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八月薇妮
陶蛮道:“我是喜欢那马儿的,不知王姑娘喜欢的是……”
王娇红着脸道:“我当然也是很中意,怪不得惊雷会受伤呢,给这样的马儿打败,我替惊雷服气。”
当初王庄主气急败坏走了,言双凤曾派人去送过两次礼,据说王庄主还是怒气不休。
如今万马山庄的小姐登门,自然是化干戈为玉帛的好时机,言双凤便道:“我也正想跟小姨娘说,好不容易来了一趟,不如多住两天再走。”
陶蛮也想等她的答复,于是一拍即合,言双凤就叫李顺儿来安排他们的住所。
回后院之前,陶蛮跟言双凤道:“既然要住下,势必要见见老爷子了。”说着回头唤身后的青年:“元夕,去把那两样礼物拿来。”
言双凤陪着陶蛮去见老爷子,言老太爷虽跟陶蛮并不对付,但毕竟是后辈,面上还是过得去的。
浅浅寒暄几句,陶蛮送上带来的老山参,并一套上好皮草所制的的衣袍,皮帽。
言双凤有意让气氛活络些,便笑道:“到底是小姨娘,我虽也给爷爷置买了过年的衣帽,跟姨娘送的这套相比,简直该扔掉了。”
老太爷板着脸哼道:“胡说,我看着就挺好的,太贵价的,我穿着都怕压得慌。”
幸而陶蛮早知道老爷子的心性,便一笑揭过。
等送了陶蛮回院,言双凤便跟老太爷道:“爷爷,您怎么回事,小姨娘送的这是大礼,您瞧瞧这皮子的毛色,我有钱都买不着的,您好歹说些入耳能听的话才是,亏得小姨娘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
言老太爷道:“你当我愿意见她啊,她的东西我也不要,你看着好你穿去。”
“我倒是想穿,”言双凤吐吐舌,问:“可说到底,您为什么这样不待见小姨娘?”
言老太爷皱眉,半晌道:“那些贩咸蛋碎嘴子的话,我不爱说。你自个儿有眼睛,自个儿看去。哼……你可别学她!”
“学?学什么?”
言双凤不懂,正要追问,老太爷却道:“对了,你带她去看了乘风?她怎么说?”
提到这个,言双凤踌躇,她心里知道老太爷必不愿意把乘风给陶蛮,不仅是因为老太爷不知道山庄的情形,而是老太爷对于陶蛮自来的这种针对。
那念头在嘴边转了转,她还是咽了下去,只道:“小姨娘直说乘风难得,羡慕的很呢。”
言老太爷得意道:“那是自然,让她也开开眼,知道咱们庄子里有别的地方找不到的宝贝!”
东跨院中,跟随陶蛮的元夕命同行的几个随从散去,自己进了屋内:“少不得要委屈夫人住这一两夜了。”
陶蛮正在打量墙上挂着的一副旧画,随口道:“那自然也是值得的。”画上几匹马儿或卧或站,形态各异,笔法却甚是细腻。
元夕走近她身后,道:“这《百马图卷》,我先前曾在江南一位巨富家中看过真迹,这仿冒的也不甚高明。”
陶蛮回头道:“你见过的好东西自然是多,可是这虎啸山庄是牧政司出身,哪里懂这些,能挂这样的画儿已然是品味甚佳了。”
元夕一笑:“不过这庄子里到底是有宝的,不然夫人又怎肯多留呢,早先还说要赶着回龙城的。”
陶蛮颔首赞同:“真真想不到,小凤儿竟有这样的运气。今日的少年跟白马,能得其中之一已经是举世无双了。”
元夕垂首:“夫人对那少年赞不绝口,怎么只跟二姑奶奶说买马的事儿,既然如此难得,何不一起要了?又不是买不起。”
陶蛮扬眉笑道:“你这是真话呢,还是赌气?”
元夕道:“我只是想夫人高兴罢了。”
陶蛮叹了口气:“若说我不想要呢,那是假的。”
元夕眉峰一皱,没吱声。
陶蛮想起跟赵襄敏惊鸿间目光相对,那少年眼底慑人的锋芒,此刻想起竟仍心有余悸。
她皱皱眉,便道:“不过,我没那么大野心,所谓贪多嚼不烂,若是小凤儿能把马给我,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元夕道:“夫人给的条件优渥之极,难道二姑奶奶不会答应?”
