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偏执丞相和离后 第58章

作者:第一只喵 标签: 宫廷侯爵 破镜重圆 古代言情

  假如他说的是真的,那么他是打算,把这个孩子完完全全交给她。

  她能信他吗?

  耳边传来黄静盈绵长的呼吸,她睡着了,姜知意合眼想着心事,渐渐也睡着了。

  沈浮彻夜未眠。

  庞泗是天将亮时回来的,扯掉蒙住“白苏”头脸的黑布,赫然是一个身量瘦削的侍卫,庞泗脸上带几分郁气:“风平浪静,一路上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

  昨夜给押送白苏去刑部女牢的消息早就放了出去,本是一个请君入瓮的局,结果诸事齐备,那个该入瓮的人,却没有来。

  王琚随后赶到:“昨夜谢家店没有动静。”

  丞相官署也没有动静。那个幕后之人出奇的镇定。放出转移白苏的风声,为的是让他明知危险也不得不冒险,可这个人,居然直接放弃了尝试。是白苏分量不够重?还是他吃准了,白苏不会供出他?

  打开暗室,缩成一团在墙角的白苏抬起头,沈浮慢慢说道:“昨天夜里没有人救你。”

  朦胧晨光中,白苏垂着眼皮,没有说话。

  “也许你已经没有价值,也许你身后的人,吃准了你不会供出他。”沈浮看着她,“你觉得是哪一种?”

  半晌,白苏圆而媚的眸子动了动,极淡的笑:“我没有什么身后的人。大人不要再费心试探我了。”

  她脸上有淡淡的哀伤,却又十分平静,似乎这结果早在意料中。沈浮觉得,也许两种可能都有,她知道自己落网便没有了价值,她也知道,那人拿准了她不会吐口,根本连救都不想费心。

  是什么样的威胁,能让白苏这样狡猾理智的人死心塌地,宁死不悔。沈浮沉吟着:“立刻送她去刑部大牢,住上次的牢房。”

  上次那个暴毙的杀手,最后住过的牢房。沈浮离开之前看一眼白苏,她靠着墙角一言不发,她应该也知道,那间牢房里发生过的事。

  天大亮时李易缓了过来,白胜陷入了晕迷,朱正迟疑着,拿不准要不要继续服药:“药力实在难以控制,若是今晚再有一次,未必能熬过来,大人,还要继续吗?”

  心头血的效用是一个月,距离上次姜知意吃药已经过去了七八天,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沈浮道:“继续。”

  五天时间转瞬即逝,药不曾停,每到子夜时惨叫哀嚎的声音也不曾停,第六天一早,白胜熬不住,死了。

  “大人,”朱正心惊肉跳,“这药实在凶险,以属下之见须得即刻给李易停药,大人更是不要尝试,反正还有白苏,她的心头血也能用。”

  可白苏,绝不会心甘情愿把心头血给她,换她平安。而他也不能留下这么个隐患,一生受制于人。

  白胜死了,可李易还活着,这药虽然凶险,也有活下来的机会。他就是那个机会。他从来命硬,他没那么容易就死。“继续。”

  日出时朝会散,张侍郎被请进了丞相官署,心里七上八下:“沈相叫我来,有什么事?”

  什么事。在他服药之前,必须做完的事。“黄静盈与张玖和离之事。”

  张侍郎大吃一惊,脸上显出愠怒:“这是我家家事,仿佛也不必沈相关心吧?”

  这几天姜云沧一直在施压,威逼和离,张玖每次出门都莫名其妙挨打,吓得躲在家里不敢出去,张侍郎本来就焦头烂额,此时见沈浮也来说,心里的窝囊气有些压不住。

  沈浮没说话,从案上拿过几本卷宗,丢道他面前。

  扑,纸张接触桌面,轻微的声响,张侍郎知道是给他看的,连忙拿过来一番,张玖狎妓,雇人殴打林正声的证据,张家子弟素日里那些行为不端之处,侍郎夫人受娘家请托,暗地里为娘家子侄跑官的证据,更让他恐惧的是,最后十几页,都是关于他的。

