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风不换
十四等着顾玉尘把随随带走, 悄悄挪动步子走到李承胤身边, “我不会让那孩子入府的, 皇兄你看着办吧。”还想拿出耍赖那招迫使李承胤替他收拾烂摊子。
当然对十四而言是烂摊子, 但是对李承胤真不一定。
李承胤没有着急回答,凤眸微掀,不咸不淡地撇了眼。
深沉晦暗的眼神看得十四心里发慌,就在他差点扛不住的时候, 他终于听见他亲哥缓缓出声:“那孩子是你的, 你出钱养他们母子?”
“一次性付清。”十四忙不迭回答,就怕晚说半点这事就了结不清, 他是典型的只进不出的貔貅, 向来只有往回扒拉的份,哪有他主动吐钱的时候, 如今是难得他突然阔气一回,“我不想纠葛不清,更不想养大某些人的胃口。”哪怕他没有经历过夺嫡, 只在旁边看着都能知道其中腥风血雨,他不想日后突然跑出儿子过来争家产。
“一半。”李承胤给出他的价码,说出这话时他神色未变分毫。
十四看疯子似的望向李承胤,忍不住惊恐出声:“什么?”一半!
他原先想着拿出三套宅子,外加十万两白银能够将人打发掉,怕她们受人欺负,再派几人暗里护着那对母子差不多了,现在他亲哥居然告诉他,这事他得拿出一半家产给那两人才能摆平。
十四发出灵魂般的疑问,“皇兄啊,是我亲哥吗?”到底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真当我银子白捡来的啊。
“这是亲情价。”十四从现在就开始盘算起,他府里五个女儿将来嫁人该准备不菲的嫁妆,李承胤哪里不知道十四动念头,想从他这儿敲一大笔嫁妆,亲侄女想从宫里出嫁无可厚非,这事李承胤没想过反对,但是这事怎么说也得有来有往。
李承胤不紧不慢地道:“这一半当中的二分之一是给随随与他母亲,原本他可以继承王府也不一定,如今只拿走你家产四分之一不过分吧?剩下的部分是给朕的报酬,母后一心只想你能认下随随,她好把随随放在身边,若不然你摆平母后那边?”眼睛都不眨地诓十四,丝毫不觉得自己一口气拿掉十四一半家产是在狮子大开口。
他敢不认随随,恐怕太后就敢不认他。
十四算是让李承胤拿捏住命脉,他自知自己没办法说服太后,只能靠李承胤出面摆平,但是提出的要求也忒过分了些。
十四试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我的钱都用来生钱了,眼下没有那么多现钱,给那两母子的挤挤倒是能拿出来,但是怀璧其罪,他们守不住这么一大笔钱财的。”这是想着能赖掉多少是多少,尤其是要给亲哥这部分,他也不管自己亲哥是皇帝,连欠皇帝的也敢赖。
“这简单,朕的那一份和随随的那一份当做入股你的生意便是。”
那你不就是空手套白狼吗?平白入股我的生意,本钱都不用出。
十四敢怒不敢言,他做生意至今见过不少黑心商人,但是那些人加起来都没李承胤心黑,真的再是没见过心肝这么黑的人,可换个角度想想,他有了最大的靠山,日后生意岂不是能越做越大?
“行。”
“瞿安之,准备笔墨。”李承胤不会让十四轻易赖掉,已经让瞿安之起拟,“白纸黑字写上,这些都是你自愿给的。”
签下名字,章一盖,没有后悔的余地。
这是不给他任何反口的机会,十四觉得自己下不去手。
李承胤在旁边冷静地看着,不催促十四也并非是因为心软,而是知道十四这人吃软不吃硬,他越是对这事表现得不在意,十四心里才会越紧张,觉得他不签这份协议是吃大亏的事。
十四签下大名,按下手印的瞬间,感觉到自己的心抽抽地疼,出了好大的血。
李承胤眼底终于划过笑意,他让瞿安之好生收起来,而后斜了眼十四:“回家吧。”
十四闻言满腹疑惑,不免怀疑他这趟进宫是李承胤故意设局,不大相信般的问道:“我能回去了?”
