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风不换
杨春元没察觉他是想转身离开,身子撞到李承胤的肩膀,将李承胤撞到正对院门。
怀着忐忑与不安的心,李承胤就怎么与对面的人撞了正着。
他深青色绣麟纹的衣袍轻扬,微起的弧度让人心颤,缓缓落下回归平静。
但是四目相对,两人眼里皆是错愕。
门后女人面覆轻纱,凤眸清明澄澈,秀发拿木簪挽在脑后利落干脆,丝毫不拖泥带水,一袭绛红色衣裙穿出几分飒爽意味,背脊挺直傲然,纵使看不清她面容,依旧可见她透出的风骨。
李承胤更多的是逃避与闪躲,他还没有做好与秦温良相见的准备,一时间手脚无措不知怎么摆放,心里把挡他路的杨春元骂得狗血淋头,若不是他的过错,他眼下已经登上马车离开了。
而面带薄纱的秦温良心里掀起惊涛,万万没想到她藏了这么久,与李承胤的相遇会这么突然。
他这时候应该在宫里处理政务才对,怎么突然跑到顾玉尘这里了!要是知道会和李承胤撞见,她就不会答应陪随随出去。
随随仰头看向门外的李承胤,很有礼貌地喊了声承叔叔,“随随现在要出去逛京城啦,不能陪叔叔玩了哦。”然后高兴地指着秦温良想同他介绍,但是秦温良捏了捏随随小手,随随会意顿时闭紧了嘴巴。
李承胤把秦温良的暗示看在眼里,他想蹲下身子逗随随,被秦温良将随随拉在身后护了起来,她脑子里闪过很多处理办法,可是逐一都被她否决。
最后,她选择了看上去最愚蠢,但是也最决绝的办法。
“不好意思,借过。”她低眸敛目,嗓音轻柔。在李承胤下意识侧身之后,牵着随随跨过门槛,装作素不相识的人从他身边绕过。
第95章 悲凉 万蛊噬心,痛不欲生。
李承胤几乎是瞬间就要留住秦温良, 他的动作比脑子还有迅速,但是在即将碰到秦温良的时候,他的动作硬生生地停住, 就这么僵硬的留在空中, 就像是他尴尬而无错的表现, 他没有资格挽留。
而秦温良并没有回头, 她不在意李承胤心中所想,也没有任何想给他半分眼神的意思。倒是随随走了几步回头, 朝着李承胤挥手再见, 小脸上写满了能出去玩的雀跃与高兴。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还活着?”推开药房门一股浓郁的药味铺面而来,李承胤感觉到体内有些不适, 质问的话已经出口, 他走到门口才感觉呼吸畅通, 继续道:“告诉我真相。”
顾玉尘听到动静还以为是秦温良, 结果听声音是李承胤,看他语气他是知道秦温良的存在,这在顾玉尘的预料中,以锦衣卫与暗卫的能力, 李承胤发现不过是或早或晚的事, 不过如今已经不重要了,他的研究失败了。
顾玉尘坐在铺满瓶瓶罐罐的桌子后面, 百忙之中才抬起头看向李承胤, “你的解药我已经研制出来了,每日一颗口服, 一粒溶于水中药浴,既然你都知道她还活着,就别再作践自己的身子。”
“你怎么制作出来的?”早在一年前顾玉尘就说他找到解毒的法子, 但是需要他手里的雪山莲做药引,可是李承胤觉得噬心之痛能让他时刻保持清醒,他要这痛告诉自己他还活着,所以怎么都不肯把雪山莲交给顾玉尘。
李承胤将近日的事串联,登时想清楚关键所在:“你让秦温良进宫偷药?所以太后也是知道她的存在,太后的病半真半假,你们合伙做局骗朕!”
这样的认知让李承胤退后撞到案桌,无形中似有一柄专为诛心而锻造的剑,直直地从他穿心而过,心里瞬间缺了一道口子。
他们三人是影响李承胤最深、关系最深的人,他以为的亲母、妻子、兄弟,到头来没有人嘴里都有半句真话,每个人的接近都是别有用心、步步为营,眼睁睁看着他漩涡中挣扎。
“原来真的只有我不知道,我就像个傻子似的被你们蒙在鼓里,”李承胤眸里如淬冰般,心中升起如沧海般无尽的绞痛,“顾玉尘,你可记得你在先帝与你师父面前发的誓,永不背叛!”
“记得。”所以不得不这么做。
顾玉尘狐狸眼半垂,不忍看李承胤眼里的痛苦,他无法同他解释缘由,“解除你体内余毒,往后你就再也不会受噬心之痛,这要的副作用我已经降到最低,用起来也不会比你毒发疼。”
“我不要。”李承胤冷笑,“你的主意可真是大得很,什么事都自己做决定,现在逼着朕不得不接受?”
