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幕幕
骆晋云看他一眼:“你身上还有伤,喝什么。”
“就那点小伤,我都不放在眼里,走走,大不了你喝我不喝,咱们再叫上子峻,那小子今天有空!”肖放说着就来拉他。
他明白,肖放是猜到他心情必然不佳。
妻子与乱党不清不楚,自己还受了皇上责罚。
而他也确实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如何自处。
便由着肖放拉出门去,到水云楼去喝酒。
到时正是午后,水云楼才开门。
庞子峻喜欢里面的十四娘,每次都要点十四娘听琴曲。
这种时候,如十四娘这种红牌,轻易是不肯早起接客的,可有这三位军中高官过来,自然是梳发上妆,抱了琴便笑脸相迎。
琴声响起,庞子峻与肖放都赞叹不绝。
其实他们听不懂琴,只要能成调,他们就觉得好。
骆晋云也听不懂。
可他听过另一人弹琴。
自听过之后,他便知道十四娘的琴技不过如此。
肖放看一眼骆晋云,亲手给他倒一杯酒,然后说道:“听说他们这儿来了个新人,号称曾是扬州第一美人,名叫苏茉茉,陪酒都是这个数——”肖放比了一只手掌,继续道:“要不然我们让她出来见见?”说着,拍了拍骆晋云的肩膀。
骆晋云明白,肖放就是特地约他来喝酒,特地要叫美人陪酒,让他解忧。
他未回话,庞子峻便说道:“那你叫出来,我看看有多美。”
肖放于是叫人来,要点苏茉茉陪酒。
老鸨先说苏姑娘要提前约,随后又说幸得几位官爷赏脸,是姑娘的福气,于是回头吩咐婢女去叫苏茉茉,要好生打扮,出来陪客。
果真过了两刻时间,苏茉茉才款步进房来。
肖放两眼放光道:“的确名不虚传。”说着看向骆晋云:“怎么样,要不要赏光,破个例?”
骆晋云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们知道,他在军中不碰军妓,在城里也不夜宿青楼。
谨慎而自律,是他最为人赞叹的地方。
但肖放觉得,今日可以破例,天大的事,战场或床上厮杀一番,也就痛快了。
苏茉茉过来斟酒,肖放让她坐在了骆晋云身旁。
酒是汾酒,尤为性烈,骆晋云本不习惯海饮如此烈酒,今日却莫名烦躁,连饮数杯,竟真有些想喝醉。
“骆将军,这是有心事呀。”苏茉茉在他身旁说,微微靠近他一些。
原本,她是不喜欢陪军中武将的,这些人大多五大三粗,莽撞,粗俗,喝几杯酒就不知自己是谁,吵架闹事也是常有的事。
所以今日她本不想出来,她长得美,从扬州到京城,都是被老鸨和恩客捧在手心的,偶尔也能挑挑客人。
但今日的人,老鸨说得罪不起,那是管天下军马的镇国大将军,连整条街的青楼都能给你抄了,必须陪好。
她出来,便见到了这气度不凡的男子。
没想到他就是那位权势滔天的骆大将军,竟这么年轻,这么英武非凡。
只是他过于沉默,从她进门到现在,一句话也没说,也没看她,脸上神情沉静中带着几分落寞,让人暗暗心疼,却又难以靠近。
骆晋云没回她的话,只是将面前的酒饮下。
苏茉茉便说道:“我来替将军倒酒。”说罢,伸手替他将酒倒满,给他递酒时,不由自主往他身上贴靠,用女子身上的酥软。
骆晋云接过酒,往旁边侧了侧身,冷淡地拒绝了她的亲近。
苏茉茉便笑了笑,坐直了身体,娇滴滴道:“将军好冷漠。”
骆晋云没说话,他身旁的肖放笑道:“咱们将军确实冷漠,但他今日心情不好,正是好时机,说不准,到了晚上就暖了。”
苏茉茉娇笑着给骆晋云倒酒。
几人喝到傍晚,肖放被家中来人叫回去了,说他身上有伤,不能在外瞎胡闹,庞子峻又点了十四娘共度春宵,骆晋云在琴室内喝酒到深夜,却也没醉,就是坐在窗边拿着酒杯发呆。
苏茉茉着实对这将军喜欢得紧,就是将军不出钱白嫖她也愿意,可哪怕她在旁边铆足了劲献媚,人家都不看一眼,实在让她没办法。
到夜深,水云天最红火的时候,楼下有人要她出去作陪,闹翻了天,没办法,她就扔下这边出去了,临走,那将军都没扭头来看一眼。
庞子峻在美人旁边醒来时已经是第一天晌午了。
战场上练出来的身体,睡了一夜,又是精神抖擞,见十四娘睡颜娇媚,忍不住又按着她快活起来,也不管人醒没醒。
十四娘娇滴滴抱怨,骂他讨厌,问他今日都不用去上值么?
