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偏执丞相和离后 第69章

作者:第一只喵 标签: 宫廷侯爵 破镜重圆 古代言情

第84章

  沈浮站在侯府大门外, 看着车子驶进门内,丫鬟仆妇簇拥着姜知意下了车,宽松的衣裙掩住她隆起的肚腹, 她的体态跟从前很不相同, 她马上就要做母亲了。

  沈浮想叫住她,想回答她的问题, 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假如八年前的人不是她, 假如不是她。

  沈浮怔怔地站着。意识到爱她已经是和离之后,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她就是他的意意,他后悔不该逼她喝落子汤,他想若是他能早些知道爱她,他会让她留下孩子, 他会好好养大那个孩子。

  这些念头委实称不上良善, 更找不出对她有多少爱意。沈浮默默看着门内, 过去的他太吝啬于付出, 到此时,又该怎么对她开口。

  后来知道她就是意意, 他也曾反反复复想过很多次。后悔那两年里对她冷淡苛刻, 后悔当初没有查得更仔细些,没能早些认出来是她, 但他同样想过,假如,不是她。

  他从来都不惮于把内心剖开来看清楚,所以他知道结果。如果不是她,他还是会爱她, 那两年里他已经不知不觉爱上了她, 但, 他同样无法原谅自己对意意的背叛。

  他会爱她,可那份爱注定只能是矛盾挣扎的,带着背叛灼烧的滋味,他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如果她不是意意,他无法像八年前那样纯粹热烈,生死不计。他会爱她,克制的,矛盾的,冷静的,他们会像世上每一对平常夫妻那样相伴到老,他会爱她,不够纯粹的,经过了计算和理智的爱意。

  这绝不会是她想要的回答。沈浮默默看着姜知意,一颗心沉到最底。她不会想听这些,任何一个曾经深爱过的人,都绝不会希望从对方口中得到这样的回答。

  他不该这么回答,明智的做法是告诉她,无论她是不是意意,他都会热烈地爱她,可他做不到,他不能够骗她。

  视线的尽头,姜知意马上要转过照壁,马上就要看不见了,纠结的思绪突然抽出一缕坚定。没有假如,从来都没有假如,从一开始就是她,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只能是她。沈浮脱口叫道:“意意!”

  他飞奔而去,又被看门人拦住,姜知意在照壁前停步,摆手命看门人退下,她想他大概有了答案吧,她现在,有点想知道他的答案。

  门人退开,沈浮飞跑着来到姜知意近前:“意意。”

  呼吸急促着,余光里瞥见丫鬟仆妇们都避开了,宽阔的庭院里只剩下他和她,她在等他的回答。

  沈浮试探着伸手,去扶姜知意:“到廊下去说,这里风大。”

  姜知意没有让他扶。踩着细软的土地走去长廊下底下,日光斜照下来,沈浮的浓眉重睫清晰地映在苍白的脸上,白愈发白,黑越发黑,深红的唇抿成一条线,他很紧张。

  姜知意在这刹那,莫名有种旁观的放松,他会对她说什么?

  沈浮不自觉地眨了眨眼,日影西斜,落在姜知意发上肩上,给她柔软的轮廓镀上一层温暖的光,她清澈见底的眼眸看住他,他缩成影子嵌在她眸中,那样小,那样卑微。“意意。”

  理智在提醒他,应该说得更婉转些,情感却逼着他,不要骗她。“没有假如,你就是意意。”

  只是短短一句话,但奇怪的是,姜知意听懂了。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低下了头。

  沈浮禁不住又靠近一步。眼睛热着,心跳声如擂鼓,他想他不该这么说,但凡聪明的人都不该这么说,然而他不是,他愚蠢固执,认准了的人,从来都不会回头。“有一回我偷偷从衍翠山那边看你,你和黄纪彦在草坡上说话,他给了你一束花,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我在妒忌,我……爱着你。”

  姜知意慢慢抬起眼皮。久远的记忆慢慢地,找到了那天。那是在他发了疯似的向她忏悔之前。所以,他是先知道爱她,再知道她是八年前的人?