李承胤迟迟不接解药,顾玉尘手腕举得直泛酸,他把解药放置案桌,沉缓而累重的嗓音出声:“你应该知道,就算你不解毒,她也不会心疼。”
“你有资格说这话吗?”
“你才最没有资格任性,你的身体不仅关乎大启江山,还关乎……反正解药我已经给了你,除掉你身上剩余毒素,我这辈子也能活得轻松些。”顾玉尘明白自己的作用,留在李承胤身边的意义,为的就是解除他身上蛊毒,这也是当年他师父留给他的任务。
当初他交待他时,用的‘务必’、‘不惜一切手段’这样的字眼,就证明这事他不得不做成功,至于让他收在医学方面天赋异禀的徒儿,不过是说来的玩笑话。
可李承胤固执起来谁也动摇不了,他在拿自己的命让顾玉尘做出退步,他知道顾玉尘肯定有没说尽的话,“顾玉尘,我再相信你最后一次。”若是在对不起这份从小到大是感情,那他不要也罢。
顾玉尘低头沉默不语,其实并不想把事情说出来,李承胤知道了一样于事无补,这样的事情太沉重,重到能轻而易举地将人压垮,当年先帝不告诉李承胤,未尝没有希望他不要为此所累的想法。
但是斟酌良久后,顾玉尘还是道:“你知不知道有关皇家控制死侍的秘闻?”
死侍是比暗卫还要隐秘的存在,先帝曾亲口说过利用死侍太惨无人道,豢养的死侍不能称之为人,说是杀人屠夫不为过。
死侍在前朝末期最繁荣,几乎只要是有名望的家族都会培养,但是大启开国后死侍被彻底取缔,李承胤了解的只有暗卫,他也只从先帝手里接过暗卫,但是李承胤不确信大启是否还有死侍的存在,但是这点曾间接促使他将暗卫一分为二,一部分放在明处创立锦衣卫,光明无法完全铲除黑暗,但是能将黑暗赶到最角落的地方,叫黑暗不四处流窜。
“死侍与你要说的有什么关系?”
“几百年了,当时离开京城的三家只剩药王这一脉。”顾玉尘的语气说不出的苍凉与悲哀,当年死了的死得惨烈,但是活着的也受尽折磨。
前朝梁哀帝弑父杀君谋取帝位,登基之后耽溺美色,沉迷道术丹药,无心朝政,一心只想谋求长生不老,后来哀帝愈发变本加厉诛杀忠臣良名,内忧外患下天下动荡、战火纷飞,朝堂分崩离析在即,地方豪杰自立为王,百姓过得民不聊生只能揭竿起义,而太祖就是其中之一,带着一群百姓谋求生路。
但打江山并非一人之力能完成,当时太祖身边有八志士跟随效力,传闻九人是结拜金兰,后来有人说实际上太祖并不是真正的泥腿子出生,是前朝谋臣李训孙子。
李训前半生实行改革,将梁国痛处腐肉剜掉,试图挽救已病入膏肓的梁国,可后半生他自知梁国倾覆已成定局,他只有一出嫁却早亡的女儿,以及女儿留下的儿子,他知道自己死后女婿靠不住,便悄无声息把外孙送到民间让人抚养。
为了保护孩子在其身边安排了死侍,就是后来太祖皇帝身边誓死跟随的八志士,后来太祖登基为帝后,八志士当中三志士选择远走,离开的人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至于剩下的五志士最后也就剩下秦家,其他四家的下场都不怎么好,处理他们的手段也不怎么光彩,就是秦家也是受帝王忌惮的。
皇室对此讳莫如深,所以反而皇家知道得不多,就是秦家与开国有关,也没有几人知道。几百年以来传闻真真假假,很多事情已经淹没在时间里,先帝并未刻意交代,李承胤只当做传闻去听,直到今日顾玉尘重新提起。
“秦家,撑了这么些年,也为大启效力了这些年……”也不知道当年那八位死侍有没有后悔过,还得自己后人遭受禁锢多年。
李承胤听着顾玉尘讲述当年的事,并未着急出声打断,此刻屋内只有顾玉尘的声音响起,气氛压抑到极致。
顾玉尘撩开衣袖露出手臂,李承胤垂眸跟着望去,左手血管里似有东西划过,右手连忙搭在左手上。
这东西李承胤熟悉,他错愕地看向顾玉尘:“你体内怎么会有蛊虫?”