“你不想回去留在宫里也行。”狠狠坑了十四一把,眼下李承胤明显心情尚好,还主动准他继续留宿。
这明显转晴的心情,就是想从他手里坑骗银子的吧,早不让他走,晚不让他走,拿了一大笔钱才肯放人。
“那还是算了。”十四他搞不清后面是不是还有坑等着他,低着嗓音赶紧拒绝李承胤的好意。
现在想到他如今是给别人赚钱,这念头才刚刚冒出,十四觉得自己连呼吸都不顺畅了,抬腿就赶紧往出走。哪怕外面天色已黑,他也得趁夜回去。
瞬间只剩下李承胤独自坐在殿内,他起身回书房,在无人知道的角落里一道道密令传下,彻查秦温良与顾玉尘,远在西北的秦舟与秦家也不曾放过。
李承胤孤零零的坐在上首,他抬手拔下头上簪的桃木簪,一头墨发瞬间四散落在脑后,紧绷的头皮与神经好像都得到缓解,他指腹擦过簪身,“我宁可这些年你都是在骗我,那样至少你还活着。”语气说不出的复杂与难受。
等到心里平静那股猜测后,冒出来的是如溺水窒息般的害怕,他如今根本不敢想她是如何看他的,就是真的得知她还活着,他敢出现在她面前吗?李承胤闭上眼睛不敢去想之后,好像只要是与她有关的事,他瞬间就会乱了分寸。
慈安宫擎等着十四出乾清宫,他将将踏出乾清宫,走了才不过五六十米的距离,南嬷嬷便出现在跟前,请他先去慈安宫一趟。
“天色已晚,母后还未就寝?”
南嬷嬷手里提着宫灯,“娘娘挂心十四爷,今儿十四爷没有给娘娘请安,娘娘吃饭都没胃口。”
十四觉得自己会在宫里长留,所以住到他以前住的十四皇子府去了,白日里压根没有去别的地方,就怕不留神撞到某些看不惯他的大臣,到时候上折子弹劾他。当然,这些都不是他不去慈安宫的主要原因,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怎么面对太后,他明白自己只要去见太后,她肯定会催他认下随随,或许她根本不在乎随随是不是他亲子,只是因为随随像了他,或者说像了他六皇兄,她才会激动乃至失控。
不过既然大晚上南嬷嬷来请,还说太后因为他夜不能寐,十四也不能不闻不问。
他与南嬷嬷一同回慈安宫,走在半路便试探地出声:“那孩子有几分像六皇兄?”
南嬷嬷诧异地侧头望了眼十四,而后眼里露出了然,当今圣上与六皇子最相似,可是那时候圣上养在佟贵妃膝下,十四爷像娘娘多些,但总归是同父同母的兄弟,仔细看也有几分像六皇子的,所以对十四爷难免宠溺里待着些弥补的意味。
其实其中还有件鲜为人知的事,当年在当今圣上幼年时,娘娘不小心将当今喊成六皇子,导致母子间关系曾一度坠入冰窖,在与十四爷相处的时候,娘娘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误差。
如今看十四爷的态度,或许十四爷已经察觉到异样,只是这些年从不挑明。
“娘娘这些年也不容易。”南嬷嬷不禁为太后辩解了一句。她陪着太后从宫婢走到如今尊贵的位置,那时候南嬷嬷也只是小小宫婢,两人在后宫无依无靠,互相扶持,这路走得艰难。
十四不置可否地笑了,他何尝不知道太后难处。自懂事以来,她总念叨他命好,生在她封妃之后,他才能留在她身边,若是生在她封妃之前,恐怕他只能给别的后妃养。
“母后铁了心要把随随养在身边?”
“膝下有孩子也不至于孤寂,哪怕予王妃时常进宫陪娘娘,但是宫里没有孩子,总觉得少了几分热闹。”南嬷嬷没正面回答十四,但是她的话跟回答没两样。
十四走着走着察觉不对,“这路不是往慈安宫的方向。”
南嬷嬷忙解释:“其实娘娘是心疼十四爷的,知道您肯定想出宫,已经给您提前安排好了马车,宝福也在前面等着您。”
但是没有皇兄旨意私自出宫是大忌,十四心里默默回道。
这由不得十四不往别处想,皇兄应该是突然临时起意才让他出宫,所以母后事先不可能知道皇兄让他出宫这事,更加不可能早就给他备好的马车。
十四的一点点往下沉,果然六皇兄在她心里才是最重要的,想出这种叫他违背圣意的办法,只是想让他尽早离宫,让他不跟皇上私下谈好随随去处,她就有足够的时间劝皇兄把随随交给她养?