  “意意,”沈浮又近前一步,近到能看清她长长的睫毛,闻到她身上熟悉的香甜气味。她就是意意,没有假如,老天的安排就是如此,他们从一开始就注定羁绊在一起,“我很庆幸,从来都只是你。”

  离得很近,姜知意又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桑叶和野菊花的香气,曾几何时,这熟悉的香气已经变得陌生了。姜知意退开一步。

  沈浮心里又是一疼。她依旧疏远着他。他们本来应该是完美的,但是他给弄砸了。“从前都是我错,我愿用尽余生来弥补。”

  只要她能回头。哪怕她不再爱他,只要她允许他留在身边,允许他远远看着她,他就已经很满足了。眼睛热着,喉咙哽着:“无论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所以,她该庆幸,她就是八年前的人么。姜知意微微仰着脸看着沈浮,依旧是她熟悉的模样,熟悉的固执,他的心念从来都不可改变。她曾经努力了太久,幸好,她放下了。

  沈浮紧张地等着她的回应,许久,听见姜知意平静的声音:“不必。”

  血涌上头顶,沈浮听见自己嘶哑的唤声:“意意……”

  模糊的视线里看见姜知意柔软的脸,她神色也是平静:“不需要弥补。这样就很好。”

  这样很好。她不再只围着一个人,以他的好恶来决定一切。她不再患得患失,为着他偶然皱一下眉头,就要反反复复思量几天。他们恩怨两清,一切都刚刚好。

  慢慢走到长廊之下:“盈姐姐的事,谢谢你。”

  转身向内院走去:“你回去吧,运粮的事还麻烦你多照应。”

  沈浮愣了半晌,拔腿追上去。紧紧跟在她身后,看她步履沉稳地向内走着,缥色的裙摆随着她的脚步安静地绽开,似浮在水上盛开的花。她不喜欢他的回答,她不怒也不怨,只是不喜欢他的回答,不喜欢他了。

  太阳一点点落下去,冬天的傍晚总是很冷,她明明就在眼前,沈浮却觉得追不上,带着绝望唤她:“意意!”

  姜知意停住步子,回头看他:“回去吧,我也要休息了。”

  她要休息了。沈浮怔怔地看住她,她肚腹隆起得很明显,孩子一天比一天大,她一定很辛苦,今天这么冷,她说话时呼出淡淡的白汽,她一定很累了。

  她应当好好休息,他不能再缠着她,占用她的时间和精力。沈浮涩着声音:“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说要走,又不舍得走,只是站在原处看她。姜知意点点头转过身,丫鬟们赶过来搀扶着,走出老远,听见沈浮在后面唤:“意意。”

  姜知意没有停,沈浮还在远处说着:“如果有事,就让人找我,不管什么时候什么事,你让人告诉我就好。”

  姜知意没说话,一步步走进垂花门内,沈浮依旧站在原地目送,夕阳彻底落下去,四周围冷嗖嗖地起来,看不见她了。

  “沈大人。”门人轻声提醒。

  沈浮知道,他该走了。颓然转身,慢慢向门外走去。他总是太愚蠢,明明应该哄着她哀求她,到最后他却把一切都弄砸了。

  轿子候在门外,沈浮没有坐,只是慢慢向前走着。哀伤悔恨交杂着稀薄的欢喜,他今天终于能够把从前的一切都向她坦白,而她也破天荒地跟他说了那么多话,比这几个月里所有的说话加起来还多上几倍。

  每一句他都记得清清楚楚,足够他今后反复回味,支撑他熬过没有她的日子。

  沈浮想,她今天的态度明显柔软下来,也许以后他再求见,她不会不见了。

  大门另一边,车马正从外苑驶出,谢勿疑推开门:“沈相。”

  沈浮停住步子,带着王府徽记的车子很快跟上,谢勿疑深衣玉管,端坐车中:“是要入宫么?”

  沈浮躬身见礼:“并不入宫,要去京郊大营安排运粮事宜。”

  “我也正为着粮食的事准备入宫。”谢勿疑点点头,“易安岐王府存有十一囷米麦,我准备全数捐出来给西州军。”

  十一囷米麦。沈浮顿了顿,至少够十万大军一个月的口粮,况且易安离西州只有几百里地,运送更加方便:“王爷深明大义。”

  “也谈不上,”谢勿疑神色温和,“唇亡齿寒罢了,西州有事,易安也逃不掉,最后可怜的都是大雍的子民。”

  他叹口气,看了看清平侯府:“姜侯有消息了吗?”

