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地瓜
马冰大喜,试探着道:“可是我没带多少银子……”
这么大的酒楼,一餐饭少说也要三几两银子呢。
“我请。”
“请”字的尾音尚飘在空中,马冰便火速滚鞍落马,将缰绳抛给迎上来的伙计,一阵风似的卷入大堂,“好咧,我要吃入炉羊!”
谢钰:“……”
你是不是早来勘察过?不用问就知道这家的招牌菜。
有小二凑上来问,“客官?”
谢钰无奈又好笑地摇了摇头,“要二楼临窗雅座,给她入炉羊,再添置几样小菜。”
“好咧!”小二麻溜儿跑走,朝后面大声报菜名,“入炉羊,小菜若干!”
谢钰上楼时,马冰已经坐好了,还帮忙倒了茶,笑眯眯推到他面前,“大人辛苦,大人请用茶。”
如此殷勤,倒弄得谢钰不大敢喝了。
她该不会在里面下了什么药吧?
不怪马冰如此期待。
牛肉固然难得,可若跟羊肉比起来,也就不算什么了。
一来中原腹地并不大适合养羊,纵然有,肉质也不够鲜美细嫩,市面上流通的羊肉大多是从北方运过来的,如此先就加了一层运费。
二来牛可做畜力,不必官府呼吁,民间就争相养殖,而羊不同,非但不能干活,还要专门空出劳力来伺候,又爱生病,故而数量不多。
物以稀为贵,种种原因之下,羊肉的价格一直居高不下,往往被视为达官显贵们的专属,寻常百姓是问都不敢问的。
入炉羊,顾名思义,取五个月左右的小羊羔剥皮洗净,涂抹酱料腌制后,腹内塞各色菌菇、时蔬入炉烘烤。
烤制过程极其考验大师傅的经验,火候、时机须得拿捏得当,期间不得开盖,开则香气流失,这一炉就废了。
听说这么烤出来的羊肉外皮金黄酥脆,内里粉嫩多汁,一口下去,连牙齿都不用的。
开封城内几家大酒楼的入炉羊卖得都极好,就比如说这家,后院一共十二只巨大的泥炉,每日天不亮就开火,直到入夜才熄,中间没有一刻停歇。
一日下来,能卖上百只呢!
“大人觉得董平夫妇会是凶手吗?”马冰抓过桌上的南瓜子剥着。
谢钰不喜欢南瓜子。
因为那东西形状古怪不说,皮儿也薄,死死贴在肉上,很难完整地抠出来。
一不小心,还容易把碎壳扎进指甲缝的肉里。
但马冰似乎很擅长做这类细小琐碎的营生,她甚至看都不必看的,只随意跟自己说着话,眼睛漫无目的地往窗外街上扫着,碟子里就多了一颗又一颗完整而圆润的瓜子。
“目前看来,他们的嫌疑最大。”
谢钰忍不住低头去看那些南瓜子,开始怀疑剥壳到底是不是那样轻松的事?
马冰歪头看他,“大人真是滴水不漏啊。”
都到了这个份儿上,私下里也不肯轻易下断论么?
谢钰刚要开口,对面就推过来一只甜白瓷的小碟子,里面堆满了胖乎乎的南瓜子。
马冰笑道:“大人请我吃羊,我请大人吃瓜子,礼尚往来嘛。”
谢钰低头,对上那群南瓜子,沉默良久。
“南瓜子花的也是我的银子。”
马冰:“……”
可是我给你剥壳了呀!
不多时,伙计举着巨大的托盘过来,沿途洒下浓烈的异香,引得许多食客扭头猛吸。
好香,真是好香!
烤羊上桌,四条桌腿儿都跟着颤了颤,金棕色的美丽脆皮立刻占据了马冰的全部视野。
伙计用帕子擦了擦雪亮的刀,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和动作切开切开各处关节,方便贵客稍后取用。
晶莹的油脂顺着羊肉纹理滚落,滚烫的水汽喷薄而出,带着强烈的荤腥扑面而来,烫得毛孔都微微舒展了。
马冰咋舌,“吃不完呐。”
经常吃羊的都知道一个说法:半羊,意思是一头羊剥皮放血去内脏,再斩去头蹄,烤制后上桌也不过生前一半重量。
五月左右的羊羔差不多二十五斤上下,上桌就是十二斤,纵然再扣掉不能吃的骨头,也有将近六斤。
还有羊腹中的菜蔬,两人哪里吃得完这七、八斤?
