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了之
元策:“这就是你的——略通医术?”
“……”
“包扎不就是包好然后扎起来,我哪里做得不对?这么嫌弃,那你让略通医术的裴姑娘帮你好了!”
姜稚衣不高兴地撇撇嘴,才想起这事差点被他躲了过去:“你还没说呢,你跟那裴姑娘到底怎么回事,她为何会与你说上话,还这么关心你?”
不过是走廊里碰上,她打了声招呼,他抬手作揖,便叫人看到了这道口子。
元策据实答。
“那她为何在你面前自称闺名呢?”
“这很不寻常?”元策眨了眨眼,“我近来在长安偶遇的年轻贵女一多半这样。”
“……”
行啊,要不是他今日说漏嘴,她都不知道这长安城里还有千千万万个裴雪青!
姜稚衣起身跺了跺脚:“这些在你面前自称闺名的姑娘,以后都不许再跟她们讲话,不然不给你好果子吃!”
用完饭的学生开始陆续往学堂走,两人不宜大庭广众并肩同行,姜稚衣让元策在凉亭等谷雨送食盒过去,将午膳吃了再回来,自己先一步回了天字斋。
晌午过后便是下午的第一堂课,堂中本是一片昏昏欲睡的气氛,教书先生进来的时候,姜稚衣发现前排打瞌睡的世家公子们一下清醒了一半。
满头华发的老先生走到讲坛上,一拍镇尺,剩下那一半也醒了。
姜稚衣记得,昨日下午那位年轻先生的课,满堂的人几乎都是睡过去的。看眼下这位老先生一脸刚正不阿的模样,想来同冯教头一样,是个让人闻风丧胆的角色。
不过姜稚衣无甚可怕的,坐在末排坐席,时不时往右手边的元策看一眼,仍自顾自想着心事。
是她错以为他还是当初那个在外讨人嫌的纨绔,忘了他如今有多风光,该成了京城贵女圈中炙手可热的香饽饽。
她如今无名无分,实则也怪不得那些贵女向他示好,要不干脆回头摆个宴,把这香饽饽已“名花有主”的消息暗示给她们?
讲坛上,先生开始讲课,姜稚衣偶尔听上一耳朵,更多时候专心想着她的宴席该如何操办。
不知多久过去,忽然听见一声“姜小公子”。
姜稚衣眼皮一抬,对上了讲坛上老先生望过来的犀利目光。
“这一问,请你来作答吧。”
姜稚衣一愣,看见前排有人窸窸窣窣回过头来,似乎也很惊讶老先生竟然会点她的名。
一愣过后,姜稚衣明白了,为何这位先生方才进门之时有那般威力。
不惧权贵的大儒,是连皇伯伯都吃不消的。
姜稚衣张了张嘴——
问题是什么来着?
虽看穿她根本没听讲,老先生并未下她的面子,又提了一嘴:“若你是朝中臣子,当此时,是主战,还是主和?”
原是二选一,那便随意蒙一个就是了。
姜稚衣刚要开口——
“理由是什么?”
“……”
姜稚衣轻轻闭了闭眼。
她倒不像这堂中的公子们惧怕挨手板,料定这老先生也不可能罚她,只是当着这么多纨绔的面,她若比他们还一问三不知,未免也太丢脸了。
这事要传出去,别说宴席不必摆了,她看她日后婚席也不必摆了!
这一辈子都别出去见人了!
姜稚衣抬袖掩了下额,往右手边悄悄递去眼神。
恰见元策搁下笔,将书案上写了字的白宣扯下,在掌心叠了起来。
“先生请容我想想——”姜稚衣拖延着时辰,盼着这字条快些扔过来,正是紧张之际,余光忽然瞥见前方什么一闪。
姜稚衣转过眼,看见前座人状似无意地举高了手中的书卷。
书卷空白处赫然写了几个大字。
姜稚衣一眼扫过去,如蒙大赦:“我主和。”
右手边,元策将将掷出的字条顿在了手心,顺着姜稚衣的视线往斜前方看去。
姜稚衣清了清嗓,回想着那几个大字的提醒,继续道:“西北两族联合发动战事,若迎战,我军必大损,纵观前朝,陆时卿陆中书大人便曾在吐蕃与南诏两族联合起战之时,有过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先例,若和谈可击破瓦解西北两族之联盟,又何必有此一战?”
老先生捋了捋长须,尚算满意地点点头:“此问并无定论,主战或主和不过各抒己见,姜小公子由此想到前朝吐蕃与南诏之战,也算切题——行了,今日的课便上到这里。”
姜稚衣为捡回的面子松了口气。
老先生一出学堂,前排世家公子齐齐转过头来:“姜小公子真是博古通今,令我等佩服不已!”
“我若有姜小公子一半引经据典之能,也不会总挨手板了!”
“……”
可都闭嘴吧!真正博古通今、引经据典的人,在她前面。
姜稚衣冲众人比了个打住的手势,向前座尴尬地看去一眼。
裴子宋似有所觉,半转过头来,朝她压低声道:“这是姜小公子应得的夸赞,我不过写了几个词提醒,若姜小公子不通晓这段史实,不可能看明白,若不是真心主和,也不可能答得上来。”
……这话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不愧是相国之子,夸人也夸得分寸有度,让人听着不至于尴尬,不像那群言过其实的马屁精。
姜稚衣缓缓点了点头,认可了自己肚子里的墨水。
“这是自然,和为贵嘛!”主和这事自然是毫无疑问的,若是打起仗来,阿策哥哥不就又要去边关受苦,与她分隔两地了吗?
