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糖三两
说完后,他冷冷地瞥了薛鹂一眼,阴着脸驾马走了,也不管他受伤的侍从。
晋炤收回了刀,沉默地挤开车夫,挡住薛鹂的大半个身子。
魏蕴心有余悸地盯着赵统,紧紧握着薛鹂的手不松开,连手心何时出了层冷汗都未察觉。
赵统看向薛鹂的时候,目光柔和了不少,语气也没有方才的冷硬。
“今日游玩可还算尽兴?”
“甚好。”薛鹂点头。
他并不是少年人,然而面对中意的女子,竟也忍不住在内心思忖着如何开口。
想了想,他才说:“我过几日要南下平乱。”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你若愿意同我一起,你想要什么,我都能许给你。”
这样的空话谁都会说,薛鹂也说得不少,自然不会叫这轻飘飘的话给迷昏了头,立刻回答道:“钧山王的好意鹂娘心领了,只是我心有所属,不敢奢求更多,更不敢高攀。想必钧山王英武不凡,定能早日觅得佳人。”
赵统摩挲着手里的缰绳,沉默了片刻,再开口的时候语气仍和善,却又隐隐带了逼迫的意味。
“你想清楚了。”
薛鹂毫不犹豫:“还望钧山王此去平安,早日凯旋。”
“你的意中人,可是魏氏的长公子?”
第36章
薛鹂没想到赵统会在大庭广众之下问的如此直白。如今她与魏玠虽有传闻,却也只是遮遮掩掩。然而她若当众承认,她对魏玠一往情深的事必定会传开,日后再与梁晏牵扯不清,必定要惹来不少讥讽。
装可怜总归是没错的。
她微敛着眉,神情略显低落,自嘲道:“大公子贵如云霞,我身如微尘,不敢痴心妄想。钧山王日后还是莫要说这种话了,若要人知晓,只怕是有损大公子名誉……”
此话一出,薛鹂便显得尤为凄楚可怜,甚至有听者能因此想出她因出身低微配不上魏玠,而被人奚落讥讽的画面,以至于连魏蕴都回想起了她从前说的那些话,心中不由地生出了几分懊悔。
赵统默了默,才说:“真心待你的人,不会在意你出身高低。”
薛鹂几乎想要冷笑,不过是嘴上说的好听罢了。世上的男子总是最诡诈狡猾的,哪有不在意出身高低的,只有被礼法训教到昏了头的女子,才会甘心与一无所有的庶人私奔。
她的父亲如今虽去做了被士族所轻蔑的商贾,却足够精明自私,曾将她的阿娘哄骗得死心塌地。
魏玠在乎,梁晏必然也在乎,赵统说不在乎,不过是因为他如今不需要,他早已重权在握,再娶名门之后便会被视为野心勃勃。倘若有朝一日他需要联姻笼络势力,只怕是他发妻在世都能被一脚踢开。
薛鹂强忍不耐,低垂着眉眼故作伤心状,赵统自知惹她不悦了,也知趣地不再多说,只留下一句耐人寻味的话。
“我等你日后来寻我。”
说完他便离开了,魏蕴冷着脸催促家仆驾马。
薛鹂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她扶着车壁,问晋炤:“表哥让你来的?”
晋炤一声不吭,仅是漠然地点了点头。
倘若留下的是晋青还好,偏偏是个哑巴似的晋炤,薛鹂拿他毫无法子,想必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心中愈发不耐。
魏蕴也阴着脸,瞥了眼晋炤后,幽幽道:“表哥对你还真是上心。”
她索性沉默着不去反驳。
两人因突然冒出的夏侯信被搅了兴致,路上也没有再说什么话,回府后也早早散了。
姚灵慧坐在院子里纳凉,树上挂了两盏灯笼,照见她脸上略显得意的笑。
“阿娘可是遇上了什么好事?”
