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地瓜
还不如看一场马球来得快乐。
比输给对手更令人崩溃的莫过于到头来才发现,所谓的对手,根本从一开始就没拿你当对手。
现在寿阳公主就是这种心情。
宁德长公主缓缓道:“我知道你一直看我不顺眼,只是我总觉得莫名其妙,我从未害过你,反倒是你们兄妹二人屡屡找我麻烦。都说成王败寇,愿赌服输,皇兄登基后,也未曾赶尽杀绝,你们哪儿来那么大怨气?”
一个半辈子想不开,把自己气到病危;
一个莫名捏了假想敌,在鲁东怨念滔天……
简直荒唐!
“若非你,父皇就不会看不见我;若非你们,他就不会逼我下嫁……”追忆往昔,寿阳公主气得声音打颤。
宁德长公主没急着解释,或者根本不屑于解释。
她只是静静看着,等对方宣泄完毕,才轻飘飘问了句,“你扪心自问,真的是这样么?”
这话像一支利箭,稳准狠地刺入寿阳公主心窝,让她面上血色尽褪。
真的是这样吗?
宁德长公主缓缓道:“天家无父子,皇子不罕见,公主更不值钱。
你太骄傲,也太傻,总觉得父母生来就该疼爱儿女,可我告诉你,哪儿有那么多【应该】【不应该】。
男人不比女人十月怀胎,在这皇室之中,或许我们也不过父皇一时兴起所致,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什么分别?
所谓的亲情也是一笔买卖,你投入多少,才敢奢望回报多少……”
世人都说先帝在世时最疼爱的便是宁德长公主,可大多数人却都如寿阳公主一般,只在意结果,刻意忽略过程。
就连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可能也想象不出,她曾为了这份所谓的“独宠”,付出了多少。
因为她是个公主,天生比皇子矮一头,在父皇眼中,也不过是可以随意丢出去拉拢外人的工具罢了。
公主,不过是小猫小狗。
不,再皇室需要联姻之前,不被记住的公主甚至连小猫小狗都不如。
于是宁德长公主就花了好久好久,先让自己成为小猫小狗,然后才试着做人。
这个方法虽然难了些,但效果斐然。
可惜,世上绝大多数人都不明白这个道理。
“别说了,你不要再说了!”寿阳公主捂着耳朵大喊道,“我不会相信的!”
真的不相信吗?
不信的话,就不会不敢听了。
宁德长公主看着她,忽然有点怜悯。
有怜悯,但不多。
寿阳公主不明白么?
或许吧,也或许她明白,只是太傻,生在皇家还渴望亲情,简直愚不可及。
人生来就不该抱太多期待,不期待,就不会失望。
不失望,就不会像寿阳公主一样,到死都不敢也不愿恨先帝,只将求而不得的怨念转嫁到别人身上。
这个道理她不明白吗?
未必。
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寿阳公主给自己编了个梦,梦里有慈爱的父亲,只不过那父亲受了别人蛊惑,所以才不疼爱她。
这么多年来,从未有人像宁德长公主这般,如此直白地撕下最后一层遮羞布。
宁德长公主看着瘫软在地的寿阳公主,摇头叹息,“你真蠢。”
说到底,还是蠢。
蠢在她生在皇家还渴望亲情,甚至觉得皇帝会是个好父亲。
看着泪流满面的寿阳公主,宁德长公主面不改色抓住她的胳膊,硬生生将她的手从耳边扯开,几乎将她整个人从地上吊起来。
“傻妹妹,现在,梦醒了。”
寿阳公主浑身一僵,继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
这一声好像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吼完,整个人就像被抽了筋骨一样,软趴趴跌了下去。
宁德长公主面无表情看着她,“将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是天下最不可靠的事情,你若迷途知返,我会向皇兄进言,保住你的体面。”
亲生父亲尚且不可靠,你又怎么可能从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男人身上得到渴求的温暖?
第104章 笑话
宁德长公主斜倚在主位上,单手撑着雪腮,将另一只手举到眼前,打量昨晚刚染好的指甲。
看着瘫在地上失魂落魄的寿阳公主,她好奇道:
“他真有那么好?”