第92章 告别 悲伤绝望的窒息感袭来
十四的心渐渐冷了下来, 好在借着夜色掩饰让人看不清他脸色,
宝福是不懂里面的弯弯绕绕,但是感觉到自家主子不对劲, 了解主子的人都知道主子性子跳脱, 看着就不像沉稳内敛的人, 只有动怒的时候主子才会低头沉默, 主子越是不作声,就证明事情在他这儿越大。
看着始终不发一眼的十四, 宝福跟着不敢贸然出声, 他白日才被王妃送进宫,事情还没有弄清楚几分, 谁料现在就能跟主子回府。
十四临登马车前, 看向旁边等他上马车的南嬷嬷, 盈着笑意的嗓音道:“本王便不必南嬷嬷相送, 母后身边不能缺了嬷嬷,嬷嬷还是快些回去陪母后吧。”
南嬷嬷是想亲眼看马车离开,奈何十四已然发话让她回去陪太后,她就是想等十四上马车, 也没有找不到好的借口, 只能顺着十四的话接道:“既然如此,那老奴就先走一步了。”动作不紧不慢地提着宫灯往慈安宫的方向而去, 似是怕天色深黑被路上的石子绊倒, 不时地低头查看路面,自然也就走不快。
就在不久前给十四带路, 她也没有走三步停一步的道理,这是在当久了被人捧起来的嬷嬷,将这样浅显的把戏耍到他面前。
十四收起眼底嘲讽, 踩着马凳掀开车帘坐了进去,宝福连忙跟着上马车,朝旁边车夫喊道:“回予王府。”
没有走远的南嬷嬷听到马车动静,马蹄声渐渐驶远,她脚步立马放快,着急回慈安宫回禀。
因着十四离宫是太后安排,他又得了李承胤准他出宫口谕,几乎是毫无阻拦的便出了宫,谁也不知道与十四一同出宫的还有拿着雪山莲的秦温良,等到马车出宫往予王府去的路上,她悄无声息地跳下马车匿入黑暗里,就像她从未来过。
但是她的眉头一直没舒展,原以为离开皇宫会感到轻松,但是一路上她反而心情沉闷,不安犹如藤蔓疯狂蔓延,枝条紧紧缠绕她心脏。
她先是回到顾玉尘隔壁家宅子,换了身衣裳之后,去风玉楼与清月见了一面,而后再回的顾玉尘隔壁家的宅子,这里的物件用品一应俱全,当时虽然她与随随离开了,但是这里的东西是都保留是,如今她只等着顾玉尘与随随出宫。
可是秦温良没想到她已经被人盯上。
自李承胤密令下达后,所有人便全都动了起来,顾玉尘周围也重新安排盯梢,她却因为心烦意乱而忽略掉了。
李承胤想等结果出来再接近随随,可是他枯坐在殿内许久,发现自己根本按捺不住自己想靠近随随的念头。他得知随随与顾玉尘是分开住,终于还是没能守住防线。
杨春元刚同瞿安之换完班,结果就见主子轻手轻脚地出书房,他一时间不知所云。
但杨春元同样脚步轻缓地跟了上去,他属于内侍,没有主子的特地吩咐,是需寸步不离跟着主子身边的,还顺便躬着身子不露出声响。
李承胤察觉到有异样,停下脚步转头就见到杨春元偷偷摸摸,低着脑袋跟做贼似的见不得光,瞬间被他给吓到,“你做什么跟着朕,赶紧下去,乾清宫哪里还需要时刻不离的守着。”要不然谨记随随已经入睡,他怕不是如今的压低嗓音说话,而是得动手轰人了。
还不是您自己像做贼,奴才才跟着您学的,上行下效,竟然还能怪到奴才身上。
杨春元撇了眼李承胤,麻溜地踮着脚尖不发出任何声响地离开了,那话他只敢心里默默地想,不敢当着李承胤说出来。
确认周边再没有人后,李承胤缓缓推门而入。
应随随的要求内室留了盏小灯,烛光透过灯罩照亮内室的一角,驱散屋里的黑暗。
李承胤看见锦被下隆起的一小团,糯米丸子的小孩子睡觉的姿势倒是规范,平躺在床上,手脚都乖巧的在锦被下,走近床榻还能听见他轻缓的呼吸声。
睡着后的随随与平常的随随一样,总是那么听话懂事,让人挑不出丝毫错……也像极了她。
