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八月薇妮
直到言双凤察觉,干笑着请陶夫人吃茶:“小姨娘尝尝这茶,不是什么上好的,倒是挺解腻的。”
陶蛮立刻接口:“什么上好不上好,我也不是挑这些的人。”举起那普洱吃了两口,点头道:“味儿倒是纯,刚才你非叫我吃那些鹿肉,正好喝这个消化消化。”
言双凤笑道:“鹿肉在我这儿可是稀罕玩意儿,平日里不吃的,今儿是因为小姨娘到了,才叫富贵爷爷去买了些,他们还直嚷跟着您沾光都有口福了,不过我知道,小姨娘什么好的没吃过?也不稀罕这些,这不过是我们的一点儿心意罢了。”
这些动听好话,陶蛮原先或许还可以笑纳,但是从元夕口中得知赵襄敏的身份,陶蛮哪里敢怠慢,忙也笑说:“你这凤儿,我又不是皇宫内的娘娘,你用得着跟我见外么?姨娘来了你这儿,自然是有什么吃什么,咱们娘俩还见外不成?”
言双凤肚子里正算计如何开口婉拒她买马的提议、而又不得罪了她,见她言语和软,心里稍微放宽了点儿,便道:“我当然知道小姨娘是个女中豪杰,心胸见识比那些须眉男子都还要强呢。”
陶蛮听到这里,隐约已经咂摸出些许味儿来了,便笑了两声,握住了言双凤的手道:“凤儿,当初你娘亲在的时候,也说过咱们娘俩最是投缘,当初你嫁到京内,姨娘当时却是一派没落,心想自己是高攀不得,你我才疏远了,谁成想,还是这般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脉情分。你也是最知道我的,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姨娘岂会不体谅?”
这两句说的颇为真情实意,言双凤的眼圈微微地红了:“姨娘……”她低着头想了会儿:“我是真想把乘风给你带去,可是……”她没说下去,只默默地看着陶蛮。
陶蛮却豪爽地一笑:“我以为是什么呢,就让你这般犯难,难道姨娘是那拦路的强盗,非得要你给不成?你既然心爱那匹马儿,姨娘自不会夺人所爱,你放心就是了!”
言双凤愕然,没想到陶蛮竟如此痛快:“姨娘……”
陶蛮轻轻拍拍她的手:“我又不是专司养马的,不过是见了喜欢,可你却是这虎啸山庄出身,你对于那些好马的喜爱之心,自然不同一般。而乘风在你手中,自然比在我手里要好。”
言双凤感激莫名,望着陶蛮道:“姨娘说的不错,我看着乘风,跟看着自己儿子差不多呢。虽知道它跟了姨娘吃香喝辣是享福去的,但……毕竟是舍不得,就算跟着我吃糠咽菜,还是在娘身边的好。”
陶蛮哈哈大笑:“你这丫头,这话你也说得出来!”她的眼珠一动,压低了嗓子:“可是这乘风原先却是吉祥的,你是它的娘,谁又是它的爹呢?”
言双凤一怔,旋即也笑了:“罢了,就当我没说便是了。”
陶蛮见她并没有在意自己的打趣,便继续道:“说起那个吉祥,他到底不晓得自己的出身来历?”
“可不是嘛,”言双凤感激她不在意自己不肯卖马之事,加上心里也压着些有关赵襄敏的事,又道:“不过,不知道也好。”
陶蛮即刻问:“这是怎么说?”
言双凤看看元夕不知何时已经不在这边儿了,才小声道:“我不瞒小姨娘说,我觉着吉祥……他先前必是个苦出身,所以觉着他还是不记得过往的好。”
“什么?苦出身?”陶蛮的眼睛睁大,依稀掠过一点骇然:“你、你如何知道?”
言双凤眉头微蹙:“他……”想到吉祥“毛遂自荐”,脸上一红,不便说出口,想说吉祥身上有伤,也不像是个好话题,于是道:“我看他病病歪歪,可怜巴巴的,也没有什么一技之长,所以才这么想。”
陶蛮如同看一只怪兽般地望着言双凤:“只是这样?”
言双凤愣了愣:“怎么了小姨娘?”
“没,”陶蛮咽了口气,掩饰地笑说:“我还以为是他记起了什么,自个儿告诉你的呢。不过我看你是不是猜错了?”
言双凤疑惑:“猜错?”
陶蛮道:“我觉着吉祥的相貌气质,对了,还有他今儿马上那般身手,绝不可能是什么……你说的‘苦出身’。”
言双凤嗤地笑说:“小姨娘身边儿的那个元管事,看着也是极好的相貌啊。”
这句脱口而出的话把陶蛮弄的反而愣住了。
言双凤说完,自己也觉着造次,忙道:“小姨娘,我只是……”
不料陶蛮已经反应过来,她笑道:“罢了,我本来就没想着十分瞒你,你既然知道了,倒是省了我一番口舌。不错,元夕先前的确是苦出身,他当年在戏班子里,不知道受了多少折磨。相貌嘛自然是好的,可是说实话,论起气质来,跟你那位吉祥是比不得的。何况也没有他驯马的那般身手。”
言双凤本来想解释吉祥跟自己真的不是那种关系,可此刻解释的话,反而让陶蛮觉着自己是在撇清什么或者矫情,于是顺势道:“小姨娘这样高看吉祥,若给他知道,可要得意了。”
陶蛮见话说到这份上,便不再避忌,靠近了些,望着言双凤道:“凤儿,你跟他……”她忖度了几个词:“日后想如何?”