  那些可大可小的“礼尚往来”,门生故旧的请托,还有公事上的纰漏,最近的一次,是他参与顾炎任职西州的一些内幕。张侍郎的手抖起来,半天说不出话。

  “水至清则无鱼,这些事,我本来可以放过。”沈浮的语声从上首传来。

  张侍郎抬眼,他神色平静,似乎只是寻常说话,可浓重的压迫感仍旧从他那张谪仙般的面容里透出来,张侍郎冒着汗,咽了口唾沫:“好,我这就回去安排,让他们和离。”

  和离而已,儿媳妇又不难再找,只要沈浮别再咬着他们,就谢天谢地。

  沈浮低着眼:“女儿,归黄静盈。”

  “不可能!”张侍郎脱口说道。

  他涨红了脸,身子半站不站,怒到了极点:“我张家的孙女如果让个和离的女人带走,简直是奇耻大辱!”

  “从古到今,从来没有这种事!沈相就算杀了我,我也决不能答应!祖上几辈子的脸面,张家的门户声誉岂能如此由着人糟蹋?若是我迫于权势答应了,今后在陛下面前,在京中,在同僚面前,我还怎么抬得起头?将来九泉之下怎么面对列祖列宗?简直是奇耻大辱!”

  “张侍郎想必也知道,我不久前刚刚和离。”沈浮平静坐着。

  心里如同刀剜,和离两个字亲口说出,竟是如此痛苦。沈浮顿了顿:“我的孩子,我亲口承诺,亲笔写下,归我从前的妻子。此事陛下知道,陛下同意。张侍郎觉得,我奇耻大辱,我糟蹋了门户声誉,我无颜面对列祖列宗,我在陛下面前,在京中,在同僚面前,抬不起头,是么?”

  张侍郎惊出了一身冷汗,这才反应过来方才的话每一句都是在打沈浮的脸,连忙起身:“沈相恕罪!我并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就事论事。”

  心里惶恐到了极点,本来就犯在他手里,如今一不留神说话又把他得罪狠了,以他一贯狠辣的手段,怎么可能放过他,放过张家?

  张侍郎紧张着,发着抖,听见沈浮冷淡的声音:“这些,才是就事论事。”

  他的目光停在卷宗上,没再往下说。

  威胁之意不言而明,张侍郎一层层出着汗,衣服湿透了,脑子里乱哄哄的,每一息都有一年那么长。前途,脸面,前途,声誉,前途,议论。无数念头激烈争夺着,到最后留下的,只有明晃晃的前途两个字。张侍郎咬着后槽牙,许久:“好,和离,孩子归黄静盈!”

  一个孙女而已,又不是孙子,拼上脸面不要,拼上让人笑话议论,什么都比不得锦绣前程。

  “好。”沈浮起身,“从前一笔勾销,今后好自为之。”

  他迈步离开,张侍郎一个人留在屋里,浑身虚脱着,好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浑身上下都在冒汗,怒燥又憋屈。卷宗还留在桌上,张侍郎知道是留给他的,抖着手拿过来塞进怀里,狠狠地啐了一口。

  沈浮出官署,入宫城。

  谢洹在嘉荫堂等他,抬眼道:“坐吧。有什么急事,赶在这会子来了?”

  很多事,在他服药之前,必须办完的事。

  沈浮落座:“有些事,臣须得向陛下禀明。”

  “白苏今早已经移去刑部大牢,目前由刑部郎中周善审理,白苏身上疑团很多,一是前任南越县令,现任韩川县令庄明,具体事项臣臣已移文西州太守查办。二是岐王,白苏与岐王,很可能有极深的关联,可由巫药入手,查查岐王身边有没有可疑的人,这些年岐王府有没有无故死去的女子。”

  “周善敏锐刚正,白苏一案最好由他继续查办,关于此案的疑点和一些推测臣悉数记录在案,供陛下参考。”

  他掏出一本卷宗奉上,谢洹接过来,有些疑惑:“你继续办就行了,何必交给周善?”

