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鸾 第20章

作者:白鹭下时 标签: 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古代言情

  他眼也未抬,批阅如旧,伏胤于是将书信放在了书案上,替他将烛火拨得更亮了些,行礼退下。

  书信便一直静静地搁在案上,直至子夜来临,一灯如豆,他微微打着呵欠搁下几近写秃的墨笔、欲要就寝时,终究转眸,看向了那封书信。

  倒也不算十万火急的密报,不过是尚书台每日对京中情况的汇报。唯有最末一句写着,太后做主,公主出阁,将于七月初四日出降卫国公府。

  作者有话说:

  哥哥滤镜一米八厚的栀栀:皇兄待我没有男女之情。

  某皇兄:。

  皇帝滤镜半米厚的师姑娘:天子总要几分脸面,不至于枉夺人|妻。

  某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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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主篇*前世】

  昌平三十六年秋,秦王萧晏因城防图被侧妃叶照所盗,遂战死沙场,尸体被反贼悬于城楼。

  是夜,有人欲夺其尸身未成,抱尸战死于城外。平旦时分,秦王大军四面合围,活捉反贼。

  原是一场请君入瓮。

  至此,萧晏领四方兵甲,安定天下。军中大贺,举杯相庆。

  萧晏退左右,独自登城楼。眼前尽是那女子模样,终究拂扇挥去。

  他已仁至义尽,终是捂不热铁石心肠。

  一副假图予她偷去,他利用她一回,算是她当年潜在他身边谋取信息的一点回馈,至此两清,江湖两忘。萧晏压下如麻心绪,摇扇出城,再不想她。

  只想敬一敬护他尸身的英雄,亦感愧累其枉死。*

  月夜风寒,城外尚是血腥战场,白骨成山,鲜血染土。有蓬头稚女跌跌撞撞穿于尸体间,一具一具翻开,一声一声喊“阿娘”,最后跌在萧晏足畔。“大人,您可见到我阿娘?”

  “何人是你阿娘?”月色下,银袍折扇的郎君面色寸寸泛白。

  “叶照。”女童答,“昨夜,阿娘说爹爹最爱干净,不惹尘埃,不能被风吹日晒,她要送他回家。让我等她。”

  “但是,到现在她也没回来。”

  【女主篇*今生】

  叶照重活一世,依旧是血卫营中最好的一把刀,依旧被当作暗子送到了秦王萧晏的身边。踏入府门时,叶照扶稳袖中刀。

  她想,今生她是来还债的。那个清贵病弱的男子,且得将他护好了。

  断不能再如前世般,让他枉死。前世,原是自己亲手害死了他。*

  王府庭院深深,水榭长廊设百花宴。

  日头偏西,挑花堪折的郎君方才摇着扇子不情不愿应卯而来。

  四目相视里——

  萧晏手一僵,扇子落在地上。

第22章

  次日, 伏胤走进中军大帐的时候,桓羡已经起来了, 正疲顿微阖着眼, 任侍者更衣。

  他眼底浮着淡淡的乌青,神情淡然无波,那封信依旧原原本本地放在书案上, 不知是否看过。

  伏胤愣了一瞬,耳边已响起陛下的问话:“公主到了何处。”

  他原还等着陛下问起乐安公主成婚之事, 未想他竟完全不在意。道:“回陛下,万年公主已由柔然左贤王贺兰霆护送入境, 估摸着脚力, 约莫我们到了太原的时候,他们也应到了。”

  贺兰霆……

  他微一沉吟, 自顾系着朱红冠缨,剑眉微颦, 若有所思。冯整适时在旁提醒:“陛下, 是曾与我朝通婚和好的贺兰部,那婚事是世宗定的, 您不熟悉也是情理之中。”

  经他这般提醒, 桓羡倒是想起来了。贺兰部曾是鲜卑的一支,依附于大楚西北的吐谷浑。后来柔然南侵, 贺兰部便改为依附柔然。亦曾与楚室联姻,将王女献给他的祖父、世宗永光帝为妃。

  这位王女便是薛稚的母亲贺兰氏。彼时薛稚的父亲薛况作为使臣,将贺兰氏自阴山迎回。才子佳人,才貌相当, 加之二人早在途中便暗生情愫, 以至于贺兰氏竟当廷向祖父求婚, 祖父索性玉成此事,遂将贺兰氏许配给他。

