并未见过雪山莲面貌, 可看秦温良不惜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进宫盗取, 就知道她现在急需雪山莲。
“雪山莲对我是很重要。”秦温良不在乎陈太后的讽刺,她是阿郢的母亲, 所以哪怕她对她有恨她也都认, 每次想起阿郢她都忍不住想,当年如果阿郢没有与她相遇, 没有想过还俗, 是不是他就不会死, 可是世上哪有如果。
她朝陈太后纳首而拜, “如今只有您才能帮我。”
“你这一拜,哀家受之不起。”陈太后侧身不守她的礼,而当她转过头见到秦温良跪在面前,一副冥顽不灵的模样, 戾气在心头破出口子突然蹿出来:“滚出去, 哀家没有喊人捉你已是看在阿郢份上,你凭什么觉得哀家会帮你!”
夜色沉沉, 萧萧秋风吹得外面的木樨花树瑟瑟发抖, 屋内一时寂静,只能听到外面的嘶拉嘶拉声。
良久, 秦温良启唇:“因为您比谁都疼阿郢,他说过他要带我回京见您,他还说过您一定会喜欢我。”陈太后说的没错, 秦温良仗着她对阿郢放不下才敢来求她。
或许陈太后知道她要救的人是随随,会因为随随的安危而帮忙,但是秦温良知道那样她护不住随随的,她无论如何不可能说出随随的存在。秦温良来寻陈太后,最大的倚仗是阿郢。
“那我问你,阿郢到底为何而死?”
秦温良垂眸而答:“等手头事情结束,我会尽快调查。”
“真是说得好听,这么多年你就没有任何线索?”陈太后讽刺地望向秦温良,像要把她生吞活剥了般:“你根本就不配得到阿郢的喜欢。”似乎阿郢死后她对皇家、皇权的恨意,悉数怪罪在秦温良身上,再深的埋葬也掩盖不住她心底的怨恨。
“我也想弄清楚当年凶手是谁,当中或许牵扯到我父母死因,我怎么可能不想调查清楚?”那时候她完全没有能力抗争,踏进去不过是添具尸骨铺路,“我不能死,得活着才有机会查清楚事情真相。”
秦温良掏出枚两指宽的印章,她留恋地摩挲着暗红色章身,像是在看世间绝无仅有的珍宝,“这是阿郢留给我最后的东西,亦是我与他的定情之物,如今我把它放在娘娘这里,阿郢的事我定会给娘娘交代,还请娘娘帮我一回。”她眼底难以控制地流出不舍与难过。
为了最小的代价拿到雪山莲,秦温良只能怎么做。
父母已逝,阿郢不在,妹妹又身陷王庭不得归家,如今她只有祖母和随随,她没有别的可以再失去了的。
陈太后望向印章红了眼眶,她再熟悉不过那印章了,那是先帝亲手为阿郢周岁生辰雕刻,往事犹如昨日历历在目,恍惚间又已然过去二十余年。
迟疑许久,陈太后伸手接过。
触碰到印章的那刻,陈太后的手不停地颤抖,紧紧捂着胸口无声落泪,其实对每个孩子她都有亏欠,每个孩子她都想弥补,但是好像怎么都弥补不了。
秦温良想起身搀扶陈太后,可知道太后如今并不喜她,伸出去的手又收回来,沉默地低头着不敢看陈太后。
“秦大将军猜得不错,你借着阿郢的名头来求哀家,哀家不会拒绝。”陈太后抹掉眼泪,冷眼撇向秦温良:“先帝见过天下好物,但是对雪山莲仍旧是珍之重之,可再珍贵的东西也是存于私库,只不过有内外私库之分。”之后李承胤登基,先帝留下的私库定然是由李承胤继承,不过其中有部分成了先帝的陪葬品,有部分登记造册重新归纳内外两套私库。
“你来之前就有完全的计划吧?”内私库周围看守严密,光是打开内私库的钥匙就有三把,必须三把钥匙同时启动才行,陈太后没办法帮秦温良进入私库,她也不会冒险帮秦温良。
秦温良收敛眼底神色,太后所言与顾玉尘告诉她有差,顾玉尘跟她说的是雪山莲存于凤兮宫的书房。当年凤兮宫正殿与寝宫烧的干净,书房是残存她生活痕迹的地方,后来也成了李承胤后来经常去之地,雪山莲就在她书房里。
顾玉尘最多的叮嘱就是,李承胤不准任何人踏足凤兮宫,一旦发现闯入者,不管其闯入是有意还是无意,一律拖下去杖毙。
如此不成文的严律,几年下来凤兮宫已然成为深宫禁忌,哪怕这一块没有侍卫巡逻守卫,宫侍也皆是绕路而行,因为最后的守卫是李承胤。他总长留于凤兮宫,不固定时间与次数,有时一日能进凤兮宫三四回,很多时候夜间他明明宿在乾清宫,第二日却从凤兮宫书房走出,谁都不知道下一刻会不会撞见他,那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远离。
秦温良要从书房拿走雪山莲,最大的难处也是李承胤,“您帮我将皇上留在慈安宫至半夜便可。”趁着夜色行事方便许多,而且这皇宫条条道道她都记在脑子里,把李承胤的脚步拖住,她就出不了错。
至于太后所说雪山莲在私库,而秦温良知道要去凤兮宫拿走雪山莲,她就没有同太后透露丝毫,便是太后答应帮她一把,她现在能相信的只有自己。
两人就此达成协议,陈太后说的是明日她便会称病,过两三日她会让人请李承胤到慈安宫侍疾。
“这谎言很容易戳破,只要传司药局医师把脉就能探清娘娘是否生病,不能因此影响娘娘与皇上母子情分。”
陈太后将印章小心收好,语气不屑一顾地道:“秦大将军可不是大启皇后,更不是哀家的儿媳,我们母子之间怎么相处,不劳秦大将军操心。”到时候做母亲的推脱自己想与自己儿子交交心,不知道怎么一时犯糊涂做了这事,谁也不能说什么,谁还会因此治她欺君之罪不成?