  就怕他命没那么硬,不能继续查办。沈浮顿了顿:“朝堂之中,臣也有几句话要告知陛下。”

  “左相人选,可从刑部尚书郭中则、兵部尚书齐规、工部尚书王至原中挑选,这几人虽然锐气上差一点,但老练沉稳,立身清正,又且对于寒素之士颇有提拔之意,可堪重任。右相李国臣在朝野素有贤名,然其为人贪图名声,用人不重才干而重出身,遇事畏手畏脚,首要便是自保,这种人不可为左相。不过他身后是盛京的功勋门户,轻易动不得,陛下可让他继续待在右相之位上,与左相相互制衡,使朝堂安稳。”

  就如现在一样,用他这般锐利的刀为左相,背后没有门阀的牵制,可以大力提拔寒门世子,压制过于庞大的世家,再用与世家羁绊极深的李国臣为右相,压制寒门,相互制衡,谢洹一向做得很好。

  谢洹越听越不对劲,皱着眉头:“好端端的,突然说这些做什么?”

  沈浮自顾说了下去:“天下承平,唯一不安的便是坨坨边境和易安。顾炎此人需得留意,臣查过,此次举荐背后,顾家曾多方联络拉拢朝臣,甚至李国臣也很有可能受了顾家的好处,顾氏一族早年间曾执掌军权,至今还有许多子侄旧部在军中,陛下不可不防。”

  “这是此次举荐背后参与的人,”沈浮又取出一册卷宗奉上,“此时可大可小,看陛下如何决断。”

  谢洹接过来翻了翻,听见沈浮又道:“姜云沧帅才难得,留在京中难以施展才干,最好早日返回西州。”

  “你等等,”谢洹打断他,笑容中透出点诧异,“怎么突然跟朕说了这么一大篇?朕听着总觉得有些怪,像是,像是……”

  像是交代遗言一般。谢洹打量着他:“浮光,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朕?”

  沈浮顿了顿,没有说话。巫药效力难以控制,也许不需要等他取出全部的心头血,也许他刚刚吃下,就会像白胜一样死于非命,他出身难堪,能在弱冠之间身居高位,谢洹对他有知遇之恩,若他横死,朝堂之上,不能留给谢洹一个烂摊子。

  “你瞧瞧你,这眼睛都眍??成什么样子了,脸色也这么差,”谢洹一时也猜不出他要做什么,“你别那么拼命,公事是办不完的,总要惜命才行,别忘了你还有个没出世的孩子呢。”

  孩子。沈浮心里一疼,想起绿草坡上柔软可爱的欢儿,他的孩子,他与她的孩子,一定也同样可爱吧?但愿,他能有命看他一眼。

  沈浮抬头:“陛下,臣有一事相求。”

  他撩起袍,双膝跪下:“那个孩子臣虽然说过从此与我,与沈家和赵家没有半分关系,但只怕将来那些人使出各种龌龊的手段来夺,臣的妻子是个良善人,从不会与人争执,将来若有这么一天,求陛下 为她主持公道,就说臣沈浮,在陛下面前亲口承诺,孩子归她,是她一个人的,任何人不得抢夺。”

  他若是死了,总算还有孩子,她会好好活下去。

  谢洹原以为他这么一跪,是为了求他做主复合,要回孩子,万万没想到他说的竟是这个,一时间疑惑到了极点:“浮光,你究竟怎么了?”

  “无事。”沈浮起身,“陛下,臣告退。”

  谢洹惊疑不定,看他挺直着脊背,一步步走出去,走进外面炽热的阳光里。

  回到官署时,药已备好,沈浮解衣,拿起匕首。

  刀尖划开,一点点深入,沈浮低眼,看见冷白的皮肤上,鲜红的血蜿蜒流下。

第71章

  天还没大亮时, 姜云沧带回来消息:“张家递了信儿过来,同意和离。”

  姜知意刚梳完头,正对着镜子选发簪, 惊喜地转回身:“真的?那欢儿呢?”

  里间咣当一声, 似是有什么东西打翻了,姜云沧从首饰匣里挑了一只并蒂莲花的宝石簪递给她:“欢儿归阿盈……”

  “你说什么?”黄静盈从里间奔出来, 脸上衣服上都沾着水, “欢儿,归我?”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方才太过惊讶欢喜,打翻了脸盆沾了一身水也来不及擦,只是怔怔地追问:“欢儿归我?”