姚灵慧冷哼道:“薛氏遭祸,可不正是天大的好事。吴地起了反贼,你叔父他们从前上赶着讨好淮阴王,如今反遭连累,写信请我去找你舅父说几句好话。”
离开吴郡时,薛氏的长辈还嘲讽她们去魏氏打秋风,魏氏的人必定不会理会她们,如今这一遭也算是让姚灵慧扬眉吐气,彻底舒坦了一回。
薛鹂却忍不住有些发愁,前几日只听说是有藩王起兵造反,不曾想连薛氏都能牵扯进去,恐怕这件事不好平息。如今魏氏也插手了,只怕在不久后平远侯也要领兵去平乱,莫要将梁晏牵扯进去才好。
薛鹂忧心忡忡地回到屋里,看到桌案上架着的琴,这才想起远在冀州的魏玠。他送了一张琴给她,让她好好练琴,待他回来再查阅。换做是从前,她为了讨好他自然是什么都肯用功,如今梁晏对她动了心思,她自然没有多余的精力再耗费在魏玠的身上。
“将琴移开,放在此处碍手碍脚的。”她坐下饮茶的时候,才注意到到卧房里有股冷香,熟悉却又说不上名字,出声问道:“今日燃的是什么香,似乎与往日不同。”
正在铺床的侍女听到声音,停下动作回答道:“是大公子命人送给娘子的香。”
薛鹂这才想起来,前几日她随口说喜欢魏玠身上的气味儿,他便命人将熏衣的香送了过来。分明当日她觉得好闻极了,甚至忍不住贴近多嗅了几下。兴许是在屋子里久了的缘故,同样的香气,今日再闻到,却没有当日的感受。
或许正如魏玠此人一般,初识只会看到他的高洁文雅,待时日久了,便要觉着他虽美名远扬,性子却无趣寡淡,还是远远地观瞻最好。
齐国的朝政早已混乱不堪,徇私枉法贪墨军饷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冤假错案更是数不胜数。似乎是为了给新上任的梁晏一个警告,他初上任便要去处理堆成一座山似的卷宗,为避免底下的人阳奉阴违,他还要亲自去狱中刑审。
由于常年不见天日,狱中泛着一股阴冷潮湿的霉味,以及一些难言的腥臊恶臭。
梁晏没有因此退缩,反而愈挫愈勇,加之魏恒在暗中打点,虽有太尉府一派的人为难他,同僚们到底是不敢在明面上给他使袢子。
他忙了好几日,连侯府都不曾回去,虽说三公曹的差事又苦又累,并不如他所想的顺心,更不被亲友所看好,然而能做自己想要做的事,至少日后想起来不会因此而悔过。正如薛鹂所说,尽管去做,是非成败何必过问。
想到薛鹂,他心上忽地一软,疲倦似乎也消去不少。
等手上的政务稍闲下来的时候,他回侯府已经是深夜,马车行至途中,他却忽地来了兴致,想要去洼地看一眼萤火。
从前是因为心中苦闷,今夜的心情却大不相同。
只是没想到的是,等他靠近那处满是流萤的洼地时,会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鹂娘?”
薛鹂提着灯坐在石头上,一盏灯笼放在她身侧,昏黄光晕照亮了一方天地,也为她罩了层朦胧的清辉。
梁晏险些以为眼前人只是他累昏了头所看见的幻像,稍一走近便会化作泡影消散。
“世子?”薛鹂惊讶地唤了他一声,看到他身上的绛红官袍,又道:“看来世子在三公曹的这些时日,过得不算舒心?”
梁晏低笑一声,应道:“倒也还好,今日来此不是因为心中烦扰,只是想来看看风景。”
薛鹂惋惜道:“可惜今夜流萤不算多,我等了好一会儿,也只有零星几只在这儿飞来飞去的,世子恐怕是白来一趟了。”尤其是这些恼人的蚊虫叫她苦不堪言,她连着几日来此,都不曾遇见梁晏,正想着过几日便不来了,谁知今夜总算是撞上了他。
“能见到你,今夜便不算白来。”梁晏说完后,又提醒她:“你若想要看风景,日后要让人陪着才好,此处荒山野岭,你孤身一人我实在不安心。”
“侍卫就在不远处,世子不必担心。”晋炤跟着她好几日,撵都撵不走,连阿娘都忍不住问了她几次。
冷风吹得薛鹂瑟缩了一下,梁晏皱眉道:“夜里风凉,还是早些回去吧。”
薛鹂点了点头,小心翼翼起身,动作却显得有几分古怪。
“可是身子何处不适?”
