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赏饭罚饿
他眼眸轻抬,不难抓住重点,“‘被人’?”
今秋认真地颔首。
“这事我也是后来才听她偶然提及的。”
“驸马应当有所耳闻,殿下八岁丧母,而太后业已仙去,宫中无人照拂,幼儿尚小又不能没娘看顾,陛下于是安排了当年的贤妃娘娘帮忙养着。”
隋策长睫沉吟似的扇了扇,松开触着鼻尖的手,“她母亲过世的事,我知道。”
“然后呢?”
今秋:“殿下在贤妃宫里待了几个月,但好景不长……贤妃便病故了。”
“禁庭接连两位贵及‘四夫人’的宫妃薨逝,又都与小公主有关,难免会流出些风言风语,这偌大的宫城人多嘴杂,那些好事者捕风捉影,便私下传殿下她……‘克母’。”
大宫女定定留意着眼前人的神情,羽林将军的目光沉静而专注,是有在仔细听她一言一词。
“昔年贤妃无后,殿下毕竟是认她作了几个月的母妃,如今仓促过世,作为子女的,自当披麻戴孝替其主丧。停灵七日,按照礼数她都在梓宫旁接待阖宫妃嫔、皇嗣的祭奠。
“但殿下毕竟年幼,连日以来多有疲倦,不知不觉便在灵堂内睡着了,她睡倒在角落里,等醒来已是后半夜。”
隋策抱着双臂,手指若有所思地摩挲官袍软甲上的铜环。
“贤妃并不得宠,除了打头的几天热闹,后面的时日来的人其实不多。灵堂中空空荡荡,左右的太监宫女不知上哪里偷懒了,竟没人发现她在里面。”
今秋语气倒是平静无波,轻轻道,“而不巧天公也落井下石,是夜雨疏风骤,却响了半宿的雷,殿下……”
她似是而非地一顿,嗓音不自觉地压重几分,“拍门喊了一夜,那门上落了锁,她哭到几近失语,依然无人回应。等第二日一早才被换班太监发现的。”说着泛泛一笑,“大概也是因为雷雨之故,底下人没听见吧。”
可八/九岁的小孩子孤身和一具棺椁待在一处,又逢雷声大作,隋策自己想了想,换做他那个年纪,都不一定能淡定处之,更别说是商音。
人的年岁越小,越容易将恐惧无限放大。
也难怪她每逢惊雷夜都会那么紧张了。
“后妃停灵……”他隐有所觉地问,“需要锁门吗?”
今秋笑而不答,“其中缘由,驸马不是已经猜出来了么?就不用奴婢多作解释了吧。”
隋策看向她的眼神带着诸多复杂情绪,眉峰渐次蹙紧,而后又回头往商音的住处再望了一望,半晌没有言语。
今秋领着婢女进门给商音更衣梳洗时,她正坐在床边伸懒腰。
大宫女一面替她收拾床铺,一面有意无意地问,“殿下昨夜睡得可安稳么?”
商音想也没想:“还行啊。”
“喔。”她尾音敲得老高,“瞧这情形,驸马应该是把您看护得很好啊。”
她拦腰撑了一半差点没闪着,忙解释:“他……那是借我的地方,蹭我的光,翻翻书打发时间罢了。”
“喔,翻翻书啊。”对方抑扬顿挫地点点头,捞起放在桌上的书卷,“瞧不出驸马近来对花草如此感兴趣,这么一本,竟能认认真真地读一晚上。”
商音远远地瞥到书名,嘴里打了个噎,随后理直气壮地承认,“那当然,跟着本公主近朱者赤,有什么问题吗?这是我教得好。”
今秋从善如流地笑:“是。”
“您言之有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盯夫狂魔音音酱!