  “欢儿归你。”姜云沧形状锐利的眼中透出笑意, “叔父已经过去交涉了, 应该很快就有确切消息。”

  黄静盈怔了片刻, 放声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眼中涌出热泪:“太好了,太好了!”

  这些天的昼夜煎熬在这一刻突得到然解脱, 黄静盈整整衣服, 向着姜云沧福身下拜:“多亏了云哥我们才能母女团圆,云哥的恩情我永志不忘!”

  姜云沧连忙扶她起来:“不用谢我, 我也很纳闷,前天我过去时张家的态度还很强硬,坚决不肯和离,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夜之间他们突然服软了?不过我想,应该不是我的缘故, 肯定还有别的内情。”

  别的内情?姜知意怔了下, 不知怎么的, 突然想起沈浮,想起那天隔着绳索他一声一声唤她,怪异的说话。会是他吗?

  “不管什么内情,我只感谢云哥,”黄静盈急急忙忙就要出门,“我这就去接欢儿!”

  姜知意拉住她,笑道:“你先擦把脸换身衣服再说。”

  黄静盈这才反应过来身上到处都沾着水,红着脸连忙躲进里间收拾,姜云沧瞧着镜子里姜知意线条柔和的侧脸:“阿盈的事情解决了,今晚你也能安心睡一觉了,瞧瞧你这两天,眼圈都黑了。”

  “我每天都睡得挺好的呀,”姜知意有点心虚,这两天忧心得紧,的确没怎么好好睡,忙岔开话题,“哥,让盈姐姐跟欢儿在咱们家再住几天好不好?我想跟欢儿多玩几天。”

  “你想怎么样都行,”姜云沧退开几步,看着丫鬟给她簪上那支莲花簪,眼中透出笑意,“我这两天再去查查张家为什么改口,别留下什么后患才好。”

  是他插手了吗?姜知意想着沈浮,随即又否定。不会是他,他从来无情,又岂会为了别人的悲欢去费心思。

  天光大亮时,沈浮扶着椅子扶手,慢慢站起身来。

  嘴角淌着血,眼角也是,开口时,声线依旧是稳的:“子时开始,寅正最甚,卯初开始平复,卯正停止。”

  他说的是自己的痛感,朱正看着他微微颤抖却依旧挺得笔直的脊背,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大人的脉息变化与此一致。”

  为了获得最真实的数据,昨夜沈浮并没有扎针止疼,疼痛来的比子时早了一刻钟,不到两刻钟口鼻就开始出血,末后刚刚痊愈的眼睛也开始出血。朱正这几日一直看着李易和白胜毒发的模样,李易做了七八年院判,平日里在他这个属下面前极讲究风度仪态,丝毫不肯丢了身份的,可毒发时却当着他的面满地打滚,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丝毫看不出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模样,可沈浮。

  朱正又是惊讶又是感叹。沈浮自始至终,一声疼也没叫过。从亥正开始疼痛时,他便一个人默默坐在椅子里,寅初最疼的时候他上前诊脉,脉搏已经激烈到呈现出跳跃的状态,手指搭上去都觉得有些按不住,他看见沈浮额头上的青筋迸出去老高,眼角淌着血,鼻子和嘴角也是,这情形比李易和白胜第一夜的情形都严重,那时候他心惊肉跳,提议立刻施针,可沈浮只是一言不发坐着,摇头拒绝。

  他要始终保持清醒,不做任何外力干预,以观测到最准确的人体反应。

  朱正看见椅子扶手上几个清晰的指印,想必是昨夜疼到极点时指甲抠出来的,再看沈浮垂在身侧的手,指甲缝里也明显有干涸的血迹,那时候,到底是疼到了什么程度?朱正无法想象,可沈浮居然一声不吭,忍了下来。

  “李易昨夜子时二刻发作,丑初最甚,寅初停止,脉搏和反应都比前天平和。”林正声负责观测李易,回禀道。

  沈浮默默听着。这个数据与他的推测一致。之前他就发现,每天毒性发作的时间都会比前一天提前,最疼的时候则是比前一天推迟,疼痛的程度一天比一天加剧,白胜死在第六天一早,他猜测第六天很可能是转折点,果然,李易昨夜的症状,出现了明显的反向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