她小声道:“方才扭到脚了,坐下歇了一会,还是有些不好走……”
“侍卫竟不管吗?”梁晏语气微沉道。
她如何知晓,毕竟是魏玠的侍卫,只怕如他一般毫无意趣。
梁晏伸手去扶薛鹂,她忽地身子一歪险些往前栽,又被他扶着腰给拦了回去,这样一来,二人的姿势便显得极为亲密,像是抱在了一起。
她立刻慌乱地要往后要退,梁晏无措地松开手,见到薛鹂疼痛地要蹲下去,连忙又去扶,无奈道:“若是你愿意,我可以先背你上马车。”
薛鹂沉默许久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梁晏心中舒了一口气,将薛鹂小心翼翼背起来。她身上有股若有似无的香气,发丝垂下的时候,随着他的动作而轻轻晃动,时而会触到他的脸颊。
她好轻……
梁晏忍不住在心中想,而后脖颈一凉,似乎有什么冰凉的东西顺着衣襟滑进了他的衣衫,像一位灵活的小蛇,让他脚步也跟着一乱。
是薛鹂的头发。
他的手心不知不觉中出了冷汗,步子也显得格外僵硬,几乎要不知道如何走路了。
“与世子有姻亲的那位周娘子,应当是位极好的人吧?”
薛鹂小心翼翼开口,语气中带有几分落寞与不甘。
梁晏嗓子发干,就像是有粗粝的石子堵着喉咙,连开口都变得艰难。
“她性情温和,端庄有礼,鲜少与人交恶,族中长辈也都喜爱她。”
听到梁晏的回答,薛鹂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他还以为是自己说的不好,正想补上两句,却忽地感受到脖颈一凉。四周并无落雨的迹象,意识到方才滴落的是薛鹂的眼泪,他步子猛地一顿,方才被眼泪触到皮肤仿佛被火烧到了似地发烫。
“周娘子处处都好,也不怨人人都说她与表哥相配,连表哥都对她另眼相待……若换做是我,也要喜爱这样的女子……我哪里能与周娘子相比。”薛鹂语气中带了鼻音,听着委屈极了。
梁晏猜想她是因魏玠而受人讥讽,毕竟魏玠与周氏曾议亲,她被拿来与周素殷一同提及也是在所难免。望族最重门第,两相对比之下,必定要将她贬得一无是处。
“旁人如何说都不算数。”梁晏立刻反驳她。“倘若兰璋真心喜欢你,世上千万人都不及你好,也无人能与你相比。”
薛鹂哭声渐弱,微热的呼吸洒在他的后颈处。“那世子心里,周娘子可是世间最好的人?”
他哑口无言,静默了好一会儿,无奈道:“我与周娘子并非两情相悦。”
有这句话便足够了,薛鹂心底暗喜,却惋惜道:“若我是周娘子,心中必定欢喜极了,既能有表哥青睐,又与世子定下婚约……”
听到薛鹂的话,梁晏亦是心中微动,然而想到她痴恋魏玠,又不禁苦闷,没有再应声。
将薛鹂送回马车后,梁晏回过身想要离开,才发现暗处隐匿的身影,竟悄然无声地跟了他们许久。
一直到那人睨了他一眼,默不吭声地跳上了马车,梁晏才看清他是晋炤。
魏玠回到了洛阳的日子要比想的要早上许多,只是为了避免生出是非,此事并未张扬。
他回府后,薛鹂并未立刻来玉衡居见他,询问过后才得知,梁晏因为公务繁忙而累倒,薛鹂与人一同前去平远候府探望。
第37章
梁晏性子好,素来与人为善,病倒后来探望的人络绎不绝,其中不乏有不少士族中的女郎,薛鹂跟在魏蕴身后倒也不显得突兀。
魏蕴起初是不大愿意来的,梁晏病倒,与她实在没有多少干系。只是薛鹂声称与梁晏投缘,难得在洛阳交到一个能说上话的好友,她虽心中不大情愿,却还是没有拒绝她,陪她一同到侯府探望梁晏。
平远侯府人丁稀少,不比魏氏是百年望族,府中家仆并不算多,显得有几分冷清。反倒是突然来拜访的这些年轻郎君娘子们,让侯府中多了几分鲜活气。
传言说梁晏病倒,实际却不算什么大事,只是他在在朝政上与人不和,加上他年轻气盛资历尚浅,旁人背后给他下绊子,足以让他忙得焦头烂额几日不好歇息。不过是没有歇息好,与人争论之时气急,忽地晕了过去,回府睡上一日后,流言便传得人尽皆知。
友人们上门拜访才知晓他并无大碍,笑骂两句后便散了。薛鹂与魏蕴上门时,衡章县主正往回走,瞧见了薛鹂也在,想到她与魏玠的种种传闻,便忍不住出声叫住她。
“你何时与梁乐安交好了?”她语气颇为不满,眉梢微微挑起,显得有几分盛气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