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赏饭罚饿
商音目光投过去,不免有些奇怪:“你就不吃了?”
“嗯。”他随意整理袖摆,“你慢慢吃吧,可别太撑哦,当心长胖。”
“可你都没吃几口。”她在那边不满地噘起唇,“不会是嫌我吃得太多,很倒你胃口吧?”
“瞧你这话说的。”隋某人抛来一个薄责的眼神,适时嘴欠道,“你坐在那儿本身就很倒人胃口了,和吃的多少有什么关系。”
话音刚落,他便轻车熟路地躲开商音踹过来的脚,就着动作下了台阶。
“喂,还没问你呢,你今天下职怎么这么早?”她在桌边伸长了脖颈朗声追问。
后者只丢了个背影给她,“所以这不是要去处理点事儿吗。”
说完抬手挥了一下,“夜里不回来用膳,晚上记得留门。”
商音怀疑地盯着隋策良久,直到人走出了曲廊这才小声嘀咕道:“鬼鬼祟祟的。”
说完,倒是挺受用地把他放凉的鲜鸡汤捧起来,美美地小口浅啜。
*
临近傍晚时分,原本慵懒橙黄的日头毫无征兆地沉入云端,整个永平城打了阴,连街上的风都变得微凉飒爽。
这会儿的“杯莫停”还不到客流最大的时段,二楼的雅座零零碎碎的空置着。
付临野是被隋策从都察院的厢房里拽出来的,眼底下还挂着没睡醒的惺忪,也就“杯莫停”的好酒才能勉强令人打起些许精神。
“大哥,大白天的就喝酒是不是太过了点儿?你不用上职的吗?”
隋策不以为意地倒满海碗,“不妨碍,卫所那边有人替我看着,再说最近没有大典和团练,没那么忙。”
付临野闻之便愤慨地咋舌,“当大官儿就是不一样,哪像我们这些小文臣,辛辛苦苦朝五晚九,凡事亲力亲为,上头一句话,下头跑断腿——一个月还只得五日的休沐。”
对方抿了口酒,一抬下巴,“别这么多废话了,兄弟有事找你帮忙。”
付临野先是新鲜,“你居然也会有事请我帮忙……”他倏忽想起什么,竖起指头,“哦对了,我听同僚说,咱们大嫂……”
隋策将他那根食指掰下去,“没错,我就是为这件事来的。”
“嗐。”他啧啧感慨,“那帮老酸腐见风就是雨,干什么都喜欢上纲上线,今早差点没把朝殿给吵掀了。怎么着?”付临野一副瞧热闹的神态,“依咱嫂子那脾气,回家肯定是大闹了一场,搅得鸡飞狗跳,海沸山摇的,把你给折腾出来了吧?”
青年提起这个便觉烦躁地皱起眉,侧目摇头:“唉,她就是没折腾,所以我才不舒服。”
他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放在桌上,语气不由自主地轻了几分,“我回去看她一个人躲在屋里偷偷地哭,在外还装着无所畏忌,浑身是胆的样子,怪不是滋味的。”
隋策言至于此,不禁头疼地浅浅一叹,将玉杯捏在两手间把玩,“她就是太爱逞强,又好脸面,姑娘家家的,连个能帮衬的娘家人都没有,挺不容易。”
桌对面的付临野打从他开口时,视线便挂在他脸上没下来,耳朵好似伸长了两尺有余,神色愈渐了然,就着羽林将军眼角眉梢的细微表情当下酒菜,滋味还挺不错。
“嚯……”
付大嘴的嗓音转了个足以叫人起鸡皮疙瘩的调调,耷拉着唇偏头伸向前,“听这话说的,莫不是心疼了?”
他大惊小怪,“你陷进去了隋文睿!你在乎了!你爱上咱嫂子了!”
言罢他又自语,“好像有点奇怪。”
“谁喜欢她了?!”隋策义正言辞地回眸辩驳,“小爷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会喜欢她吗?”
付临野眨巴几下眼,饶有兴味地看他炸毛:“不喜欢就不喜欢咯,干嘛这么着急。”
然后又贱嗖嗖地拱火,“不在乎人家,还给人家打抱不平啊?”
隋策清了清嗓子,敲着桌角有理有据地解释道,“我好歹现在和她同住一个屋檐之下,有麻烦搭把手不是很合情理吗——”
他终于不耐烦,“你们都察院到底是监察百官的还是打听八卦的?问题那么多,到底帮是不帮。”
“帮。”付大人笑得老妈子一般,“帮,肯定帮。”
“怎么也不能叫咱大嫂受委屈啊,是不是?”
隋策听他满嘴跑马,翻了个白眼,“还好意思讲风凉话,明知道朝上有人找她的茬,你看着也不帮腔?”
那边忙替自己澄清,“我告了半日假,今日的朝会没去,否则哪有他们说话的份儿。”
隋策闭目捏住眉心让自己缓缓情绪,再睁开眼时他形容已肃然下来,“行了,不玩笑,捋一捋吧。
“你那边能出的御史有多少?”
“好说。”
涉及到自身专长,付临野也不顾着贪杯了,往椅子上姿态舒展地一靠,翘起长腿,伴着“唰”声脆响展开折扇,风度翩翩地扇着上头那“天下第一嘴”五个行草。
“本人‘都察院黄金搅屎棍’的名号可不是盖的,言官团半壁江山都是在下的好友,要打嘴仗你可算找对了人。”
隋策:“……”
他为什么能这么得意?