秦温良观察陈太后神色变幻,从她眼中读懂她了她的意思,心里不由得哂笑,是她多虑了,好歹是先帝后宫最后的赢家,陈太后自然有旁人无法比拟之处,既然陈太后留有退路,秦温良也能放开手脚去做。
但是就在等候的几日,中间发生了些小意外,导致事情隐约朝失控的方向发展。
李承胤听闻陈太后病倒,立马就着司药局的医师看望,医师观望太后气色登时大惊失色,又替太后诊脉,发现是日不能眠、夜不能寐熬出来的。
医师在呈递太后脉书时,谨慎地提醒李承胤,不能让太后再这么熬下去,但是身体病痛有药可依,唯独心病无药可治,自己心结打不开,医师开再多药也无济于事。
实际上太后的身体无恙,是因为睡不安稳才导致精神颓靡。
奈何司药局医师难就难在,他们也不知道太后为何睡不安稳,所以只能借口说心病难医,顺着太后的意思说太后病了。
其实这点在陈太后意料之中,医师见她原先好端端的人,突然面容愁苦憔悴、眼泛血丝,又是精神不振似的,为了不惹事上身只会将言辞夸大,他们知道只要太后不想好起来,哪怕安神助眠的汤药摆在面前,不想喝也有无数种办法倒掉不是?
但她没想到李承胤沉思片刻后,亲自去了一趟顾玉尘家,将顾玉尘请入宫替她瞧病。
顾玉尘见到好几日没有登门的李承胤,以为他是贼心不死,想把随随带进宫,开口便是:“我不可能让你把随随带走的。”眼下秦温良也在宫里,这也是在宫里撞见,那事情可就玩大的。
“我是想让你给太后瞧瞧,医师给她诊脉整夜无法入眠,她有心结在身,有些事你做比我管用。”李承胤信了医师所说陈太后心病发作,以为她是放不下他六皇兄,那位自出生就被断言天煞孤星的兄长李承郢,没有想到陈太后是故意熬夜称病骗他。
那人是李承胤的亲生母亲,如今李承胤又亲自过来请他前去看病,这是顾玉尘无法拒绝的理由,他看了一眼随随。
随随睁着大眼睛一脸雀跃,他之前没能跟着好看的叔叔回家,这回他想跟着去。
李承胤顺着他的目光跟着望向随随,弯腰把随随抱起,“他在这里无人照料容易出事,一并带到宫里去吧。”
“行……吧。”这借口找的真好,顾玉尘有些怀疑李承胤的真实目的了。
李承胤还不至于拿太后生病玩笑,来找顾玉尘是真心想让他治疗陈太后的,哪怕李承胤明知道太后对他的在意不及他皇兄十分之一,可谁让先帝临终前,他答应过先帝会照顾好她。
李承胤抱着随随站在庭院里,看着顾玉尘跑回去拿他药箱,眼角微垂无人知道他心里所想,他一把揉乱随随头发,心里烦闷不已。
说来十分可笑,这么些兄弟姐妹名字全由先帝所取,唯独自己的名字不是,是她做主取的。
李承胤?
