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赤色鸳鸯肚兜
一日,我用过午膳躺在榻上就着南窗晒太阳。
阿扎趴在我身边说,娘娘,在您身边住着真好,我以后能不能永远在这里呢?
我笑道,自然能,只要我一直健在,必定好好儿护着你,不叫你吃亏。
说完这句,我又想了想自己如今这风吹不得冷见不得的身子。
只好道,要是往后我不在了,不能护着你了,我也会替你安置好的,到时我便求陛下让你悄悄儿地出宫,你到我家去,会有人照顾你的……
谁知不待我说完,她便打断道,不好,不好,我哪儿都不去,你要是不在了,我真是一个亲人都没有了,我就跟着你……
我困劲儿上来了,迷迷糊糊斥道,胡说。
这两日看着日头仿佛以为天要暖和了,连桃花都开了一朵半朵的。
谁知伴着没开的桃花儿,京城里又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
漠北的使臣带着他们的牛羊骆驼,毛皮人参和他们可汗的国书,冒着大雪来到了京城。
皇帝原本念着漠北前一段儿帮着中原抵抗鞑靼的好处,打算等着天暖和了派使臣亲去漠北慰问的,倒没想到如今他们先来了。
皇帝此番也不好吝啬,拿着上好的宫殿和吃穿用度招待他们。
漠北同鞑靼不一样,他们虽然粗犷野性,但因着曾经遭过灭族之祸,因此极重承诺和情义。
简单说,就是一根肠子通大脑,鞑靼的一切,他们都恨之入骨,疾之如仇。
中原在通商贸易上对他们宽和容忍,因此他们即便寒冬之时再冷再难熬,也不肯动北疆牛马的一根毫毛。
这一点,皇帝也颇为钦佩。
因此看到漠北国书上说结盟抵挡鞑靼的事,皇帝也动心了。
毕竟如今鞑靼上了个呼延台吉,天天打了鸡血似的没事找事。
虽说自从正月那场仗以后,鞑靼再来骚扰就再没得着好儿了,但不耽误人家躺在草地上一口气儿也要爬起来再战的精神。
这便罢了,还撺掇周边的小部落。周边十六七个小部落人家挨个儿转悠,说动了谁算上谁,哎,就是打中原,哪怕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呢,人家不在乎。
皇帝评价他,打不死的蟑螂,疯子。
是了,连自己老爹的头都要砍下来挂旗杆的人,能有多正常?
皇帝面对这么个臭虫也真是快烦死了,北疆的宋小将军天天上折子,说那个呼延又这般那般的,打又打不过,撵又不肯走。
真是让人无语。
因此番皇帝看见漠北要结盟的诚意这么大,便有了些意思。
召臣工们商议了两天就要定下来了。就等着漠北使臣再将皇帝手书带回去给他们可汗看了。
这一日,皇帝又办了宴会给住了半个月的漠北使臣送行,朝廷上下都去了。
我虽也到场了,可是到后半段便自回去了。
漠北使臣们轮番来给我敬酒,我的身子,早已是不能饮酒了。
况听皇帝说又要请他们去赏春梅醒酒。
我本也不能见风见冷,况且折腾了一冬天的风寒才好,因此便不同去了。
皇帝派人送我回去,自领着他们去了。
我这厢回到宫里也是无聊,兀自看了会儿书,突然觉得有些安静。是了,往日我一回宫阿扎便扑上来这样那样的,今儿怎么不见了呢?
我问宫女,宫女道,恬嫔娘娘说,娘娘身子不好,遗憾不能赏春梅,因此上御花园给娘娘折春梅了。
坏了!
皇帝带着漠北使臣去赏春梅了,此番若是看见阿扎,尤其她戴的那个毛茸茸的鞑靼毡子帽子,恐碍了使臣的眼。
思及此,我赶忙叫苏泽,苏泽,你快去将阿扎带回来,要走小路。
苏泽道是,便去了。
我这边坐立不安的,只盼着使臣没看着她才好。
倒不是我多想,鞑靼对漠北有灭族之仇,漠北人深恨之,早年间曾有个鞑靼公主和亲到漠北王庭,成亲当日便被人曝尸荒野了。
虽说阿扎如今在皇帝的后宫,即便结盟漠北也管不到这儿来,但是按照漠北人的性情,此次结盟恐不能顺利纯粹了。
我思绪纷乱,一抬眼便看见苏泽带着阿扎耷拉着脑袋往屋子里来了。
怎么样,碰见人了么?
苏泽摇了摇头道,别提了,微臣去的时候,正问话呢。
我的心一沉,还是问道问了什么?
苏泽坐下道问她是不是鞑靼人,为何会在这里。
然后呢?
然后,陛下便让我带她回来了
使臣看着怎么样?
苏泽摇头道漠北的使臣,脸色看着,不太好……
我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又听苏泽在一旁训斥阿扎,不是说了我跟娘娘出去一趟,让你好好待着么,你怎么尽找事儿?
