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幕幕
薛宜宁上前去服侍他穿衣,顺口说道:“二弟家新生的哥儿叫栓儿,是母亲取的。”
骆晋云“嗯”了一声。
她又说道:“母亲前日提起夏姑娘,说万福园还是先空着,另择住处给她,我看和正堂后面那个小院,还有永福院也不错,看将军与夏姑娘更钟意哪里。
“栓儿弥月之喜,暂且定在下月十二,还没发喜帖。但没几天府上便要开始准备了,怕到时家中忙不过来,我的意思是,不如在这之前就接了夏姑娘进门,要不然到时家中办满月酒,又得耽搁。”
她说得轻缓,句句斟酌,就怕自己哪里显得刻薄,让他觉得自己善妒。
没想到骆晋云却是半晌不回话。
薛宜宁抬起头,便对上了他晦暗不明的目光。
只是看着她,不知是什么情绪。
于是她又补充道:“当然,一切,还是以将军的想法为准,将军若定好了,我便去安排。”
他骤然回:“我的想法是,这事先放着,又不是你接新人,着什么急。”他说着,言语中隐约有几分讥讽嘲弄。
薛宜宁没想到这也能被他呛一句,也不知他是为什么不喜,顿时不知说什么好。
隔了半天,才细声回道:“我是怕到时候撞上了栓儿的满月酒,事务繁多,人手不够,出了差错。”
一边说着,一边拿起如意送来的护腕,给他戴上。
正是之前她见过的夏柳儿缝的那对护腕,手工精巧,针法细密,还有滚边处绣着的那个“夏”字,绣工也极好,可见颇费了番心思。
这时骆晋云也看到那个“夏”字,说道:“柳儿给她哥哥做的,但没等送到她哥哥手上,她哥哥便过世了,又是因我而亡,所以她将这护腕送给了我。”
薛宜宁回道:“夏姑娘背井离乡,孤身一人,哥哥又才过世,确实可怜。”
骆晋云轻哼了一声,仿佛又带了几分讽刺。
她不知他是真不高兴,还是自己听错了,索性不再说什么,反正该提的都提了,什么时候定日子,他自己去安排。
到下午,骆晋云去看了夏柳儿。
夏柳儿眼中带着红,不知是在府上受了什么委屈,才哭过的样子,见他来,脸上立刻就露出了几分欢喜,看着他柔声道:“将军都瘦了,在外面想必是辛苦。”
骆晋云温声道:“你在家中,一切可还好?”
夏柳儿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却略带了些勉强:“多谢将军挂念,我自然都好。”
骆晋云在堂前坐下,看着夏柳儿,心中不由升起几分愧疚。
他到现在,还能想到她哥哥夏七的样子。
夏七出生贫寒,做了五年火头军,后来被他看中,做了他身边亲兵。
他资质一般,打仗不是最厉害的,人也不是最聪明的,但对他却是死心踏地的忠诚,好不容易天下已定,能过上好日子了,却又为了救他,死在了战场上。
其实那一刀砍在他身上,他倒能捱,重伤,但不致死,可夏七替他挡了,正好从颈侧砍下,血如决堤般往外涌。
临终前,他一直念着两个字:“柳儿,柳儿。”
军中人都知道,他自幼父母双亡,与一个妹妹和年迈的爷爷相依为命,爷爷前两年过世了,就只剩一个妹妹。
夏七的愿望,就是在军中挣些功名,攒点钱给妹妹做嫁妆,让她嫁个好人家。
他喊“柳儿”,就是记挂这个妹妹。
骆晋云当即就向他承诺,自己会替他照顾
妹妹,夏七这才瞑目。
后来,从边关回京时,他绕道亲自去了一趟夏七的老家,见到了夏柳儿。
听到哥哥战死的消息,夏柳儿泪如雨下,看见他,她又娇羞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后来,夏柳儿说自己不要钱,也不要嫁人,她想到他府上做个丫鬟。
长生和他说,看得出来,夏柳儿仰慕将军。
骆晋云担心她一个孤女,拿了钱财怕是保不住,嫁了人怕是要受欺凌,便决定纳她为妾,自己身为镇国大将军,给他做妾也并不亏待她,这样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总不会出什么事。
夏柳儿羞涩又欢喜地应下了,随他一路到了京城。
没想到在京城待了几个月,他却又变卦了。
他向来是说话算话的人,如今竟要出尔反尔。
“柳儿,你可愿,做我的妹妹?”他开口道。
夏柳儿吃了一惊,误以为自己听错。
“将军……说什么?”
骆晋云继续道:“是我考虑不周,当日许诺得太过轻率,如今想来,才觉十分不妥。你虽在我府上住了这几个月,但我二人一直以礼相待,无愧清白,我如今想认你做义妹,为你另择佳婿,骆家便为你出嫁妆,做你的娘家人,你觉得如何?”
夏柳儿这时才明白他说的竟是真的,却不知他为什么突然要如此决定。
她眼里只片刻就盈满了泪水,哀声道:“可府上,都知道我是要嫁将军的……将军如此,让我如何做人?”