  ——至于彼时为太子的厉帝对贺兰氏一见钟情,在其夫死后迎其回宫,则是后话。

  而那贺兰霆,桓羡倒也有所耳闻,他本是贺兰氏的少主,父亲被吐谷浑所杀后,率领族人依附柔然,不过十年,竟已成为柔然的左贤王、右部大人、秘书监,加之柔然主少国疑,政事几乎出自其手,不可小觑。

  伏胤的估算没有错,当天子的仪仗到达太原城不久,兵士便来报,万年公主一行人已至大楚国境。

  次日,桓羡在并州刺史的陪同下驱车到了雁门,等待入境的万年公主。

  其时正是黄昏,苍山如海,残阳如血,片片牧草在橘红夕光中翻涌如水浪,自雁门关上望去,万里绵延草原倒似浪花奔涌的大海,尽收眼底。

  伴随着视野里车队如白鹤划过天际,伏胤屈膝而报:“陛下,公主到了。”

  桓羡遂下城楼,亲自出关百余丈,烟光残照中,一行车队逶迤停下,一名柔然贵族打扮的青年男子勒马跳下来,先与桓羡见礼:“使臣贺兰霆,奉我汗王命送王后归国,拜见大楚天子。”

  他生得高大英俊,未曾束起的发丝下一双眼目有如雄鹰锐利,偏生天生的唇角上扬,无论做何表情皆一幅多情含笑的模样,便是柔然如今位高权重的那位左贤王。

  “贵使不必多礼。”桓羡示意人将对方扶起,尔后转眸,看向了对面青帘静垂的马车。

  片刻的静默后,一只纤纤玉手自车帘中伸出,一名身形窈窕的青年妇人自车上下来,不等他上前便婉身行礼:“妾某桓氏,拜见大楚皇帝陛下。”

  她头上还梳着汉家高髻,衣裳也是汉人宫裙,是自朔州入境时朔州刺史之女薛星岚所赠。唯独脸上戴了半面黄金面具,遮去了一半玉颜。

  “阿姊请起。”桓羡淡淡道,命人扶她,“一路委屈阿姊了,请随阿弟入关,稍作休息。”

  万年公主仍深深而拜:“鄙贱之人,何劳陛下亲自迎接,妾不胜惶恐。”

  桓羡道:“阿姊和亲远嫁,乃是为国为民,反倒叫我们这些男儿汗颜。如此丰功伟绩,朕自是来该迎接的。”

  他和这个未见过几面的堂姐并无多少感情,此时也不过是寒暄。下一刻,视线触及她脸上戴着的纯金面具,微又沉凝。

  “叫陛下见笑了。”

  万年公主却是淡淡一笑,伸手取下那嵌着珍珠的蝴蝶面具,露出那被遮住的半张脸。

  于是在场楚人,莫不惊讶——原来那半张脸已被锋刃划破,其下血痕斑斑,霎是可怖,正与另一面姣好玉面形成强烈对比。

  “妾貌陋,吓着诸位了,真是不好意思。”万年公主似歉意地说着,伸手又将面具挂上,面上自始至终也无羞愧自卑之色,淡然自若。

  桓羡眸光微动,欲言又止。

  那柔然的使臣便道:“大楚皇帝有所不知。王后身为先可汗的未亡人,理应是要殉葬的。但我朝既与贵朝交好,小王岂能坐视王后罹难,乃从中斡旋,王后亦愿依柔然风俗剺面而哭,故而导致脸有伤痕,不得已以面具掩之。”

  皇姊为归国而剺面之事,桓羡也曾听过,但终不及亲眼得见来得震撼。他压下心中微微起伏的海浪,平静得仿佛是在听寻常之事:“阿姊受苦了。”

  “多谢贺兰公,如此恩情,我大楚记下了。贵使远道而来,不若随朕入关,也好尽一尽地主之谊。”

  跟随其后的柔然士兵似有疑虑,贺兰霆却摆摆手,勾唇一笑,似风扬草叶,肆意风流:“多谢陛下,小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行人遂入关。夜里,并州刺史裴洮在府衙中举行了盛大的宴会,欢庆公主回国以及远道而来的贵客。

  琵琶横笛和未匝,回裾转袖若飞花。宴会选在了雁门关内的草原上举行,四野空旷,明月如水,婉转芦管回荡于彷如浸满银霜的原野上,更显悠扬,更添惆怅。

  篝火烈烈,月光映出舞姬舞姿摇曳的影子。青草香的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酒香和炙香。

  万年公主桓瑾一直很沉默,即使今夜这场庆功宴的主角是她。只默默饮酒,平静地看着主位上并不相熟的皇弟与左贤王商议邦交之事。

  “实不相瞒。”

  酒宴正酣之时,贺兰霆手持犀角杯,借着几分醉意醺醺然开口:“小王此次入境,除了心慕陛下、想要一睹圣朝天子的风采之外,还有一事。”

  桓羡心下已有几分猜到,执杯之手微紧,语气却平和:“贵使请讲。”

  “小王有一姑母,曾远嫁贵朝,先为凡□□,后成天子嫔,去世多年小王不曾前往哀悼,深自引愧。但听闻姑母尚有一女留在贵朝,加之自朔州入境时,那位薛刺史也托小王打听,故而想问一问陛下,不知其境况如何?”