不过是她拿自己当做那位皇兄的替代品而已。
第87章 认子 随随不是朕的孩子
“朕请了顾医师过来替母后看诊。”李承胤在床边轻声唤着陈太后, 连日来睡不安稳,让太后白日也显得昏沉沉的。
陈太后睁开眼睛就见到李承胤,有些不大敢看他与李承郢相似的连, 故而选择将目光落在李承胤身上, 但是却瞥见他头顶束发的桃木簪上。
那簪子原是温娘送给她的, 桃木有趋利避害、躲避邪祟的作用, 自她离世之后,帝王就从她这里将那簪子要了过去。
才刚想起秦温良, 陈太后就忍不住皱起眉头。
李承胤微微怔了怔, 以为陈太后这是对他不喜,他冷硬唇角往后紧绷, 好多年不曾见她如此直白地表露对他的不喜, 他差点都不大习惯了。不过李承胤很快稳住神色, 淡然自若地退后一步, 让顾玉尘上前给陈太后把脉。
“母后还是让顾医师替您瞧瞧,如此朕也能放心。”李承胤哪怕知道陈太后从小就不喜他,甚至是拿他当做替代品,还是不能眼睁睁看她熬坏凤体, 要不然也不会让顾玉尘出手。
陈太后见到是顾玉尘, 下意识就要将人赶退,顾玉尘的医术她是知道的, 这一把脉肯定会露馅。而且别的医师有所顾忌, 会看在她的态度上夸大其词,但是以他与李承胤的关系, 他是没有这样的顾忌。
但这事没有退路,她要是躲开便让人觉得她是故意装病,“那就劳烦顾医师了。”言语间对顾玉尘还是客气的, 知道人家与司药局其他医师不同,并不归属皇家。
“太后娘娘客气,还请娘娘将手腕露出来。”顾玉尘指尖隔着绢帕,虚虚地搭在陈太后手腕上,只这一把脉就查出问题,但是他知道秦温良要进宫拿雪山莲,会找陈太后帮忙的,他不可能此时拆陈太后的台。
所以顾玉尘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只说自己要写药方捉药,交代随随:“你先在这里等顾叔叔,顾叔叔忙完再来接你。”
“那顾叔叔别忘了我。”随随满怀忐忑地仰头,他阿娘也是这么跟他说的,让他在顾叔叔哪儿等她,可阿娘又是好些天没有见他了。
“放心,不会的。”顾玉尘揉了揉随随的脑袋,哄骗孩子的话张嘴就来,“你让承叔叔给你准备糕点,我保证在你吃尽兴前回来。”
顾玉尘转身带着慈安宫两名宫侍下去配药煎药,这事得他自己来办,他看诊习惯从头到尾自己处理,这不仅仅是怕有人在中间动手脚,还有是怕不懂医术的人弄错煎药熬药的步骤,从而破坏药理性。
而陈太后听到顾玉尘开药,想着幸而自己是真睡觉不安稳,抬手让身边围着的侍寰散开,支起身子靠在迎枕上,可眼底庆幸还未消散,不可避免地看到站在李承胤与他身边的随随。
李承胤知道顾玉尘没有说棘手,那太后的病情就能得到控制,他把随随带到一边低头小声哄着,神情温柔且细腻,又吩咐瞿安之准备糕点端上来。
陈太后满眼震惊,“这孩子是谁?”
不止因为李承胤的态度,还有孩子的容貌。她不知为何想到秦温良,当初秦温良坠楼是怀有身孕的!瞬间脑中闪过种种可能。
即便随随胆子算大的,但冷不丁的还是被陈太后吓了一跳,他直接跺着小碎步往李承胤身后躲。
“母后别吓到随随。”李承胤下意识挡在随随身前,“这孩子怎么了?”
陈太后在随随躲她的过程,将随随的脸看得彻底,心里顿时掀起惊涛骇浪,她好像看见小时候的阿郢了。
这一刻全都来不及思考,只顾盯着随随端详,其实这孩子的身份几乎呼之欲出,可他太像阿郢了。
陈太后不自觉摸了摸身上被褥,敛起眼底神色,掀眸望向护住随随的李承胤,他好像并不知道随随是他的孩子。
南嬷嬷适时在旁开口:“这孩子有几分似十四爷小时候。”当然,也与皇上、与六皇子相似。
但是谁都知道帝王勤勉朝政、清心寡欲之人,后宫各色美人无数,连后宫都久不踏足,怎么跑到外头寻人,更何况帝王就在跟前,南嬷嬷不敢说这孩子与其相似,平白玷污帝王名声。
而提起六皇子也是没必要,六皇子已经作古多年,再提起只会戳到太后痛处,不过她明白太后看见这孩子这么惊讶,八成是觉得这孩子生得像六皇子。
陈太后眸光紧紧盯着随随,她的阿郢自小身子骨弱,从来没有这般鲜活明动过,陈太后像是透过随随,看见翻版健康活泼的李承郢,她心底有股念头抑制不住的冒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