我摆摆手道,罢了,你们出去吧
我得好好想想,我怎么同皇帝交代,又怎么同漠北使臣交代?
果不其然,待到梅花桃花都谢了,迎春花开了的时候,漠北那帮人还没走,他们还在这里同皇帝掰扯,掰扯为什么皇帝的后宫有一个鞑靼女人。
掰扯中原朝廷到底有没有诚意同他们结盟。
皇帝告诉他们,这个鞑靼公主是乌苏合可汗的幼女,当日乌苏合可汗在时,中原也同他们定过燕州之盟。
漠北使臣道,既然燕州之盟不作数了,乌苏合也死了,还留着鞑靼公主做什么?
皇帝是不是还想着与鞑靼重修旧好,到底有没有诚意同他们结盟?
皇帝已经累了,皇帝心想,不结也行,好吃好喝招待你们一个春天了,赶紧回去吧。
可是不行,如今不能和漠北撕破脸。
那个上窜下跳的呼延还在,万一北疆那边又有什么乱子,山高皇帝远的京城照顾不过来,还是希望能和漠北好好相处。
可是这分明不是什么大事,却将就着一个月都解决不了。
这一日,绶皇帝之命,我在太极殿主持太后的生祭仪典。
台下跪着嫔妃和皇子公主们,两旁是姑子和女道在诵经。
我跪在中间,刚颂完大悲咒的第一段时,苏泽急匆匆过来同我耳语道,皇帝派人拿着一盒糕点去我殿里要赐给阿扎
我心下一沉,赶忙将佛珠和经书放下就匆匆出了太极殿往回赶。
太后的生祭仪典原不在这两日的,怪道非要提前,原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我不怪他做出这样的决定,他是皇帝,身担重任。
同漠北的关系看着可有可无,其实不然。
毕竟鞑靼的那个炸弹一时半会儿地也爆不了。
也别说皇帝懦弱,任由漠北摆弄什么的,比起后头不能预料的麻烦,和往后朝廷同漠北的关系让北疆的百姓得到的安宁和庇护。
一道圣旨就能解决的为什么不做。
皇帝之所以拖了这么久,一是顾念自己的面子,二便是顾念我了吧。
他知道我疼那个孩子,所以万般犹豫了许久,犹豫到如今,要赐出一盒糕点来。
若杀一人而能救万人,这个人到底杀不杀?
兵家曾说,凡诛者所以明武也,杀一人而三军震者,杀之;杀一人而万人喜者,杀之;杀之贵大,赏之贵小,当杀而虽贵重,必杀之是刑上究也。
墨家说,杀一人以存天下,非杀一人以利天下也;杀己以存天下,是杀己以利天下。
我不知道谁说得对,但我知道,如果今天的事看着不管,我一定会难受一辈子,到死都不能解脱。
太极殿离我的宫殿很远,我一路跌跌撞撞到了的时候,皇帝派的人已经走了。
只有阿扎一个人在院子里抱着一盒糕点。
看见我回来,她十分欣喜地抱着糕点跑来告诉我,说这是陛下给她的,很好吃的果子。
我一把拍掉她手里的盒子,看着她的眼睛郑重道,阿扎,你听我说,以后你不能住在这里了,我会再给你找一个院子,派人照顾你,你自己好好活着。
说完我也不再看她,只对身旁的苏泽道,带她去吧。
阿扎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我,快走出宫门的时候突然跑回来,跪在我面前重重的磕了个头道,娘娘,阿扎不是傻子,娘娘的庇佑之恩,阿扎会永远记住。
我摆摆手道,走吧走吧,省得你以后再给我惹麻烦。
待她们出去了,我才吩咐身边的文书宫女准备笔墨,我要下一道懿旨。
今麟趾宫恬嫔原鞑靼先可汗幼女阿扎别吉,自为宫嫔,不尊礼义,冒犯皇后,妇行有亏,懈怠不工,不思敬仪。即夺其位号,废为庶人,囚禁冷宫,永不能出。
我一边吩咐女官将这懿旨昭告天下,一边收拾好准备去见皇帝。
从祖制上来说,皇后是有权力不通过皇帝废立宫嫔的。
可是这样的懿旨除了先祖开国皇后,历代再没有哪位皇后下过。
我自认是个好皇后,从来没有忤逆过皇帝,除了这一次。
我同他做了近三十年夫妻,这三十年的夫妻情分在他心里一定比不过朝廷的利益。
可是这一次呢,他会不会成全我?
此番刚到皇帝殿外,便瞧见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守在外面晒太阳。
见了我忙过来见礼。
陛下等娘娘许久了。
我一进去只见皇帝在条炕上坐着写字,不知写的是什么。
我也不言语只走到他跟前跪下行了个大礼。
臣妾违逆皇上,特来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