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八月薇妮
恍惚中,她听见身后的人似隐忍似快意地叫她:“凤二!凤二……”
她明明该是屈辱的,可却忍不住,终于放声叫了起来。
“娘子,娘子!”声音一声高过一声,近在耳畔。
言双凤猛地睁开双眼,却对上了一双惊骇圆睁的眸子。
她呆了半天,脑中一片空白。
那人见她醒了,却仿佛松了口气似的,叫道:“娘子你怎么了?是被梦魇住了?吓死我了!”
这是丫头如意。
言双凤愣了愣,突然意识到什么,她赶紧看向身旁,并没有人,下意识地握住了衣领,颈间却竟有点儿湿润润的。
“我、我怎么了?”她心虚地问,呼吸竟还不能稳。
如意赶着扶她起来:“还说呢,亏得我醒了,娘子在这儿叫呢,到底是梦见了什么,又哭又叫的,简直怕死人!我叫了半天你还不醒……我差点儿就出去喊人了!”
言双凤浑身又冷又热,没法儿形容的滋味:“你、你……”
如意掏出帕子,给她擦额头的汗:“瞧着一头的汗,啧啧,身上也湿了!到底是做了什么噩梦?”
不提不打紧,一说,言双凤浑身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她赶紧推开如意给自己擦汗的手:“别胡说!”
如意愣怔:“怎么了?”
言双凤反应过来,屏息静神,才道:“我是昨儿太累了,晚上便做了些乱七八糟的梦,你可……别跟人乱说。”
如意疑惑:“我跟人说这个干什么?我只是担心娘子……”
“没什么可担心的,”不等她说完,言双凤拦住:“你去、准备点儿热水,我要洗一洗。”
“早上便沐浴?”如意瞪圆了眼。
言双凤咳嗽:“方才、出了一身汗,不舒服的很,别啰嗦,快去!”
如意答应着赶忙去了。
言双凤见丫头走开,这才稍微松了口气,身子软软地向后一倒,手遮住双眼,此一刻,昨夜梦中所经历的种种,在心底陆陆续续浮现清晰。
第35章
言双凤做了一夜“噩梦”, 那边儿戴涉戴监军却称得上一夜不眠。
昨夜跟小魏王相谈不欢,戴涉回到客房,闷闷不乐。
跟他同来的几名随行人员明白事情不协, 却不敢贸然插嘴,只有一名从京内就跟过来的心腹姓李的,同戴涉进了内房。
虎啸山庄是有些年头的了,客房虽是现成的,但却许久没有人住,更兼年老失修,越发透出沧桑古旧。
先前李顺已经叫人过来收拾整理过了,地上也加了炭炉, 但对于戴涉而言, 这简直鄙陋的跟监牢差不多了。
他心情不甚好,再看室内,越发脸色阴沉。
心腹小李即刻会意, 陪笑道:“这儿实在寒酸的可以,少不得要委屈监军一夜了。”
戴涉抬头瞥过去,冷笑道:“这话说差了,贵人甘之若饴的地方,你有什么资格嫌弃。”
小李一愣,放低了声音道:“监军确信了,是那位?”
戴涉仅仅冷哼了声。
小李屏住呼吸, 过了会儿才又开口:“您的意思是,小王爷当真不肯回去?”
戴涉低下头, 小李见他不言, 便不敢再多问, 只道:“对了, 我给大人准备热水洗脚……”
小李出门把热水端了进来,恍惚中才听见戴涉说了句:“或者,从此不回也好。”
次日早上天不亮,随从自外而来,敲响戴监军的房门。
小李忙开了门,来人低语了几句,里头便想起戴涉的声音:“何事?”
冲着那人点点头,小李赶忙到了里间,对着正和衣而起的戴涉,满脸惊疑地说道:“先前有人来说,这山庄内那个老马夫,把贵人叫了起身,像是要出庄子去了。”
“什么?!”戴涉一惊,他本来动作极慢,如今闪身下了床,“快给我更衣!”