“这是当年太祖控制死侍的办法,主人身上中母蛊,死侍身上中子蛊,只要母蛊一死,子蛊不出五日便会跟着而亡。如果主人将体内母蛊传于一脉相承的后人,死侍与死侍后代就也能成活,代价是必须继续效忠新主人,但等到上一批中子蛊的人寿终正寝之时,子蛊如母蛊那般也需要选一人寄生,那人就是家主。”
这也是为何八志士,偏偏药王谷能走到最后的原因,缺谁都不能缺药王谷给他们换蛊保命,当然你们李家也离不开药王谷,多位神医在身边就是多条命,哪怕药王谷传承人不愿意有后,他们都会让药王谷有后。”
如果按照顾玉尘这么说,李家确实欠顾家颇多,这些内情李承胤并不知晓,先帝并没有交代他。
旋即,李承胤想到不对劲的地方,他眼里露出震惊。据他所知,顾玉尘的师父是无子,只有顾玉尘这位徒儿。
“是,我是我师父的亲子。”小时候不明白,现在也该明白了,让他收养在医术方面天赋过人的孩子教导医术,再有天赋的人能比得上顾家人?不过是因为他说不出口他的身世,借此提醒他而已。
“我体内被他转移蛊虫,他当年也叮嘱我要好好照顾你,若家主若有谋逆不忠、妄图脱离李家之心……会受万蛊啃咬,痛不欲生。”顾玉尘笑了笑,帮助秦温良逃离皇宫已经算得上背叛李承胤了,最初他以为自己能借此逼出蛊虫,就没有怎么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可是谁知道试了多回都未成功,反而让情况急转直下。
一句句话犹如重锤,狠狠击碎李承胤的认知,他没想到这些年以来,顾玉尘独自承受了这么多,即使如此依旧守口如瓶,“有药可救?”
“无药可救。”顾玉尘的声音残忍,连他都解不了的毒世间无人可解,攻破李承胤身上的蛊毒已是难事,以他现在的身体情况根本解决不了自己身上的毒,“你不能让秦温良跟随随分开,秦温良离京之后她还能撑得住,并非是因为她体内蛊虫失效,而是因为她与你生了随随,她与随随在一起,对她体内的子蛊造成迷惑,让她体内的子蛊误以为自己待在母蛊身边,这种办法到底能管多久,尚未可知。”但是确是这么多年以来药王谷试过的最好的办法。
说完,顾玉尘终于忍不住喷出口血,鲜红刺眼的颜色滚落在地,犹如冬日盛开得艳丽的梅花。
李承胤下意识搀扶撑不住的顾玉尘,他顺势倚靠门栏边抬眸望向院中,秋风萧瑟刮落泛黄的树叶,这天气渐渐冷了起来,好像很快就要落雪似的。
第96章 开始 那秦随是不是不该存在的存在!……
其实只需稍微想想, 李承胤就明白顾玉尘为何一直死死瞒着,这么些年顾玉尘始终保守着秘密,最后伤害的只有顾玉尘自己。
顾玉尘暗指自己是维持顾家的延续, 准确的说是李家让顾家有后, 所以才有的顾玉尘。
可是时间线经不起推敲, 顾玉尘虽然是他师父顾秋之的亲子, 但是却并非他师母所生,因为他师母死于他出生的前两月, 换句话说顾玉尘其实是私生子, 是他师父背弃师母的存在,这样就解释得通为何顾玉尘只被顾秋之称为徒儿。
若非顾玉尘亲口告诉他, 李承胤是不会相信的, 甚至就是现在李承胤推敲出顾玉尘真正的身世, 但是推不出顾玉尘又是几时得知的真相, 他又默默的把这件事压在心里多少年?
顾玉尘撇了眼李承胤,见他眉心拢起愁云遍布,明明他才是吐血受伤的那个,到头来倒是他宽慰李承胤:“好了, 别愁眉苦脸的, 我又不是马上会死。”
李承胤眼里神色克制,心里却快要被愧疚淹没, 已经过去几百年他不在乎能不能用蛊虫控制他们, 也不需要这样的方式确保他们忠贞,这件事一定会在他这里停止。
“抱歉。”这声道歉是他代先祖, 也是代他父皇。
“做错的人不是你,不需要道歉。”要是顾玉尘怨恨李承胤,就不会费心思想办法救治他, 他也不恨任何人,要怪就怪命运弄人。
李承胤抬眸望向顾玉尘,眼里残有几丝希冀的神色:“一定会有其他办法的。”
顾玉尘目光有着柔和望向李承胤,他比李承胤要大上几岁,加上师父的叮嘱他下意识的承担起照顾李承胤的责任,与其说因为子母蛊的缘由,他们之间是主从关系,倒不如说更像手足。
他擦掉嘴角残留的血渍,很是风轻云淡地坐回座椅,面对执意跟在他身后,非得得到的答案的李承胤,他狐狸眼无奈地染上笑意。
“我无能为力,拖一时是一时。”大概秦温良比他能撑得久些,毕竟秦温良身边还有随随,可是到底能撑多久不一定。
“那温娘呢?你随随解毒之后呢?”温娘带随随进京,是为了随随体内的残余蛊毒,可如果温娘多年没有发病,是因为子蛊把随随当做母蛊,那如果随随的蛊毒清除,温娘又该何去何从?
