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鱼山醉
大壮看着夫人,突然问:“这样不好看吗?”
他语气晦涩,乔沅没听出来,眼神亮晶晶的,扭捏了一下才道:“……好看。”
男人以往的衣物多是沉稳的玄色,他身材高大,浑身腱子肉,玄衣更衬得他气势深沉,让人不敢直视。
今日却突然换了一件宝蓝色衣袍,沉稳之余,多了几分潇洒。
小美人脸色红红,又见大壮一直盯着她,忍不住羞恼地打了他一下。
大壮仔细观察她的神色,没看到什么遗憾怔愣的情绪,一直紧绷的脸几不可见地放松下来,抱着夫人亲一口。
*
晚膳后乔沅照例拉着大壮出去逛院子,偏偏走到一半嫌累,见周围无人,娇气地让大壮背她。
她身上散发着暗香,软软地贴着他的背,此刻看起来倒真像个乖巧漂亮的小美人了,一点儿也看不出平日折腾人的性子,大壮尽量走得平稳。
乔沅在他背上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下巴搁在他肩上,试探着问:“大壮,你看这府上如何?”
随着说话声,香甜的气息洒在他脸侧。
大壮沉默片刻,“甚好。”
就算他再怎么嫉妒夫人的前夫,起码在物质上,镇国公无可指摘,夫人的吃穿用度无一不精细,简直可以说是用金汤银汁养着的。
乔沅想听的不是这个,不满地扯了扯他的头发:“你有没有什么感想?”
比如觉得哪个地方似曾相识。
感想?
大壮扯了扯嘴角,难道要他说夫人和您亡夫真是伉俪情深?
可惜啊,再怎么恩爱,那短命鬼不还是早死了,现在是他抱着夫人。
大壮面上从容,让人丝毫看不出他心里恶劣的想法:“夫人,前面那座小楼是何时建的?”
他本意是想引开话题,却不想乔沅听了他的话,抬头看一眼,漂亮的唇瓣微张,没有说话。
虽说皇帝追封了齐存镇国公的爵位,但并没有赐新的府邸,现在的公府是从原先的侯府扩建的,那栋小楼自然也被保留下来。
乔沅对这小楼的感情有点复杂,一方面,齐存让人修建这座小楼的时候,一切都是按照她的喜好来的,如今建成了,雕梁画栋,珠帘翠幕,精致又华丽。
但她也忘不了曾经做过的那个奇异又诡谲的梦,梦里她仿佛成了一具不生不死的人偶,那种病态又狂热的情感,即使现在想起,乔沅都隐隐头皮发麻。
因此,尽管小楼很符合乔沅的喜好,但她却只偶尔过来小住,尤其是齐存出事后,她再没过来,如今乍一看到,心绪有些杂乱。
大壮看到夫人怔忪的神色,哪里有什么不明白的,怕是夫人和那亡夫在这里有什么难忘的回忆,心一下就冷下来了。
乔沅无意识扣了扣他肩上衣物的刺绣,小声道:“这里没什么好看的,我们走吧。”
她越是这样说,大壮心里不自觉升起一股郁气,反倒偏要进去看看。
乔沅想了想,倒也没拦着。
小楼里的摆设没变,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这个时候丫鬟都睡下了,里头很安静。
乔沅刚开始还有些故地重游的新奇,待那股兴趣散去,又懒洋洋趴回大壮肩上。
大壮背着夫人,一步步走过回廊,花厅。
两人的影子被微弱的烛火投在墙上,脚步落在木质阶梯上,踩出沉闷的声响。
上了二楼,大壮随意进了一间看起来最华丽的屋子,果然听见乔沅在他耳边闷闷地介绍:“这是起居室。”
大壮想问,之前是和谁一起住,但一冒出这个想法,自己都觉得可笑。
还能是谁。
不知是不是丫鬟马虎,屋里窗子没关紧,风透过缝隙钻进来,大壮觉得从骨子里透出点寒意。
屋里里的摆设更显奢华,软烟罗纱帐轻透,黄花梨柜古朴奢华,窗外的月光照在红木桌椅上,边角反射出一层冷光,锋利得似乎能割伤人。
大壮此刻心里那股戾气更重了。
执意想进来的是他,现在真见到了,心绪越发平静不下来。
他看着眼前的一桌一椅,心里又忍不住想夫人和她亡夫在这里做过什么事。
窗下放着一张软榻,大壮都能想象出夫人坐在上面,悠闲地吃着糕点看话本的情形,偶尔累了还可以趴在窗上休憩。
夫人在室内不喜欢穿鞋,雪白的足尖就这样踩在地毯上,衣襟因为动作微微散乱,脸蛋由于睡姿被印下几道红痕。
这个时候如果男人从外头回来,夫人会被脚步声闹醒,水眸刚睁开时还会带着朦胧的水气,意识还没有完全清醒,就被才分开几个时辰,满心满眼爱极她了的男人急切地按在窗台上。
夫人这么娇气,这时候定要喊疼,但她只小奶猫儿样的力气,怎么挣得开禁锢,最后还要顾及窗外会有人经过,只能眼泪汪汪地咬着自己的手指,勉强堵住带着湿气的喘息。
窗棂上雕刻着精致镂空的花纹,夫人一身白玉糕似的雪肌,若是被按在上面,留下的印记要好些天才能消吧。
大壮知道自己又魇住了,这种疑神疑鬼的感觉几乎要把他逼疯。
他停在这处有点久,乔沅娇声问:“你在看什么?”