碍于有事相求,隋策只得捏着鼻子容忍一二:“这带头挑事的是何人,什么路子?”
付临野难得正经,目光流转:“那废物姓许,年纪不小了,可惜不会做人,在都察院中混得不好,从前一直被外派湖广,如今看在他劳苦功不高的份儿上才勉强调回京里,在经历司混吃养老。”
他把扇子一扣,“毕竟是游走在都察院外围的人物,恐怕正是看中这一点,对方才指使他当这个出头鸟。姓许的自诩怀才不遇,难得被上峰赏识,当然极尽所能,巴不得给自己造势。”
年轻的文官意气风发地挑眉,“要对付他容易得很,你瞧好了吧。”
隋策摁住了他跃跃欲试的折扇,言词说不上是提醒还是挑衅,“诶,我话可说在前面,此人背靠的八成是梁国丈,付大人得想清楚啊,是不是真的要掺和进来。”
后者用扇子轻描淡写地拨开他的手,迎上青年浩瀚的星眸。
“开玩笑。”付临野云淡风轻地一哂,“本大人干的就是找茬的事,拈轻怕重,投鼠忌器,还当什么言官。放心——”
他势在必得地把扇柄在指尖转了一圈,“梁国丈刚刚经历了老周头的血案,一家子缩头乌龟似的,屁也不敢放一个。否则,你道他为何会找上这么个虾米?”
他点了点桌面,“我打赌,他自己也怕惹身腥。”
隋策执杯轻晃着,抬眸冲他一笑,“你有把握就好。”
说话间叼着杯沿灌完这盏酒,唇边还沾着水渍,青年望向雅室中摆着的冰裂瓷瓶,声音冷戾,“春典的主持应该是捞不回来了,不过,再怎么样也得给重华府出这口气。”
“那是必须的。”
付某人不见外地用自己的杯子和他的空杯强行一碰,“嫂子的名声就是我的名声。”
“哥明天便让你见识见识,我都察院御史的厉害。”
他眯眼一笑,“这一次,绝对扒下梁国丈的亵裤给嫂子压惊。”
*
隋策归府时已经是深夜,长街上的梆子正敲着二更天的声儿,整个宅院在沉睡中安静得十分香甜。
下仆提着灯笼于前面给他照路,暴起的妖风将枝叶和烛火一并吹得摇曳乱颤。
“行了,你休息去吧。”
临到卧房,他从小厮手上接过灯,打发人离开,自行到院后金井处取水随意洗漱两把,这才熄了火,推开门进屋。
拔步床上静悄悄的。
商音想必早已就寝,她今日哭过一回,体力精力不济,入睡得很快。
能睡着就好。
隋策坐在小榻边,一面脱靴一面隔着屏风往后瞥去一眼,暗想,能睡着至少证明这事情在她心里还过得去。
人生在世,天大的事也不及吃喝睡,余下的,不过是凡夫庸人自扰,有那闲工夫顾影自怜,还不如抓紧时间多睡几觉。
毕竟从明日起,他可就有几场硬仗要打了。
隋大将军扯开薄毯,往软塌上一卧,不出片刻呼吸就均匀开来。
三月的天是重华公主的脸,说变就变。
后半夜,原本暴虐的狂风陡然大作,裹挟着瓢泼大雨倾盆而下。这风雨可比在南山郊外时的毛毛雨厉害得多,是正儿八经的春雨,甫一在人间露面,就砸得院中海棠簌簌作响,落了大半的残叶红花。
平地里隐约沉闷的气韵向四面八方扩散,空气蠢蠢欲动,而整片苍穹蓄势待发,仿佛行将破开万法。
商音在睡梦中似有所觉地动了动额心。
突然“哗”地一震,天光大亮。
也就是在那刻,她猛然睁开眼,不自控地从床上坐起身。
纱帐外的雨势滂沱如注,而惊雷却清清楚楚地在耳边劈下,商音极反常地打了个激灵。
满背冷汗细密地爬上肌肤,她喘不过气一般,惶惶环顾周遭。
打雷了。
她在内心深处重复道,打雷了。
一股窒息感顷刻漫上思绪,脑海一片空白,全部的理智皆由绵长的恐惧所替代。
商音忍不住要去找今秋。
今秋……
可偏偏窗外的电光如此猝不及防,她正要下床,冷不丁被豁亮的炽白吓得抽回了脚。
地裂山崩的雷鸣落入凡尘,连厚重稳固的砖墙也为之一骇。
商音捂着耳朵抱住头,拼命将脑袋塞进双臂之间。有那么一刻,她觉得自己不像是人,而像条暴露在危险下的虻虫,然四面空旷荒芜,举目竟没有能借以躲藏的地方。
她瞳孔闪烁得厉害,慌乱中深吸了口气,轻颤且呢喃地唤了句:
“今秋……”
仿佛是应她所求。
面前的纱帐被人从外面撩起一角,幽暗的室内一时半晌未能看清对方容貌,但嗓音却极其熟悉地落在她头顶上方。
“叫今秋干什么?”
青年的眉峰透出淡淡倦意,俨然是从熟睡里被吵醒,他目光不大耐烦,话却很无奈,“半夜三更的,又哪儿不舒服了?”
作者有话说:
来了!雷公它虽迟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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