陶蛮笑道:“我这个小外甥女儿,也不是个简单的,她心里到底想什么我也未必都能猜透。不过若我是她,我就会答应今日的条件。”
“是啊,夫人也没有害她,反而一心相助。二姑奶奶没道理不赶紧应了。”
陶蛮揉了揉下颌:“但愿她能明白。”
元夕看她沉吟,便去捧了茶来献上,想了想终于道:“还有一件事,我不知当说不当说。”
陶蛮吹着茶:“何事?跟我又有什么避讳?”
元夕思忖片刻:“今日的那叫做吉祥的少年,我……瞧着总有些眼熟。”
陶蛮停了手,抬头问:“哦?你见过、或认识他?”
元夕摇了摇头:“只是仿佛在哪里见过,可是偏想不起来。”
陶蛮捏着盖碗,轻轻地撇底下的茶,半晌,她若有所思地看着元夕清秀的脸道:“你先前多是周旋于豪门深宅或官宦之家,难不成是在这些地方见着的?若真如此,那这吉祥的身份可就非同一般了,看他的样貌气质,也不像是习惯居于人下的……”
末了,陶蛮喝了口茶:“罢了,我还得去跟凤儿打听打听。”
正欲出院子去见言双凤,陶蛮手下的人却寻来,同元夕低语了两句。
元夕自走到她身旁:“那个王姑娘出了门儿,鬼鬼祟祟的不知如何。”
陶蛮不以为意地笑说:“还能如何,她必是去寻吉祥了。瞧她春心大动的那个样儿,先前跟我来的时候还一副誓不甘休嚣张跋扈的,见了那美少年,突然就变成了鹌鹑,不过倒也难怪,要是我也年轻个十几二十岁,我也难说不会神魂颠倒。”
元夕一笑:“哪儿用那些,这会儿也不晚。”
“去你的吧,”陶蛮也笑啐了口:“他已经是小凤儿的人了,我再怎么为老不尊,也没到跟我的外甥女儿抢男人的地步。”
元夕目光狐疑,陪着她走了片刻,低声问:“二姑奶奶当真跟那吉祥……”
陶蛮道:“我原本也不大信,可今儿你不是也看见了?白马人立而起的时候,凤儿可是命不顾地过去救他。两个更是在人前都不避讳地拉拉扯扯……你怎么这么问?”
元夕道:“没什么,大概是我多虑了。”
陶蛮来过山庄数次,抄了一条近路去寻言双凤,将要过月门之时,却见前方有两人经过,正是周婆子跟李嫂,两人嘀咕着些什么远去。
元夕叹道:“这庄子倒也不算小,可惜人手不足,难为二姑奶奶受得了,她毕竟在京内方家也过了那些年,大起大落,如今也算是能屈能伸了。”
陶蛮道:“若不如此,又能如何?哼,我是丧夫的,还给人指着脊梁骨骂克夫呢,她下了堂,可知那些人私底下都嚼些什么,若不把心怀放开,早受不了寻了短见了。这也是我喜欢凤丫头的原因,她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脾气倒是有点儿像我。”
元夕笑道:“如今谁还敢低看夫人一眼不成?”
陶蛮道:“背地里嚼舌的总有,随他们死活,日子是自个儿过,我心里快活才是真真儿的,所以我瞧着凤儿身边儿也多了那么一个人,我才替她高兴。总比那年纪轻轻开始守活寡要……”
正在这时,元夕突然拦住了陶蛮。
两人止步噤口的瞬间,便听见细微的脚步声响起,陶蛮正猜是何人,却听到是言双凤的声音道:“你若给我消停些,比什么都强。”
陶蛮眉峰挑动,下意识地猜到跟言双凤同行的人是谁,果然,只听那有点儿清冷自矜的声音,却偏是极温和熨帖的语气:“你真恼我了?因为今儿骑马的事儿?”
陶蛮满心留意那两个人在说什么,却没发现身边的元夕听着这把声音,脸色忽地大变,他一把拉住了陶蛮的手臂,几乎把陶夫人吓的跳起。
第26章
陶蛮觉着手臂剧痛, 原来是元夕惊骇之下失了自控。
陶夫人本想看看言双凤跟赵襄敏之间如何相处,回头看元夕脸色惨白,不免心惊, 悄声问:“怎么?”