  沈浮不觉也看了一眼。今日他怕姜知意担心,有些事并没有说,但最新的战报上,西州下雪了。

  风雪肆虐,天寒地冻,西州本来就是荒凉的边地,在这种天气下野外生存更是难上加难,况且风雪之下道路难以辨认,要想找到姜遂和一道失踪的数千名士兵,越发不容易了。

  眼下最大的希望就是姜云沧,他戍卫西州多年,熟悉地形,更是对姜遂的习惯了如指掌,但愿他这次过去能带来转机。

  沈浮思忖着,并没有全说:“姜校尉已经赶过去了。”

  “我也听说了,有姜校尉辅助顾炎,想来很快就能扭转局势。”谢勿疑道。

  姜云沧大约是看不上顾炎那点本事的,这一去,未必就能安稳。沈浮沉吟着,看见车子离开,谢勿疑合上门:“再会。”

  沈浮自去京郊大营安排运粮之事,待到一切筹划妥当,已经是翌日一早,宫里传来消息,谢勿疑即刻启程,返回易安。

第85章

  沈浮赶回城中时, 谢勿疑已然出京,谢洹解释道:“半夜收到急报,有坨坨乱兵流窜到了易安一带, 岐王担心那十一囷粮草, 再者他王府上下还有一两百口人,所以急着赶回去了。”

  西州这一败, 门户大开, 有乱兵入境也不稀奇,沈浮思忖着没说话,听见谢洹追问:“怎么,你觉得不对?”

  沈浮的确有些疑虑。当初谢勿疑费尽心机进京,不可能毫无原由, 然而进京这几个月里谢勿疑始终循规蹈矩, 寻常连家门都不出, 一幅万事不挂心的模样, 他追查许久,始至今也没能查到谢勿疑的确切目的。

  如今西州战事刚起, 谢勿疑又匆忙离开, 怎么看怎么觉得蹊跷。最让他担心的是,这几个月里姜知意再不曾犯过晕迷症, 那就说明,姜知意这几个月里一直有服用心头血。

  谢勿疑是最有嫌疑的人,他离开了,要如何给姜知意继续服药?沈浮思忖着道:“易安流寇肆虐,就怕岐王殿下路上不安全, 陛下是否多安排人手加强防卫?”

  谢洹笑了下没说话, 沈浮便知道, 他已经往谢勿疑身边安插了眼线,如此一来,谢勿疑的一举一动,多少还是能掌握到。沈浮稍稍放心些,又道:“臣已将姜、黄两家捐献的粮食清点完毕,交付京郊大营运送。此次姜家捐粮五百八十二石,黄家捐粮四百六十五石,可供西州十数万大军一个多月的用度,如此善举,臣以为该当大力旌表,使百姓向善,也可鼓舞士气,一举数得。”

  谢洹抬眉:“依你之见,该当如何旌表?”

  姜知意和黄静盈捐粮的事情他刚刚听说,几百石粮食解决了西州军的燃眉之急,谢洹自然乐见。王锦康又是个地里鬼,早将黄静盈的情况也打听得一清二楚,谢洹一听她带着女儿和离归家,便知道这批粮应该是她安身立命的本钱,能全部捐出来的确不容易,谢洹并不反对给点补偿。

  不过,按着沈浮从前的性子,绝不会为着这种事亲自向他进言,如今这么上心,必定是为了姜知意。谢洹笑问道:“你觉得赏什么合适,银子?还是别的什么?”