小李早把衣袍取来给他披上,戴涉且穿且问:“说了是为何事?”
“正是为这个令人不解,”小李眉头紧锁,道:“看着,却仿佛是要去牧马,不过这、怎有可能?”
戴涉震惊地回头:“这!这简直……成何体统!”不等小李给自己系带,他把人推开,自己急忙胡乱地系好了,迈步往外而去。
才出房门,一股寒风扑面而来,戴涉拉了拉身上的披风,抬头看了看天色。
天有些许阴沉,多半又是要下雪,戴涉皱紧眉头,不多时将到中厅,耳畔已经隐隐地听见马嘶的声音。
正在此刻,却见昨日见过的李顺陪着言双凤自廊下走了来。
言双凤鬓边缀着两朵绢制并蒂橙黄虞美人,一身鹅黄缎子长衫,珍珠白百蝶穿花褶裙,杏眼丹唇,摇曳生姿,不知是花好还是人更好。
戴涉赶忙换上一副笑模样:“凤二姑娘,有礼了。”
言双凤也微微搭手行礼:“戴掌柜起的早啊,我还想着该不该派人去请呢。”
戴涉笑了两声:“干我们这行的,经常是披星戴月,餐风露宿的,自不是那些居家人一样享受,对了,庄子里的马儿在叫,不知何故?”
言双凤笑吟吟地道:“这个啊,难怪您不知道,这是年前最后一次放马,明儿就是除夕了。这天又不好,所以赶早出去让它们撒撒欢,玩儿一会就回来了。”
“原来如此。”戴涉连连点头:“我正有意见识见识贵庄的马儿,不知能否一见?”
言双凤道:“这有什么,请随我来。”
当下,言双凤跟李顺儿带路,戴涉跟随在身侧,竟不是往马厩,而是往庄门外去。
戴涉心中焦急,他哪里是想看马,无非是想看看小魏王罢了,却仍不露痕迹地道:“这一趟出去,又有风雪,恐怕是昨夜那位年纪略大的御马师?”
言双凤笑看了他一眼:“您猜中了,那正是我们庄子里最有经验的富贵爷爷。那些马儿啊,最听他的。”
戴涉含笑:“昨儿我一见那位老先生便知道非同凡响。果然如此。如今这样老资历的御马师是越来越少了,昨日我行经万马山庄,还听他们说,庄子里最欠缺的就是那种老到熟练的马师。”
言双凤扭头:“您去过万马山庄?”
戴涉一笑:“万马山庄名头虽劲,但论起资历底蕴,自然还是虎啸山庄,从昨夜见到姑娘到现在,我想我确实并未来错。”
言双凤见他谈吐风雅,不管是客气也好还是别的,总归是很叫人熨帖,当下笑道:“您过誉了,我们也是今非昔比,只多谢夸奖就是。”
这会儿已经出了门,却见屋外,果然有十几二十匹的马儿跃跃奔腾而出,其中有一匹最为显眼,在冰天雪地之中,仿佛蛟龙腾跃,与众不同。
但戴涉的目光却死死地盯着马上的那道矫健影子,他没法儿形容心中的震惊。
而此时,言双凤却也望着马背上的人影,一身青色棉袍,口鼻处围着灰巾,只有一双清丽明锐的凤眼在外头,正是赵襄敏。
先前老富贵出去放马的时候,乘风通常也会跟着往外跑,但乘风并不肯听老富贵的话,跑着跑着,自个儿就没影了。
它自己乱跑倒也罢了,有几次甚至把庄子里的马儿都带的不见了踪影,起先,老富贵急得要晕死过去,还以为马儿丢失,没法儿交差了,正准备上吊,乘风依旧带领着那几匹马回来了。
老富贵给吓出了心病,所以跟言双凤商议过了,便叫赵襄敏同他们一起出去放马,只为让赵襄敏好生管束着乘风。
而赵襄敏的身子已然好多,双腿也是无碍,言双凤也乐意让他帮手做些事,至少老太爷那边可以搪塞。
马上的人逐渐远去,奇怪的是,赵襄敏并未回头看她。
言双凤有些怅惘地目送,心中想起的却是昨夜的梦境。
如意不知道情形,还以为她是被梦魇住了,只有言双凤心知肚明,她确实是“梦”,只不过是有点儿过于春意盎然的梦。
越是细想,梦的种种清晰之处浮现心头,令她脸红心跳,却又暗暗惊骇。
这些日子言双凤确实时不时地胡思乱想,昨夜又喝了点儿酒,难不成是因为这个,才做了这种荒唐之极的梦?