言双凤原本不解:“什么如何?”
白天元夕跟如意那儿打听到的所有,都告诉了陶蛮,所以陶蛮更加认定了言双凤跟吉祥已然“木已成舟”,当即道:“你跟我毕竟不一样,再说,还有老爷子盯着。你是打算跟他长远呢,还是露水情缘?”
言双凤的脸上又开始生火,咽着唾沫道:“小姨娘……”
陶蛮把她的手握紧了些:“我并不是外人,也不会害你,相反,小姨娘是很想为你好的。凤儿,你可不要瞒着我,说明白了,小姨娘也好给你谋划谋划。”
这两句倒不是假的。陶蛮既然知道赵襄敏身份有异,又是那样神惊鬼怕的人物,她不由替言双凤担心。
毕竟按照言双凤的说法,赵襄敏是“失忆”了的,他不记得自己的真正身份,才能在这庄子里如鱼得水,毫无顾忌。
可万一他记起了呢?他将怎样看待山庄内发生的这些?
尤其是,言双凤竟把他当做下人、甚至是包/养的小倌儿那样对待。
所以陶蛮想问清楚言双凤的打算,毕竟他们之间是亲戚,万一赵襄敏真是惹不得的人物,以后秋后算账,难保不波及,如今要做的就是亡羊补牢。
言双凤心里一阵烦乱:“我……”
她本是痛快人,却给赵襄敏撩拨了心思,而有些话,整个山庄内谁也不能说,如今面对陶蛮,她摇摇欲坠地,终于支吾问道:“小姨娘,你觉着他怎么样?”
陶蛮微怔:“你说吉祥?他、自然是世间难得,我都说过了。”
言双凤努着嘴不满:“他无非是生得好,除了这个,什么也没有。”
陶蛮听了这两句抱怨,心头却一激灵:“你想嫁给他?”
“不不!”言双凤赶紧否认:“这怎么可能!”
陶蛮深看她:“你若是没动这个念头,而只想要跟他玩玩儿,那他凭着这张脸跟一副好身段儿,已经远胜万人,还有什么不足的?除非你想跟他长远,才会考虑他有没有别的。”
言双凤屏息:“我……”
陶蛮打量她:“我看,你是真的对他动了心了。”
“我、我没有。”言双凤赶忙否认,后两个字,却声如蚊呐。
陶蛮长叹了声:“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你就急的这样。”
外头如意进来探了一眼,看她们仿佛是个要闺中密谈的样子,便没有打扰地又退了出去。
陶蛮出了会儿神:“凤儿,不要只说你,我问你一句要紧的,这吉祥对你,是什么心意?”
言双凤想到近来赵襄敏的那些言行,挠了挠发痒的腮悻悻地:“我看他,是少年轻狂。”
陶蛮不愧是过来人,言双凤模糊的一句话,她却猜出来了:“他喜欢你?对你说过?”她忍不住想要打听:“都说了什么?”
言双凤哼道:“说有什么用,小姨娘你也清楚,宁信世上有鬼,不信男人的一张嘴。管他现在说什么,等翻脸的时候,可比脱/裤子还要快些。”
陶蛮忍不住笑,抬手掩着嘴笑说:“看样子……甜言蜜语的说了不少。”
她虽是调笑,心里却惊疑的很,难不成元夕弄错了?不然的话,就算是失忆,同样一个人的性子也未必就改的这样天差地远。
可是言双凤的话虽粗俗,却也正是陶蛮担心的:万一真是同一个人,将来这位爷要“翻脸”,那雷霆之怒恐怕不是他们这些凡人能抵挡的。
却听言双凤又叹气:“总之我跟他是不可能的,别说爷爷,我自个儿都不能答应。”
陶蛮慢慢敛笑,沉吟半天,道:“凤儿,我看你对他也不是无心,姨娘是过来人,就跟你说几句实在的——‘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世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故事多的是,最难得的是两情相悦,郎情妾意,倘若遇上了,便是几世修来的缘分,再错过便可惜了。”
这几句是金玉良言,言双凤怦然心动,待张口,又停住。
陶蛮继续道:“我当然知道你的顾虑,先前方大人是四品官,你当然不愿意低嫁,我也承认那位方大人是极难得的,可是世间本来就没有两全齐美的事儿,你若还要找三四品的官,多都是些四五十岁开外的了,样貌、气质,身家,未必都万全,或者不是续弦就是纳妾,就算找到个……你难道会足?而且这吉祥吧,我看他年纪不大,人看着也极精干,你何不用点儿心思在他身上,假以时日,兴许他也自有一番功业造化呢?那会儿你才是真的扬眉吐气。”
言双凤只觉闻所未闻,双眼微光:“小姨娘你的意思是,难道他将来还会中状元?就像是话本上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
陶蛮笑道:“差不离儿。”
言双凤呆了会儿又问:“可是、万一他没这升官发财的造化呢?”