啊啊还是暧昧期的糖甜啊吸溜wwww
一身正气绿宝子!打雷天都要坐得离女主十寸远,能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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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一章
美好的一日早朝从抨击重华公主开始。
有了昨天炒起来的氛围, 今日群臣的情绪可就一致多了,许御史甚至不用刻意煽风点火,满朝就都是上书请求鸿德帝降罪四公主的, 想来天子也不敢力压众怒包庇一个无足轻重的宇文笙。
而且他分明感觉到,事情发展至今, 不少人随波逐浪,连都察院中亦有好些言官跟着自己义愤填膺地慷慨陈词。
许御史冷眼旁观着周遭那些年轻的同僚装腔作势, 只觉所谓的铁嘴直言也不过如此, 到头来还不是捡人家吃剩下的。
付临野带着他的左膀右臂们激情热血, 唾沫横飞地挑了商音两天的刺。
待到第三日时, 不等朝中老臣取出奏疏继续催皇帝下旨, 这殿上的风向突然就变了味儿。
都察院的御史们不知怎的, 骂累了公主便调转矛头,开始往诸位老学究身上找茬。小到奏折上的错字、官袍腰带的配饰颜色、胡须上沾了汤汁没擦净等等, 大到六部各司公务上的纰漏疏忽、人员监管不力、述职公文敷衍了事,诸如此类, 不一而足。
这吃皇粮熬资历的百官们也不是神仙,偶尔当差时马虎糊弄一二再正常不过,哪经得起他们这么往死里深究。
可众人轮番挨了一顿弹劾之后, 又都看不出对方这气势汹汹地究竟冲什么而来,好一阵子摸不着头脑。
然而但凡有人前日在朝提及重华公主招揽寒门一事,第二日必有弹章摆上御前。
很快的, 嗅觉敏感的老油子们便咂摸出了点儿什么, 渐渐地收了对商音的步步紧逼。
许御史眼看火要灭, 这还得了, 当下又上呈文, 在殿中大谈“礼义廉耻”, 引经据典,滔滔不绝。冷饭重炒,买账的可就不及第一次多了,此次附和者只寥寥几人。
宦海里浮沉的个个精得堪比千年狐狸,这四公主本就是鸿德帝的掌上明珠,骂个一两回表表态也就罢了,谁会上蹿下跳日日给九五之尊找不痛快。
真当天子是吃素的?
可许御史不懂这个道理,他依旧热衷拱火,愣是要把不识相进行到底。
下朝后在“杯莫停”复盘此事时,面对隋策的提醒,付临野叼着酒杯,压根没将这人放在眼里。
“要弄他还不容易?”他轻描淡写地竖起食指,“一本弹劾文的事儿。”
付大嘴深谙春秋笔法一道,在写弹劾书上整个朝野无出其右,再加上他遍布都察院的耳目,不过半宿,一份精致的奏疏就成了型。
付某人实在是阴阳怪气的一把好手,连骂人都能骂得文采飞扬,词律优美。
“大嫂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正值朝参日,临进和元殿前,他迎着晨曦志在必得地冲隋大将军扬了扬手中的折子,“光靠两个管奏章文书的通政司经历能成什么气候?这帮人写公文,连怎么下套子都不会。”
付临野一副不可一世的狂妄样牵唇哂笑,嚣张地对他一眨眼,“要搞事情,怎么能少了我们。”
隋策真没想到此人专精搅浑水还能这么引以为傲,他抱起双臂啼笑皆非地打量对方,纳闷道,“诶,你说你天天找人家的麻烦,就不怕别人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参你几本?”