梦境中那个银甲红衣的少年,自是赵襄敏。
言双凤自诩从没见过他身着兵甲的样子……怎么会梦见这般打扮?确实她挺喜欢当兵的,或者是因为听赵襄敏说了他是斥候,故而生出幻觉?
可是,最让言双凤茫然失笑的是,梦境中赵襄敏跟她之间的“相处”。
她竟然是被“欺压”的那个,就算是不着边际的春/梦,也太过离谱了。
言双凤觉着,就算是两人把那梦境成真,那么欺负人的那个,也得是她,事实上从把“吉祥”救回来直到现在,他们之间,从来都是她横行霸道似的,这个,如意跟周婆子等可也是有目共睹。
还是如意无心的一句话提醒了言双凤,如意因怕她被梦吓住,便安抚道:“娘子别在意那些,多半是年下太过忙碌了,才做了梦,而且我听说,梦都是相反的……所以就算梦见了坏的东西,那其实是好的。”
言双凤琢磨那句“梦都是相反的”,仿佛得了解释,心里也稍稍地平复。
对啊,确实是这个道理,正是因为平日里她太过欺负赵襄敏了,所以在梦里,两个人的角色才会对调过来。
想通了这个,言双凤心想……或者,以后该对赵襄敏好一点儿,免得做梦的时候,被欺负的太狠。
言双凤望着赵襄敏策马离开,脸上稍微多了一抹天然的红。
戴涉在旁边看着那明明该是身在九霄的人物,居然被贬去牧马,他只觉着这山庄门外的寒气,几乎要封住他的七窍,让他立毙当场。
还是言双凤先回过神:“戴掌柜的,您觉着我们山庄的这些马儿怎么样?”
戴涉幽幽地收回目光,如果言双凤懂他,就会看出他眸子里的绝望跟无奈,可惜她并不懂。
戴监军似笑非笑地说道:“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言双凤只当是在夸奖马儿,便道:“倒也没到那种地步,我看掌柜您带来的几匹马,也都个个不凡。”
戴涉叹息道:“始终比不上凤二姑娘……这儿,人杰地灵,不管是人是马均都如此不同寻常。”
言双凤见他“真心”夸奖,便笑了数声:“您是走南闯北,见惯好马儿的,说的这样,我可要当真了?门外的风大,请里头说话吧。”
戴涉心想:门外的寒风确实刺骨,只是那最该不沾风雪的人,却被任意驱使,自己有什么脸躲在屋檐下?
“无妨,鄙人也都习惯了,”他先是说了这句,又道:“倒是二姑娘怕是禁不住这些。”
言双凤把披风的领口紧了紧:“我到底也是这儿土生土长的,自是没什么。”
戴涉耐不住性子:“方才我看,随着老马师离开的共有四人,敢情都是庄子里的御马师?”
“那倒不是……”言双凤先是随口应了声,又改口:“差不多吧。”
戴涉笑着追问:“不知何为差不多?”
言双凤道:“已是年关,有些原先在庄内的,已经回家去过年了,所以人手短缺,能用的自然都得上,并非人人都如富贵爷爷那样经验丰富。”
戴涉直到此刻才反应过来,忙向身边的几人一摆手,几个随从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两人已经进了门,向着内厅而行,戴涉道:“可我看那马上的众人 ,皆都是骑术精湛之辈,可见山庄确实卧虎藏龙。”
言双凤脸上掠过一丝笑容,正欲答话,就见老爷子被小平安扶着,颤巍巍从廊下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