陶蛮道:“那也不急于一时,既然他住在庄子里,自然有大把相处的时间,你只管对他好些,不出半年,自然就看出来他是不是真金璞玉。”
言双凤点头,若有所思地:“我知道了,小姨娘的意思是,如果他好,那就……要真是个没出息的,我就一脚把他踹了。”
陶蛮的心一抽:她可没想过什么“踹了”,而只是想让言双凤别对吉祥太过分,免得以后无法收拾而已。如今望着自己的这貌似精明实则有点儿憨直的外甥女儿,陶蛮只能祈祷上天庇佑了。
等言双凤送陶蛮出院门,却见李嫂子跟如意在廊下嘀嘀咕咕,元夕便站在旁边。
见陶蛮出来,元夕含笑上前道:“方才这位嫂子来说,原来王姑娘还在吉祥小爷的房内呢,夫人您看……要不要管管,她毕竟是跟着咱们来的。”
陶蛮知道元夕是故意的,当即看向言双凤,果然她的脸色一变。陶夫人就笑道:“这王姑娘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说这吉祥讨人喜欢吧,凤儿,自家的宝贝,你可要看好了啊,这动不动就招人惦记了呢。”
言双凤勉强一笑,送别了陶蛮。
等人去了,如意才过来道:“跟姨奶奶说什么,神神秘秘地说了这半宿?”
言双凤道:“别瞎打听。那个王姑娘果真在吉祥那里?”
如意道:“可不是么?李嫂子就是来说这个的,下午时候她就跟着元公子打听吉祥住处呢,我看啊,她是看上吉祥了!这样热乎!”
言双凤迈步下台阶,走了两级,突然停住,只吩咐道:“你去看看她还在哪儿没有。”
王娇下午时候虽找去了南院,可惜当时赵襄敏不在院中,而是在跟言双凤说话。
周婆子去收拾房间,才发现王娇站在屋内,她知道这是万马山庄的大小姐,还以为找错了房间。
不料言老爷子因听闻她在,便要见见,又去跟老爷子寒暄了半天,说了些万马山庄上的事儿,自然多是跟马儿相关,王娇心不在焉,勉强应酬。
晚上总算堵着人,王娇心喜非常。
周婆子老于世故,自然看了出来,但她觉着“吉祥”是言双凤的,这小姑娘只怕不晓得。
忍了半宿,见王娇没有要走的意思,周婆子故意道:“听说二姑娘在陪姨太太吃饭,今晚上怕是不过来了,吉祥,你要不要过去瞧瞧?”
王娇在旁抢着道:“我听说吉祥哥哥的腿上有伤,这月黑风高天又冷,可不要随意走动。”
周婆子道:“这个不怕,我们二姑娘吩咐过,每天人参鸡汤的养着,已经大好了呢。”
王娇则哼道:“若是去我们庄子,那几百上千年的人参都有,吉祥哥哥,你不如去我们万马山庄住吧?”
周婆子大惊,没想到如今的小姑娘都这样生性,她忙看向赵襄敏,却见他微微抬了眉眼:“你们山庄当真有万马?”
王娇只觉眼前星光灿然,受宠若惊地忙道:“那倒没有,不过也有千余匹了。是北镇头一号的,其他的马庄没比得上的……这虎啸山庄也才十几匹。”
赵襄敏若有所思道:“那果然是不错。”
王娇忙道:“吉祥哥哥在这虎啸山庄是委屈了,我们明儿启程,你随我去如何?”
周婆子气的发蒙,顾不得讲礼之类:“王姑娘这是什么话,怎么跑到人家里抢人呢?”
王娇见她一晚上在这儿晃,早也不高兴了,嘟嘴道:“吉祥哥哥是客人,到谁家里是他自愿的。”
正说到这儿,就听得门口有人笑道:“谁是客人啊?”
说话间,却是言双凤带着如意走了进来,双眼滴溜溜地在屋内一转,她不理王娇,只看着赵襄敏似笑非笑地:“原来你是客人,你要走吗?”
赵襄敏手一松,把书放下:“我是客人主人,无非是你一句话。”
王娇惊愕,她在这儿坐了半宿,就像是对着座冰山,如今这冰山仿佛有点儿要融化的意思。
言双凤哼道:“这是什么话,王大小姐盛情难却,不如你就去吧,我看你也挺乐意的。”
赵襄敏道:“你赶我走?”
言双凤白眼:“是啊,我赶你走,你怎么不走?”
赵襄敏却一笑:“因为我早说过了,你撵我我也不走。”
言双凤的唇角一动:“呸,你难道要赖在这儿?有道是人往高处走,别在这儿委屈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