庞子峻哈哈大笑,说不用,今天可以侍候她一整天。
说完,自己便觉得哪里不对。
是啊,为什么他今天也没事呢?
但他记得今天确实不用去上值了。
那是怎么回事?
酒后脑子还有些混沌,他想了半天,陡然停了下来,大惊道:“今天不是夏姑娘进门吗!”
他们几人都熟识夏七,说了要一起去捧个场,喝杯喜酒的。
现在他在这里,那骆晋云呢?昨晚他带着十四娘进房时骆晋云还在喝酒呢!
草草了事后,庞子峻赶到昨夜喝酒的琴室,发现骆晋云果然还在里面,就靠在窗边睡着,长生站在一旁,急不可耐。
见他来,长生才说将军喝多睡沉了,叫了两声,没叫醒。
可今天是要迎夏柳儿进门的。
庞子峻过去推了推骆晋云,说道:“元毅,醒醒,今天得接柳儿进门呢!”
连叫了好几声,骆晋云有了动静,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头。
庞子峻喊道:“柳儿在家等你呢,你误了时辰,今天柳儿得进门!”
骆晋云没睁眼,只叹息一声道:“今日算了,改日吧。”说着,竟又睡了。
庞子峻愣了,这还能改日?
不过改日也没什么,只是纳妾而已,又不是成亲。
但夏七他们都认识,也都心疼他这唯一的妹子,所以替夏柳儿着急,这定好的日子就这么改了,多少有些不好。
他又喊骆晋云,重复道:“你忘了柳儿了?你得回去迎柳儿进门,家里估计都等你呢!”
第30章
骆晋云还带着酒后的头痛, 但并非没有意识。
早在长生过来喊他时他就想起今天正是五月二十八。
可转瞬,他又想起了金福院内自己的妻子。
想她和他说,“要杀他, 便从我尸身上踏过去”。
想她说,“我若不嫁你, 父亲就将他交给朝廷”。
说,“怕有一日, 我还能和他重逢”。
然后是她闭上眼, 让他杀了她的样子。
他不想回去,没有力气,至少暂时, 他还想在这儿待着。
庞子峻还在他耳边催着, 他低低开口道:“我说了, 这事改日再说, 不要再叫我了。”
说完,又闭上了眼睛。
他说了这么长,说得这么清楚,那确实是主意已定。
庞子峻只好和长生说:“行了, 你回去和你们家夫人说吧, 这事后面再安排。”
长生焦头烂额,他没办法说,家里也乱了套。
夏姑娘进门的事, 原本是要大办的,准备了花轿,准备了新房,还备了一桌酒席,一早下人们便去夫人房中请示事情, 结果那边竟说夫人病了,所有事情一概不理,于是下人们便失了方寸,不知该怎么办。
他跑回去了一趟,又跑过来叫人,将军却不知是酒没醒还是怎么,竟说改日再说。
长生为难了一阵,在骆晋云身旁道:“再过一会儿,今日要宴请的人都该来了。”
骆晋云没回话,庞子峻随意道:“那有什么,都是我们几个好友,你就说元毅在这儿喝多了,去不了,改天再请他们喝酒。”
长生无奈,回骆家去禀报。
但禀报也只能和管家说一说,管家也不能作主,最后捱到中午,骆晋云还没回去,只得吩咐下去,今日不接夏姑娘进门了,改天再说。
但府上已经传开,都知道将军是去了水云楼喝酒,喝多了不想动,这才要改天。
管事妈妈们暗忖,所以这夏姑娘说受宠,看来也就那样,要不然怎么连进门的日子都能去喝酒?喝酒还罢了,订好的日子,竟是说改就改。
直到下午,骆晋云才回府。
回来后,也没过问今天的事,只一头将自己关在了和正堂,没一会儿,又叫了院内文书先生刘甫进书房。
刘甫进书房时,便见骆晋云静坐在书桌前,看着窗外。
刘甫道:“将军。”
骆晋云也没看他,只开口道:“坐吧,研磨。”
刘甫知道将军是有文书要写,便赶紧唤人打水来他研磨,一边研着,一边问:“将军要写什么?”
骆晋云仍是看着窗外,默然半晌,回道:“休书。”
刘甫研墨的手抖了抖,觉得自己听错了。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斗胆问:“将军是要写……”
“休书。”
骆晋云又说了一遍,声音平平的,没有一丝感情的样子,并不像是气在心头,或是随口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