“参啊。”他无所谓地一摊手,天不怕地不怕地叫嚣,“小事随便参,大事他参不了。”
付临野:“付某人既敢入这一行,就有他们拿不住把柄的本事。”
说完,成竹在胸地叉起腰,“何况就算他拿住了,小爷也有能耐驳回去。”
“啧啧啧。”隋策真是没眼看他这翘尾巴的样儿,直摇头,“朝中有你这样的文臣真是我大应的福报,我看是当官阻碍了你的天赋,你就该去当个讼师的。”
“行了吧兄弟。你该庆幸我不会去找你的茬。”付临野没他那么高,只好踮了下脚,拇指一抹鼻尖,豪气十足地示意道,“走,进去了。”
这日的早朝可就有热闹看了。
简直堪称是许御史丑闻共赏大典。
他老底被挖得一个不剩,前脚参重华公主言行不轨,于礼不合,后脚就被爆出当年为谋仕途,至老父于不顾,弃养双亲,饿死老母的劣迹,此为不孝。
他参重华公主结党营私,很快就有人呈出其外派湖广时结交地方官上供的账簿,此为不忠。
许大人上不忠君爱国,下不赡养长辈,年轻的言官口舌犀利,全然不看在同僚的情面上,将他从头到脚贬了个一文不值。
说是大应之蛀虫,举国之毒瘤,若非律例限制,他就该当场自尽以谢天下,最好能自行凌迟,少一刀都不够诚心的。
鸿德帝原本便向着商音,看此人不顺眼很久了,正愁没个打手给台阶,见状当然求之不得地贬了他的官,外放辽东。
朝堂上折腾得腥风血雨,在坊间隋策也没闲着。
他先是出钱摆平了京中大大小小的勾栏瓦肆,将有关商音的话本评书全都撤下来。毕竟留着这些东西无异于是活靶子,总会给某些有心之人借题发挥的机会。
紧接着他再加了一笔钱,将信王世子的小道消息添油加醋地润色一番,让这帮嘴碎上茶楼里当新鲜事儿散布。
什么世子妃曾是某罪臣之女,为保父兄性命求上那喜怒无常,暴虐阴鸷的信王世子,世子看在她姣好面容上使手段让其父免于问斩改为流放,却因身份之故只能让她在别庄做外室养着。因世子爱惨了这姑娘,最终说服信王扶正做了妻。谁承想近来居然有传闻,说世子曾有一粒朱砂痣乃邻国某公主,由于世子妃模样像极对方,才对她宠爱有加。眼下二人为此闹崩,正虐恋情深,你跑我追,好不沸腾。
其中情节之曲折跌宕,内容之喜闻乐见,听得永平城的男女老幼如痴如醉,津津有味,迅速将重华公主的事抛在脑后。
时政龃龉哪有八卦恋情有意思?
再有闲人不怀好意地提起,也都当陈词滥调,激不起多少兴趣。
大家都在等信王世子澄清自我,勇敢追爱呢,皇亲国戚收买个把书生算个什么鸟事儿?
隋策站在茶楼下叼着一根剔牙的青枝听街边小贩议论纷纷,仿佛早有预料似的轻笑一声。
人言么,无论何种惊涛骇浪的逸闻,在百姓的记忆中也就听个响,谁真的往心里去。
找个冤大头岔开众人的视线,这事儿不就结了。
“造势还得这么造。”他把青枝往唇边一咬,自语道,“学着点吧,傻丫头。”
就在永平城内各方势力忙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的时候,鸿德帝的谕旨也毫无悬念的来到了重华府内。
商音跪在地上聆听圣谕。
宣旨的是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先不咸不淡照本宣科地称赞了她在南山围场的大仁大勇,赏了整整大半篇幅的金银珍物,继而话锋一转,又批判她与朝臣来往过近,不知避嫌,最后则八竿子打不着地提了一句清明将至,要她在公主府内替太后与故去的两位宫妃吃斋念佛,尽孝半月。
商音当然听得出这是什么意思。
天子摆明是给红枣再打一巴掌,借祭祀的由头禁她的足。鸿德帝到底没办法顶着百官激愤的群情来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贵为九五之尊也难堵悠悠众口,总得给底下人一个交代。
重华公主垂首谢了恩典,起身来要接旨。太监统领将玉轴放到她手中,拂尘一扫,眼角便漫起笑纹。
“殿下稍候,皇上过一会儿怕是要登府门与殿下叙叙家常。”
她闻言微愣:“我父皇?”
天子轻易是不出宫门的,但偶尔到朝臣家中喝两盏茶也不是没有的事,可毕竟政务繁多抽不开身,一年里大概就那么两三回。
自从商音出嫁,当然也是做女儿的入宫去看父亲,怎好叫父亲亲自上门呢。
不消说,鸿德帝此举的用意非常明显,一则是来安抚她,给闺女些宽慰,二则同样有震慑旁人的意思——皇帝已经作出让步,就别再盯着人家公主不放了。
父女俩碰面之处是正院的厅堂。
今秋摆好茶果后便自行退出去,待在门外不远不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