模样嘛,一般。
才学嘛,一般。
人品嘛,下三滥。
有什么可留恋的?
长久的沉默过后,寿阳公主撑着从地上爬起来。
她擦干泪痕,抬手理了理凌乱的鬓发,抿着嘴去另一张椅子上坐下,脊背挺得笔直。
宁德长公主挑了挑眉。
这才有点皇家公主的样子。
“上茶。”
门外的女官传话,“来人,上茶!”
不多时,顺王府的下人便送了滚滚的茶来,还有四样时令糕点。
寿阳公主端起茶盏,看着里面氤氲的热气袅袅升起,仿佛目送自己过往的可笑人生一起流淌,最终彻底消散在空中。
“最初下嫁时,”寿阳公主的声音有些飘忽,好似一根悬着的蛛丝,“我很不喜欢……”
刚去往鲁东的前几年,她整个人都被浓烈的背叛感所包裹,根本无暇思考别的。
她所敬仰的父皇,依仗的兄长,都将她如一件工具般丢了出来。
她哭喊过,抗争过,无人理会。
所以她讨厌鲁东的一切,讨厌申氏,讨厌驸马……
“可那几年,他对我真的太好了,”寿阳公主的视线有些空,眼底偶然闪过几抹光彩,短暂如流星,“从未有人如此待我,好像他满心满眼只有我一个!”
亲生父母兄弟弃我如敝履,却有人那般珍视我……
寿阳公主知道那几年她的脾气很坏,经常动不动发怒,但申轩从未皱一下眉头,事事顺着,还想法子叫她开心。
只是当时她根本看不进去,也听不进去。
说到这里,寿阳公主缓缓吐了口气,语气中流淌着某种既遗憾,又可悲的复杂情绪。
“几年后,我认命了,又或者是某一天,忽然有些想开了,觉得既然无力改变现状,余生那么过也不错。”
她第一次对申轩生出愧疚之心,并开始暗中了解,希望为时不晚,能够稍加弥补。
然而了解的越多,申轩之前营造出来的完美驸马形象就越模糊。
最后,岌岌可危。
宁德长公主啧了声,“金无足赤人无完人。”
若你觉得一个人简直完美无匹时,就要当心了。
他一定隐藏了许多颠覆认知的东西。
寿阳公主的眼珠动了动,终于重新生出一点活气。
她捏着茶盏的手指动了下,好像鼓起全部勇气般问了一个早就想问的问题,“谢显,也有缺点么?”
外人皆知她与宁德长公主不睦,可实际上,她从未恨过对方。
她只是羡慕,又嫉妒,甚至内心深处还有对自己不争气的恨意。
她羡慕对方有今时今日的地位,有那样优秀的驸马和儿子,那样完美的家庭。
她偶尔也会稍显阴暗地想,或许宁德长公主过的也未必像表现出来的那样顺遂,也许驸马谢显私底下有许多见不得人的毛病……
宁德长公主还真就认真思考片刻,开始掰着指头数,“他有点不要脸,爱臭美,嘴巴坏,经常得理不饶人,在外面捅了娄子还洋洋得意……”
寿阳公主的表情从迟疑到震惊,最后定格为目瞪口呆。
这还是她了解的谢显吗?
宁德长公主数了半天,最后却笑起来,眼中似乎流淌出蜜糖,“但我很喜欢。”
纵然他有千般缺憾,我却喜欢。
寿阳公主从未听过这样的话,愣了半晌,有些羡慕地说:“真好。”
曾经她时常想,即便没有那些可疑之处,她和申轩之间也仿佛差了什么。
直到现在,终于清楚了:
只说好话的,最多不过君臣;
会挑毛病的,才是夫妻。
长久的沉默过后,宁德长公主问:“他的事,你知道多少?可曾参与过?”
寿阳公主摇头,“你说我蠢也好,天真也罢,我,我确实对他心存侥幸,他的事,从未彻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