谢钰道:“给元培他们带回去。”
马冰快乐地吃羊。
外皮上抹了酱料,长时间焖烤后形成一层光滑的薄壳,一口咬下去,咔嚓作响,内里细嫩的肉质争相挤出肉汁……
她细细品味片刻,稍显遗憾地摇摇头,“很好吃,但还是不如在北方吃的好。”
或许北方人吃羊没有这样细致讲究的手法,但她却觉得那是世上最好吃的羊肉。
北方羊赶到内地杀,似乎总带了那么点儿水土不服。
谢钰看她一眼,“马姑娘似乎很怀念在故乡的日子,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来中原呢?”
马冰迅速剔完一根羊排骨,光洁的骨杆上一丝儿肉渣都没剩下。
她眯眼看过去,“大人又要套我的话吗?”
“或许吧。”谢钰道。
时至如今,他偶尔也会有些错乱,不知自己这样执着地追求真相到底是为了什么。
但……还是想问,想知道更多。
开封的酒楼食肆都很会做买卖,除了自家营生之外,还允许各类商贩入内兜售,若客人想吃别家的什么,略给两个铜板的跑腿费,也有伙计专门帮忙买了来。
马冰正要说话,视线无意中与一个抱着竹篮的卖花小姑娘对上了。
后者先是一愣,然后眼前一亮,竟提着篮子跑了过来。
“郎君,”小姑娘对谢钰道,“给这位娘子买朵花吧。”
谢钰头也不抬,“不买。”
小姑娘:“……”
您都吃入炉羊了,竟不舍得花几文钱为小娘子买支花吗?
难不成……
她马上转过去看马冰,“娘子,给这位郎君买朵花吧!”
谢钰:“……”
马冰:“……”
你还挺机灵!
马冰哈哈大笑,还真就抓出一把铜板,“好吧,你连篮子都给我吧。”
时下男子也爱簪花,自诩风流,实则丑美自在人心。
她还从没见过谢钰簪花呢,想来定是人比花俊。
花是从野地里摘的,篮子是路边掐柳枝编的,都不费什么本钱。
小姑娘欢喜极了,爽快地送上篮子,小嘴儿抹蜜似的连说一车轱辘好话,蹦蹦跳跳下楼去了。
赚钱啦赚钱啦,家去让娘扯花布给我缝新衣裳!
“谢大人……”马冰一抬头,就见谢钰木着脸看她,手里擎着的羊骨头似乎随时都会戳过来。
入炉羊分开两半,两人也只吃了一小半,剩下的都请店家用大油纸包起来。
隔着几层纸也能闻见香喷喷的。
马冰笑嘻嘻问谢钰,“大人,您是提羊还是提花?”
谢大人面无表情看了她一眼,以实际行动展示他可以什么都不提。
马冰:“……”
行吧,还闹起小脾气来了。
怪好玩的!
拐进开封府所在那条街,老远就见元培站在衙门口拼命伸着脖子眺望,活像望夫石,一看见他们的身影就小跑着迎上来,“哎呦我的爷,您去查案好歹也跟我说一声啊!魂都要吓没了……”
今天轮到他跟谢钰当值,结果正巡街呢,一扭头的功夫,人没了!
他当时差点就疯了,还以为开封城里不知什么时候混入了敌国奸细,悄默声绑走他家世子爷当人质去了。
回来一问,说是查案去了,这才捡回半条命。
可无论如何都是他失职,都不敢进去坐着,生怕突然传来坏消息。
直到现在看着全须全尾地回来,才算捡回另外半条命。
视线落在左手花篮右手油纸包的马冰身上,元培后面的唠叨渐渐消音,迅速委屈。
“……你们是去查案了吗?!”
都闻到羊肉味了!
好么,我在这里提心吊胆,你们竟然去吃烤羊!
还是人吗?
马冰利落地跳下马,连花带羊统统塞到他怀里,“你们大人专门给你带的,感动吧?”
元培一愣,下意识看向谢钰,“大人!”
羊倒也罢了,这花……
您这送得我心慌。
谢钰看上去完全不想跟这俩二傻子搭话,大步流星往里走,“董家的人带回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