顾玉尘望向李承胤的胸口,那里是颗跳动不止的心脏,也是供养母蛊的地方,他中五蛊毒至今还活着,其中有一半是母蛊的功劳,那手术还是顾秋之亲自动手。
“你对她动了情,她不爱你,你体内的母蛊都能感知到。”这是顾玉尘的答案。
眼下摆在面前的就是一盘死局,换作以前秦温良还是秦家家主,只要她这辈子忠于帝王,就能如她先辈那般活下去,但是李承胤对秦温良动了情。
只要秦温良没有重新爱上李承胤,这蛊最后会一定反噬秦温良。只是因为随随体内的蛊毒延迟了反噬时间,他们心知肚明秦温良不爱李承胤,清除随随的蛊毒那必然会危及到秦温良的安危。
“她知道吗?”李承胤始终还是最在意秦温良的安危,他甚至有瞬间不想顾玉尘救随随,暂且先把事情拖着,直到等到找到最好的办法。
“我已经知道了。”秦温良站在门口推开半开的房门。
“你怎么回来了?”
李承胤问出的这话,但是并没有得到秦温良的回答,他只能望向顾玉尘,顾玉尘重新把问题问了遍。
“想听听看你们谈话的内容,要不是去而复返,我还不知道其中隐情颇多。”
李承胤立马看向外面,想让杨春元赶紧滚出来,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守的门。
顾玉尘见状劝道:“别看了,杨春元肯定被逼看守随随去了。”
随随确实已经让秦温良交给杨春元,现在杨春元正在院子里哄着随随玩,所以她才敢这么出现在两人面前。
“不就是体内有蛊虫作祟,重伤、换皮我都没有死,会怕区区蛊虫折磨?”她抬腿跨过门槛,绕过一摊血迹,抬手取下覆纱坐在顾玉尘对面,露出一张可如刀剑锋利,亦可如柔水温和的面容,“我有权利做最后的决定,随随的毒必须解。”她的语气不容拒绝,不惜代价的要保证随随健康。
秦温良见到顾玉尘抬眼看李承胤,她轻点了点桌面,清脆响声煞是好听,可也带着些许逼迫意味:“这是我给你取雪山莲的条件,难不成你还想出尔反尔?”
李承胤眼里露出复杂,望向顾玉尘给他制成的解药,要是最后知道会是这样,他早就把雪山莲交到顾玉尘,何必逼得顾玉尘请秦温良进宫偷取。
他们都在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偏偏把事情推向不可控的位置,现在想挽回都不知道该如何下手,李承胤并不想同意,眼底不受控制地闪过黑气,他宁可让顾玉尘做出尔反尔的小人。
“你要知道会对你造成影响,我迟迟没有下手就是想把影响降到最低,或许我们还可以再等等……”
“好。”
“我不能拿随随去赌。”
两道声音不约而同的响起,两人的选择截然不同,秦温良一心只想治好随随,然后赶紧离开京城,但是李承胤不想做任何冒险的决定。
刚刚子蛊那波反噬,折腾得顾玉尘身体虚弱无力,他显得精神萎靡,撑不住看两人在这儿争议,“你们先商量出所以然来,顺便好好想清楚后果,最后的结果总归需要人承担。”说着,顾玉尘站起身,但是尽管他动作已经放得很缓,还是不免猛地摇晃了几下,差点跌坐回座椅上。
顾玉尘挡下李承胤搀扶他的手,闭上眼睛缓了缓,没有那么天旋地转后走出门,出来后深呼吸一口气,微凉的秋风好歹驱散了些身体带来的沉珂感。
顾玉尘想贴心的把门关上,结果里面的李承胤先他一步,他转身的瞬间留给他的就是扇紧闭的房门。
“我不觉得有和皇上谈的必要,皇上与我之间只是陌生人,而且我现在也不是秦温良,对大启、对皇上造不成威胁,皇上应该再没有理由对我发难。”
秦温良这笔账翻出来,李承胤本来就是理亏的一方,眼下被她怼的没法开口,好久的好久挣扎着开口,“所以我们在一起的那三年,你对我说过的那些亲话与亲近。”
“不过是不该开始的开始,何必执意错下去。”秦温良很是冷静,连语气都是死水般平静无波,只有在目光扫过李承胤那张脸的时候才会有几点情绪泄露,可那点情绪也不是因为李承胤,就连她的情话和亲近也不属于李承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