“此事是我不对,所以我愿寻良媒为你择婿,也会出厚重嫁妆补偿你,到时也由我亲自出面向你夫家解释其中情由。你若以骆家姑娘身份出嫁,夫家必然不会差,而做正室娘子,自然比在我这里做小好得多。”骆晋云缓声道。
夏柳儿只是哭,一时间泪如雨下,满面哀戚。
骆晋云沉默着等她接受。
他知道自己失信不对,也辜负她一番情意,但他也有他想努力的东西。
夏柳儿哭了一番才慢慢静下来,抽泣道:“可将军知道,我仰慕将军,早在将军带我来京城那一日,我便一心一意只想着将军……又如何当将军是哥哥?”
“那若是你做了姨娘,我却再不见你,不踏进你房中一步,让你衣食无缺,却心中孤楚,你愿意么?”
骆晋云回道。
“我对你,全因念你兄长情谊,并无男女之情,你想必也看出我对你多有冷漠,嫁与我这样的人,对你来说并不是条好路。”
夏柳儿又痛声哭起来:“将军……为何突然就如此无情……”
骆晋云无言。
等她哭了半晌,他才说道:“目前我能想到最好的处置办法,便是我刚才说的。若你还有其他想法,我能答应的都会答应,但纳你进门这件事,不会再提了。”
说完,起身出屋去。
夏柳儿在他身后轻唤了一声“将军”,他也不曾回头,步履坚定地离去。
第39章
隔两天就是妹妹宜贞订亲的日子, 薛宜宁又能回一趟娘家,于是待到午后闲下来,便提前备礼, 一一清点, 以免错漏。
正点着,玉溪急步进来,到她面前小声道:“夫人,那个夏柳儿来了, 说要见你。”
薛宜宁有些意外, 她猜不出夏柳儿要见自己做什么。
至少夏柳儿从进门, 就没有主动来讨好过她。
许是心知肚明, 在这府上只用讨好骆晋云一个人就行了, 所以夏柳儿从未踏过她的门槛。
薛宜宁开口:“让她进来吧。”
没一会儿夏柳儿进来, 竟是步态不稳,如弱柳扶风, 面色苍白, 眼睛通红, 似乎才遭了一场大难似的,竟比她守孝穿素衣出现在骆家时还要可怜。
“柳儿见过夫人, 给夫人请安。”夏柳儿带着泣声道。
薛宜宁自礼品旁抬起头来,回道:“起身吧。”说着吩咐玉溪:“扶夏姑娘坐下。”
她的确不太喜欢夏柳儿,但也没那精力去搓磨她给她颜色看,总归对方不过是没有依靠的孤女, 骆晋云说得对,不是每个人都有她这样的出身。
夏柳儿却推开玉溪, 没去坐, 反而一下跪倒在她面前, 痛哭起来。
薛宜宁微怔,没等她开口,玉溪便代她问:“夏姑娘这是怎么了?怎么倒跪上了?”
说完还带着不满讽刺道:“回头被人看见,还以为是我们夫人苛待了你。”
夏柳儿连忙道:“柳儿不敢,以往也是柳儿不懂事,惹夫人不快,夫人是名门闺秀,大人大量,千万别和我这种乡野村姑一般见识,那样是折辱了夫人的身份……”
薛宜宁笑了一下,缓声道:“看你说的,莫非我什么时候与你一般见识了?”
她这话,听着是顺着自己在说,却又有哪里不对,让夏柳儿半晌无言,好一会儿才说:“柳儿知道夫人是最仁德贤惠的,所以恳求夫人作主,让我进门。
“我自离开家乡,所有人都知道我是被将军接走了,到了京城,也是所有人都知道我是要嫁给将军的,若是不能进门,我还有什么面目见人,只能一死了之。
“我想来想去,只能来求夫人,总不能为这点事,还去求老人家……”
薛宜宁听了出来,她说得可怜,却是在威胁自己。
威胁她,如果她不答应,就要去求老夫人。
可是她不明白,自己和这事有什么关系?
她什么时候不让夏柳儿进门了?
早上她还主动提起这事,反惹骆晋云不快,是他说此事先放着。
“我没有反对你进门,只是你的事一向是将军亲自安排,你去问他定个日子,我便吩咐人替你们办,你来找我却又是为何?”薛宜宁说道。
夏柳儿擦了擦眼泪,抬头来看薛宜宁的神情。
她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让大将军突然变了心意。
她进门,将军身边只是多一个人而已,全无一点坏处,他怎么会拒绝呢?
想来想去,也只有夫人这里是不欢喜,只有她这里会成为阻力。
从前,她虽艳羡这薛氏出身高贵,却又有些看不上,因为在她看来,薛氏只是高贵端庄,但太无趣了。
听说将军对夫人冷淡,她就更自信了一些。
再后来到了这府上,才慢慢觉得,其实将军对她也冷淡。
可她觉得,自己有为将军而死的哥哥,也是将军一路将她带来京城的,终究是不同的。
却没成想,突然就成了这样。
至少她要先弄明白原因。
可是薛宜宁脸上看不出异样的神情来,不像是得意,不像是欢喜,竟是十分平静,还有些疑惑的样
子。
似乎,她还不知道将军上午说了那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