李承胤在坐在床榻边沿,有些傻笑地看着随随,温润的指腹临摹他的五官,尤其是阖上的双眸,流连忘返,忍不住放开。
随随似乎在做着美梦,他小嘴无意识地砸吧两下,慢慢往后勾露出些笑意。
“阿娘~回家~”说着,随随傻傻地笑出声,翻了个身面朝床里面,不大清楚的带有糯糯软软的嗓音嘟囔:“……带闪电和大黄去打猎~”
闪电是随随的小马驹,与当年秦温良那匹战马同品种一脉相承。
在养它们的时候,秦温良是不准饲者磨掉它们骨子里的桀骜与野性,差不多是半放养似的养,想要把良马驯服得自己有本事才行,按照这样算,随随起码最少十二三岁的年纪才能有自己的战马。
现在随随自己路才刚走稳当,秦温良可不指望他能驯养闪电。更何况闪电现在已经一岁了,随随连闪电的后腿跟都长没到,但是偏偏随随又菜又爱玩,看中三个月大的闪电之后,时不时的喊着要见闪电,美其名曰是让闪电尽快熟悉他。
可是随随认准了闪电就不放手,梦里还在念叨:“我就要闪电~阿娘~回家~”或许是真的太想念家里,想念秦温良,他做梦也是想回去。
这话落在李承胤耳里与惊雷无异,突然之间就把他惊醒。
皇宫不是温娘的家,也不是随随的家。
随随教养举止都大方妥当,根本挑不出任何错,但是唯独不像是皇家的孩子。
李承胤心里犹疑,不确定她是不是故意将随随养成如此,或许她刻意避开皇家、避开自己,哪怕随随身体里留着他的血,但是她却并未因此想过和他产生联系。
忽然他眼里多了悲伤与惊恐不安,他人生里从未有过退缩二字,当众位兄长谋夺帝位,先帝告诉他帝王可以无所不能时,他毅然踏入争斗行列,当明知道除掉燕王与平王二府世子,会惹得两位兄长动怒,他亦是不惜拿自己设局。
但是他发现自己无法面对她,只要升起想见她的念头,他的无耻卑劣行径便会在脑子里犹如画般一幅幅逐个摊开,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对她的伤害,提醒着他曾试图断她双翼,将她囚困于高墙之后的一隅之地,硬生生折断她的傲骨。
最后,她用死亡来告别。
告别的是温娘,是那些她不愿承认和接受的过往。
秦温良的不恨,是因为不在意,是因为想趁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快刀斩乱麻抛弃所有的感情。悲伤绝望的窒息感袭来,让李承胤心神俱裂,浑身涌着道不清的无望与哀鸣。
李承胤强撑着走出房间,拢上房门装作自己没有进来过。
*
翌日,顾玉尘得知十四离宫,想着秦温良应该也出宫了,他着急拿到雪山莲,便同李承胤提出他与随随离宫的事。
“我跟随随出宫之后,你们又不是不能去看随随,这么待在宫里不是办法,要是随随他阿娘见不到他才坏事了,我可不想让人觉得我是拐子。”顾玉尘还在最后开了玩笑缓和气氛。
他以为自己会要花费些口舌,才能说服李承胤让他跟随随离开,所以来找李承胤提离开之前心里打了不少腹稿。
可是没想到他这话一出口,李承胤便答应放他们走。
顾玉尘满脑子都是赶紧回去,都不细想李承胤怎么答应得这么干脆。反观随随一连看了好几眼李承胤,被顾玉尘抱着离开的时候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的小表情。
秦温良知道顾玉尘回家后,专门等了小会儿,没听见其他人的声音,才找到顾玉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