  这件事沈浮已经想了多时。比起银钱,姜知意眼下更缺的,是身份。西州一战胜负难料,若是胜了,皆大欢喜,若是有什么闪失,姜家人丁单薄,她孤零零一个带着孩子,前路千难万难,如果能有个身份,将来就算他取血时出了事,也不会有谁敢欺辱她。“她们分文不取捐了粮食,并不是重利之人,陛下不如赐封号,以彰显皇恩浩荡。”

  对于黄静盈来说也是如此,一个孤身女子,有个镇得住的身份,才能守住家业,守住女儿。

  谢洹笑起来,许久:“不是什么大事,难为你说了这么多。交给礼部办吧,让他们拟个章程出来。”

  如果不是切切关注,他这位惜字如金的左相,怎么舍得为这事说了这么多话?谢洹脸上带了几分揶揄:“朕知道你十分关切,那么,就交给你督办吧。”

  沈浮做事素来雷厉风行,有他督促着,不到三天便出了结果,赐姜知意和黄静盈乡君封号。

  虽然乡君封号历来只赐予宗室女,但谢洹还是批了,笑着对沈浮说道:“朕这么破例可都是为了你,浮光,努把力,早些把人追回来,妻儿团圆却不是好?”

  妻儿团圆。眼前有一瞬间闪现出那天青草坡上姜知意哄着欢儿玩耍的模样,沈浮眼睛热着:“臣谢主隆恩。”

  “朕好人做到底,越发再送你一个巧宗。”谢洹笑道,“你亲身去一趟颁旨吧,你夫人月份大了,也不必进宫谢恩,朕做主替她免了。”

  车马出宫,清平侯府已经提前得了消息摆好香花香案接旨,沈浮进得门来,看见林凝全副诰命衣冠候在门前,姜知意青衣朱履,低头跟在身后,沈浮停步,想说什么,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成亲那两年里,他并没有为她请封诰命。丞相夫人按惯例该当是二品诰命,可他从来没这个心思,以至于如今她接旨时,也只是穿着寻常服色。

  礼部官员上前通报,林凝和姜知意一前一后跪下,沈浮展开圣旨,朗声宣读。

  声调沉稳,心绪却是翻来覆去。诰命夫人终归是依附于男人,若是当年他为她请了封,如今和离了,按制便要追回诰命,可乡君封号却是她的,跟任何人都无关,只属于她。

  就算西州战事有变故,就算他死了,她依旧是乡君,地位尊崇,按年由官府支给俸银禄米,她和孩子,从此也就有了保障。

  圣旨很快念完,姜知意谢恩后上前接旨,沈浮双手递过,低声道:“陛下允你不必入宫谢恩。”

  姜知意抬眼,对上他黑沉沉的眸子。这次封赏出乎意料,几百石米粮并不算多,她出身将门,深知在十数万大军那里,这点粮食只不过杯水车薪,然而,竟得了这么破例的封赏。

  大约都是他从中筹划的缘故。就连这免去入宫谢恩,也应该是他体谅她身子不方便,替她求来的。姜知意低着声音:“多谢你。”

  很快听见沈浮说道:“你对我,不必言谢。无论什么时候什么事情,都不必说谢字。”

  他的目光停在那卷圣旨上。她双手捧着,手心接触到的,正是他方才他拿着的地方。沈浮觉得欢喜,又觉得妒忌,这毫无知觉的圣旨都能得她的亲近,而他与她对面站着,却也只限于此了。

  “西州那边有消息了吗?”林凝开口问道。她见姜知意不做声,故意找了话题,好让两个人多些说话的机会。

  “今天一早收到军报,风雪已经停了。”沈浮回过神来,“姜校尉脚程快的话,今夜明早也许就能赶到,到时候必定有转机。”

  算算时间,父亲从下落不明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来天,天寒地冻,随身带的干粮也绝不会多,姜知意心急如焚:“这些天有派人找吗?”

  沈浮犹豫了一下。顾炎报上的消息说一直在找,但根据密报,顾炎派出去找人的兵力不多,而且风雪时都已经撤回,近来顾炎怕坨坨人攻城,更是一直锁闭四门,断绝了与外界的联系,情形对姜遂,却是十分不利的。

  然而山高水远,若是照实说出来,只会让她担忧。沈浮含糊道:“有找。”

  想了想又道:“黄纪彦应当跟在姜侯身边。”

  第一封军报传来时,因为事发突然,并没有详细名单,这些天里加以核查,确定了与姜遂一道下落不明的还有两名副将和几个校尉,黄纪彦就在其中。以黄家与姜家的关系,黄纪彦便是豁出性命,也会保住姜遂。

  姜知意吃了一惊:“阿彦也在吗?”

  阿彦,阿彦。沈浮顿了顿:“应当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