“这小楼……”大壮喃喃。
乔沅把脸凑过来,“什么?”
大壮突然回过神来,看着夫人。
乌发如云,色若春花,唇瓣是天生的胭脂色,一看就是没吃过一点苦的样子。
天真稚艳的美人,和这样的金屋多么相配。她每日里什么也不需要做,只需要等着男人来疼爱就好。
乔沅的头发方才在外头被风吹得有些乱,大壮帮她理好,修长手指摸了摸柔软的脸颊,“这屋子很漂亮,很适合夫人。”
他的动作很温柔,语气也平稳,乔沅却莫名想到那个诡异的梦,心底毛毛的。
“不许说这样的话。”
她忍不住皱眉,心底略过一丝不安,“你最近总是奇奇怪怪的。”
大壮看着夫人,眼珠漆黑,半晌,笑了笑:“好,我不说了。”
见他似乎还想去别的屋子看看,乔沅莫名觉得危险,赶忙制止:“没什么好看的,我们走吧。”
良久,才听到男人低低嗯了一声。
两人往回走,途经梳妆台,乔沅想到了什么,连忙扯了扯大壮的袖子。
大壮果然停下,眼神疑惑,却见乔沅从妆匣里找出一只累丝金凤钗。
拿近了看,才会觉出这只凤钗的惊艳。
钗头是一只金身凤鸟,翅羽薄如蝉翼,似无风自动,金凤已足够华贵,整只钗更引人注目的是凤凰口中衔着的硕大明珠,莹白细腻,隐有光华流转。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明珠上有几道细小的划痕。
乔沅在钗身拨弄几下,触到什么开关,凤凰的喙部突然张开,吐出珠子。
莹润的珠子落在白玉似的掌心,分不清哪个更风华。
乔沅把珠子塞给大壮:“让人交给珍宝阁的师傅看看,能修就修吧。”
若是常人也就罢了,但大壮清楚以夫人挑剔的性子,不管多好的宝物,只要有瑕疵,必然就再入不了她的眼。
大壮把心里的思绪压下,面色还是一派平静:“坏了就坏了,回头我去寻只更好的。”
更好的也有,只是这只凤钗是当初齐存来乔府下聘的时候带来的,还算是有些特殊意义。
但乔沅心再怎么大,也知道不能在没有记忆的大壮面前说这些,这不就相当于在现任夫君面前提前夫的东西,不受刺激才怪。
她迟疑了下,只说实在很喜欢,弃了可惜。
库房里不知有多少珍贵的珠宝,何至于对一只损坏的钗环情有独钟。
大壮眼神闪过一丝阴鸷,没说什么,接过珠子。
在两人踏出房门的一瞬,一抹白色的粉末从他袖中落下,消失在空气中。
*
节庆有条不紊地过去,到了最后进宗祠的那日。
大壮罕见地一整日都不见踪影,乔沅让人去寻他,自己先去了祠堂。
齐家祖辈都是农民,一辈子地里刨食,直到出了齐存这个疯子,参军打仗,建功立业,齐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也从土庙迁到了宽敞的祠堂,香火不断。
乔沅跪坐在蒲团上,听到身后大门打开的声音,脚步声渐进,她回头,招招手:“大壮,快过来。”
大壮逆着光,看不清脸上的神情,从善如流地在她身边的蒲团上跪下。
他没有问齐氏的宗祠为什么让他进来,只紧紧地盯着身旁的美人,瞳孔幽幽,深处像是闪过幽光。
乔沅闭着眼睛,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睁开眼时,大壮已经恢复了正常。
祠堂里有些阴冷,丫鬟们都退出去了,此时只剩下两人。
上完三炷香才算是礼成,乔沅摸了摸手臂,想着早些弄完早些回去,从一旁的桌上拿着第一炷香上前。
大壮没有动,在身后静静看她。
因是庄重的场合,她打扮得有些素净,乌黑云髻间嫩生生地探出一根玉簪。
肤如新雪,唇不点而朱,穿着水芙色浅罗裙,掐出一抹极细的腰线。
仿佛有心魔在耳边低语,引诱他握住那把细腰,那么柔软,无力,一旦被禁锢住,就能如他所愿,再也逃不开了吧。
乔沅见大壮没跟上来,转过头疑惑地看着他。
大壮深深地看着她:“夫人,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乔沅莫名其妙,这个时候做什么交易,刚要拒绝,就听他继续说,“我陪夫人上三炷香,夫人回答我三个问题。”
这是什么奇怪的交易,乔沅惊讶地看他,见他似乎她不答应就不动,没多想,还是同意了。
归根结底,男人长久的纵容把她惯坏了,乔沅在他面前总提不起防备心,以为他总不会太为难她。
大壮见她答应,拿了一炷香上前。
乔沅转过头,刚要把手里的香插上,突然听见他问:“第一个问题,怎么不见镇国公的牌位?”
乔沅惊得偏头看他。
她没想到大壮观察得这么仔细,从一堆黑漆漆的牌位里还能找到问题,支支吾吾道:“嗯……许是时间急迫,牌位还没迁过来。”
总不能说活人就在眼前吧。
“是吗?”大壮不置可否,把手里的香插在炉灰里,又从旁拿过两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