姜稚衣笑盈盈说完,感觉到右手边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偏过头去,朝元策会心一笑,轻眨了下右眼。
元策看了眼侃侃而谈的裴子宋,面无表情撇开头,在无人看见的角落,将那张写有“主战”二字的字条撕成了两半。
第28章
翌日一早, 姜稚衣又多贪睡了半个时辰,到天崇书院时,上午第一堂课已经过半。
听说今日这第一堂课又是昨日那老先生讲授, 姜稚衣立马打消了中途进学堂的念头。
这等资历老又性情刚直的大儒,昨日既能当堂点她的名,今日见她迟到, 当众训斥她几句也不是没可能。
想想自父亲母亲不在以后,别说挨训, 这近十年她连句重话都没听过,姜稚衣干脆在马车里小憩至第一堂课结束,等到课间歇息的时辰才进学堂。
一走进天字斋, 却发现里头只有七零八落几名学生, 元策也不在席上。
姜稚衣在书案前坐下, 看向前座的裴子宋。
有了昨日的“舞弊”之交, 她也不再装模作样问谷雨了, 直截了当朝前问:“这些人都去哪儿了?”
裴子宋从书卷里抬起头,答道:“今日第二堂课打马球, 钟小伯爷和沈小将军各组了一支马球队, 他们都去换行头了。”
“那岂不是又……”能看到阿策哥哥马上的英姿了!
姜稚衣兴高采烈到一半一个急转弯:“……又有热闹看了。”
裴子宋笑而未语。
看着那道有问必答,无问又不多嘴的背影,姜稚衣很是满意, 想起什么, 给一旁谷雨使了个眼色。
谷雨心领神会,拿起今早准备的一只礼匣走上前去。
郡主不爱欠人情,每逢受人恩惠,必要赏赐下去些什么,昨日得这位裴公子相助, 之后也要继续仰仗他了解沈少将军在书院的动向,此时送上一份回礼再合适不过。
谷雨走到裴子宋书案前,说明来意,双手呈上礼匣:“微微薄礼,请裴公子笑纳。”
裴子宋面露诧异之色,起身回头朝姜稚衣作了一揖:“同窗之间本该互帮互助,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裴某无功,不敢受禄。”
姜稚衣最烦这些推礼的说辞,她库房里多的是落了灰的古董与奇珍异宝,吩咐管事挑份礼物不过一句话的事,与人唧唧歪歪反倒多费口舌。
“给你就是给你了,你自己打开看看,若不要,随便转送哪个同窗。”姜稚衣随意一挥手。
察觉到姜稚衣的不悦,裴子宋揭开了匣盖,这一看倒是愣了愣:“这是前朝陆中书为官时用的砚台,当世只存此一方——姜小公子怎知我是陆中书的追慕者?”
“你昨日不是引用了陆中书的事迹,这很难猜?”
裴子宋眼底微亮,当即更为郑重地向她作了一揖:“既是陆中书的宝砚,不可流落凡尘,子宋便冒昧收下了。”
虽是谦逊守礼的读书人,毕竟还未及冠,自有少年人的真性情在,见到心爱之物想必也管不了相国老爹的谆谆教诲了。
裴子宋爱不释手地捧着那方砚台,好一会儿才合拢礼匣,轻笑一声:“有了这方砚台,子宋日后多用它写些姜小公子想看的字。”
“……”
也不必如此乌鸦嘴!
她来这书院是会情郎的,不是以文会友的,可不想再被先生提问一次了!
姜稚衣轻一竖掌,一本正经板起脸:“此等课堂‘舞弊’之事,想必陆中书不会愿意看到,你还是拿它做正经功课去吧。”
看出姜稚衣掩饰的尴尬,裴子宋颔首一笑:“姜小公子教训得是,是子宋狭隘了。”
几丈之遥的地方,一身马球服的人静立在窗外,看里头颇为志趣相投的两人你一句来、我一句往,眉梢冷冷一挑。
开头还是“裴某”,说着说着就成“子宋”了,这情谊来得还真够快的。
说什么不准他同那些自称闺名的贵女说话,倒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元策瞟了眼丝毫未发现他的姜稚衣,单手一拎球杖,沉着脸转身朝马球场去了。
两刻钟后,马球场边。
姜稚衣带着谷雨在观赛的高台落座,目光切切向场上搜寻而去。
今日两支马球队各有十人,一队穿绯,一队穿青。这马球赛的规矩,便是各队儿郎人手一柄球杖,在驰骋间以球杖击球,击入对方球门一次算一筹,最终筹数多的一方为胜。
姜稚衣视线飞快一掠,一眼找到了场上那道鹤立鸡群的身影——
少年穿一身绯色窄袖长袍,系绯色额带,蹬乌皮马靴,于马背之上一手执缰,一手持一柄乌木金纹球杖,正面朝中线,静静等待对面另一队准备就绪。
姜稚衣定了定心。方才她在学堂里等了半天,才听说阿策哥哥已经来马球场了,这便坐着步舆紧赶慢赶过来,幸好不曾落下开场。
不过仔细一看,阿策哥哥今日拉着个脸,眉眼尤其锋利,似乎心情不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