  他口中的薛刺史,乃镇守朔、恒二州刺史薛承,是薛稚父亲的从兄,万年公主入境便经由他境内。原本也是该一道前来拜见,但桓羡另有打算,特命其留在州中。

  然而薛承既为边将,与贺兰霆这么个身份敏感的敌国权臣相交却是何意?桓羡面无表情地别过脸来,没有应。

  “左贤王是说乐安吧。”万年公主温声开口,“你这算是问对人了。乐安从小便与陛下亲厚,我待字闺中时,常常见她跟在陛下身后,或是叫陛下扛在肩上,去摘花呀捉蝴蝶呀,很是要好。”

  说着,她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主位上的皇弟。月色流转,月光朦胧,那张俊美面庞却微现阴翳,凛冽如刃。

  她心头一惊,又很快镇定下来。短暂的沉默后,桓羡收回视线,紧攥杯盏的手微微松开:“乐安么?”

  眼中如银月色流动,并瞧不出情绪,只是慢条斯理地执杯饮酒,末了才淡笑一声:“她很好。”

  “她今年已十六岁,也已有了心爱的男子,下月里,就当成婚。贵使若同朕回台城,说不定还赶得上喝一杯喜酒。”

  他语气极淡,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一点儿也听不出万年公主口中的“幼时关系极好”。却是听得侍立在旁的伏胤内心一阵忐忑,陛下……当真不在意吗?

  “这样快么?”万年公主边说便注意着天子神情,“那岂不是咱们得快些回程,否则怕是赶不上?”

  此处离建康少说也有一月路程,便是快马加鞭风雨兼程,也得半月有余。但天子此次北来并非为了迎接她这个无关紧要之人,既要巡视幽燕,必是赶不上了。

  桓羡应了声“嗯”:“尚书台前日书信,说是祖母抱恙,谢家有冲喜之意,便请太后做主定了婚期。”

  姑祖母有恙?

  万年公主一颗心又揪了起来,但见他似是心情不豫,便没有再问。贺兰霆则道:“小妹平安便好。小王政事繁忙,怕是不能随陛下前往了。他年,必亲临贵朝,届时再与陛下把酒言欢。”

  ——

  次日,桓羡亲率出巡的文武官员,送了贺兰霆出关,随后便乘车辇返回太原。

  “柔然主少国疑,矛盾重重,贺兰氏常有取代之心。陛下可隔岸观火,坐收渔利。”

  “只是此人生性狡猾,幽州之事,也有其在背后推波助澜,昨日又假意说起薛刺史托其相问事,只为离间陛下与薛刺史的君臣之义,实在阴诡。陛下,当留心才是。”

  回去的路上,万年公主策马跟在皇弟身后,幽幽地说。

  侍从等都远远跟在后面。桓羡不置可否,却问:“阿姊回国后,有什么打算。若有良缘,朕自当为阿姊许之。”

  公主淡淡莞尔,若寒刃凛冽:“妾已是残花败柳之姿,徐娘半老,何期再嫁。惟愿余年能常伴祖母和陛下左右,为陛下分忧而已。”

  分忧么?

  桓羡不语,执辔拉缰独行向前,朔风猎猎,轻卷衣袍。公主也提辔跟上,神情坦荡,略无一丝踧踖之色。

  金钱,名号,新的婚姻,她都可以不要。她要的是参政的权利,可以把握人生主宰命运的权力。

  这是大楚亏欠她的,她要的光明正大,坦坦荡荡,就看这位皇弟愿不愿意给。

  幽州的常术、周挚闻得天子抵达并州的风声,心头惶惶,连夜疾驰来了太原面圣表忠心。然一连几日,桓羡都在并州境内考察民生、巡视军防,丝毫未曾理会二人的求见。

  二人由此更加惶遽,恐惧不能度日,开始后悔起冲动之下的自投罗网,想要逃回州境。反被并州军队捉了个正着,执送天子。于是两人终在抵达并州的第七日见到了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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