只见元夕向着她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便向后退了回来。
元夕的出身不佳,他从小学戏,因相貌俊俏言语温存,很为那些有些权势的富贵人家所喜。
他没跟陶蛮之前,曾在江南一带同些富商周旋,也颇有几个交好的人家。
那年,本地的一名巨贾程老爷, 因族弟发迹, 他便欲打通关系,于是携家眷进京拜会,因为元夕惯于交际应酬等, 程老爷同他又相好,便也一并带上。
这老程既然要去巴结人,身边自然带了不少金银奇宝,不料中途消息走漏,在经过余浦的时候,被一伙有名的盗匪盯上。
程老爷身边虽也有武功高强的护卫,但终究敌不过那些惯贼, 不多时已经死伤过半,剩下的有见势不妙逃走的, 也有战战兢兢投降的, 怎奈这些强盗都是心狠手辣之辈, 三下五除二, 将护卫杀的七零八落。
程老爷跟元夕等众人顿时成了待宰羔羊,惊魂落魄,那些强盗更把女眷丫鬟等拉出车外,便要就地凌虐,连元夕也被拉扯住不放,现场哭声整天,惨烈之极。
就在此时,一名强盗抬头看向远处:“等等,又有肥羊到了。”
这会儿远处果然又来了一队人马,前后大概只十余人,中间簇拥着一辆方正大车,这些人都骑着高头骏马,一色的灰色衣袍,细看,披风底下若隐若现,腰间竟都配着刀。
而除了中间的大车外,并没有什么行李箱笼,看着不像是什么大有油水的样子。
但这些强盗们以杀虐为乐,方才又才干了一场,正是杀性大起的时候,哪里在意对方是什么来历身份,何况倘若不是护送着珍器重宝,这些人又怎会个个佩刀?
于是强盗们暂且绕过程家之人,冲出去将那一队人马拦住。
若是路上的行人看见盗贼出现,早就吓得惨叫色变,或者忙不迭逃之夭夭了,但奇怪的是,这些人明明看到了众强贼身上血染、凶神恶煞之态,他们却丝毫惊慌之色都没有,头前开路的一人仅仅扫了眼拦路的强贼,抬手示意车马停顿。
而随着他的手抬起,车边儿的十几匹马齐刷刷地就停了下来。
马蹄声骤然而停,唯有大车之中有人淡声道:“何事。”
另一灰衣人迅速靠近,似低语了几句。
这时侯,那些强贼早就开始围拢过来,口中污言秽语不绝,跃跃欲试想要开始另一场的屠戮。
当时元夕被一名贼人打的跌在草丛中爬不起来,又不敢乱动,勉强抬头看向外间,正好儿听见那个清冷入骨的声音轻哼了声,道:“这种事还用特意来问?你越来越无主见,草芥尘埃而已,抹煞就是。”
那伙强贼跟元夕等几乎都听见了这一声,却都不懂这其中的意思。
但随着这一声传出,每个人几乎都听见了“咔”地一声,极其细微,但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响动。
那响声是车边儿的灰衣侍从们腰间刀出鞘的动静,而就在腰刀拔了而出的瞬间,连草丛中的元夕都感觉到了一丝瘆人的寒意。
元夕虽不通武功,却也看了出来,这些看似平平无奇的灰衣人,并非强盗们眼中的猎物,恰恰相反,如果这些强盗是豺狗的话,灰衣人等便是群狼。
反杀在眨眼间就结束了,方才还在肆意凌虐杀人的强盗们无一生还,现场一片死寂。
在程老爷众人惊魂未定之时,那十几名灰衣人已各自整肃,重新簇拥着那辆大车悄然远去,只留下一地死状各异的强盗尸首。
而就在程老爷同残存的众人收拾行囊,准备往前方余城报案的时候,余城方向却又来了一队人马,竟是余城守备兵营的人。
为首校尉询问他们事情经过,士兵们则迅速地把原地的尸首们清理妥当。
程老爷说起那杀贼的灰衣人等,却不知对方身份,带队的校尉官只说道:“你们今日已然是捡回了一条命,其他的最好别再追问。”竟是讳莫如深。
后来进了余城才知道,原来那些强盗正是余城三县为祸数年的十强贼,手握人命数百,却因为他们行踪隐秘武功高强,官府一直缉拿不力。
但从那日起,这些强贼销声匿迹,而官府方面也并没领这功绩,甚是低调。
客房之中,元夕把这件事说完后,陶蛮呆怔了半晌,终于她试探着问:“难不成,这吉祥是那些杀了强盗的灰衣人其中一个?”
元夕苦笑了声:“夫人错了,以吉祥这般出众的样貌气质,如果我真的跟他照面过,绝不会想不起。我先前之所以记忆模糊,是因为我并没有真正看到他的脸。”
陶蛮屏息,惊疑地问:“你的意思是……他难道是那、大车中的人?”
元夕长叹了声:“我头一次听见他的声音的时候,就觉着有些熟悉之感,直到方才才想起来,他的声音确实跟那大车中的人一模一样。”
陶蛮本想说天下之大,声音相似的人未尝没有,但她又知道元夕是唱戏的出身,对于人的嗓音,是有一种近乎天生的敏感,他绝不会听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