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了之
“不浅”两个字还没出口,穆新鸿一抬头,忽见元策的嘴角一点点弯了起来。
“……?”
穆新鸿着急提醒:“少将军可是还未想到此事的要害,郡主这血瘀或迟或早总有一日会消,等她醒过神来会如何看待您这段时日的所作所为?她很可能就猜到您不是大公子了!”
“她只是摔坏了脑袋,”元策坐回座椅,靠着椅背点了点头,好像并没有看见穆新鸿的满头大汗,轻轻摩挲了下扶手,弯唇一笑,“她只是摔坏了脑袋——”
穆新鸿迟疑着扭头看向青松:“……是我说的不够清楚吗?你听懂了吗?”
青松紧张得两股战战:“听懂了,以郡主和皇家的关系,肯定不会站在公子这边,到时候将公子一告发,咱们就全完了……”
对啊,可不就是这个理吗?穆新鸿恨恨一拍大腿,又看回元策。
却见元策依然笑而未语,那张脸阴霾全扫,前所未有的如沐春风,春风得意,得意忘形。
“…………”
穆新鸿和青松缓缓对视了一眼——
少将军公子的脑袋恐怕也坏了。
黄昏时分,西厢房内。元策坐在榻沿,垂眼看着床榻上安睡的人。
安神香已经熄了一晌,过不了多久,人就该醒了。
李答风的判断应当不会有错了,眼下只剩最后一道疑问不解——
既然她这错误的认知是记忆的颠三倒四,那么那些记忆是从哪里来的?
元策眯了眯眼,盘算着该如何弄清楚这件事。
歇了一天的觉,榻上人已养回了白里透红的脸色,乌黑的长睫静静覆盖在眼下,只是眉头依然微蹙,嘴角也耷拉着,好像还在生他的气。
元策伸出手去,拿拇指指腹强行抚平了那道眉心。
眉下那双眼睛轻颤着睁了开来。
四目相对,元策落在人眉心的手一顿,对上姜稚衣尚未缓转的懵懂眼神,见她迷茫得仿佛不知身在何方,心生起警惕。
李答风说她的血瘀之症已比之前有所缓解,这就难怪她最近会因记不清从前的事而自我怀疑,该不会今日这一情绪波动气血上涌,便恢复如初了吧?
元策试探着盯着她道:“醒了?”
下一瞬,一只白生生的手掌慢慢抬高,利落一挥,啪一下拍开了他落在她脸颊边的手。
元策犹疑地看了眼自己被打了一巴掌的手,回过眼,再看姜稚衣一双眼怒意正盛,像在看什么十恶不赦的负心汉,别开头轻笑出声。
姜稚衣愣愣眨了眨眼:“……你还笑?我都被你气晕了,你还有脸笑?!”
元策背过身,像许久没有如此快意过,笑得双肩打颤。
姜稚衣又愣又疑,气不打一处来,从床榻上坐了起来:“沈元策,你别太过分了!”
元策收起笑,回过眼去:“怎么连名带姓叫了?”
“因为我在生气啊——!”
“叫声别的。”
“?”
元策抬抬下巴:“四个字的。”
姜稚衣一愣之下反应过来四个字是什么,气笑了:“我都被你气晕了,我有嘴叫,你有脸听吗!”
“你是被我气晕的?”元策一挑眉梢。
“不是吗?”
“你再好好想想。”
“……”
姜稚衣沉默不语着,不自觉抿起唇轻舔了一下,脸颊可疑地红起来,拉高被衾往床角缩去:“你——你解释不出来,你就用嘴给我下迷药!”
元策别开头又是一声笑。
“你到底在笑什么……?你再不解释,我现在就走了!”姜稚衣生气地掀开被衾就要下榻。
元策一把拦下了人:“不是我不解释,是我确实解释不出来。今日那裴家姑娘突然上门,说你给我的玉佩是她的,还给我看了她的另一半玉佩,我还想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又来倒打一耙了是吧?”姜稚衣拿手指着他,“我告诉你,这回门儿都没有,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是我的错,那玉佩我三年就给了你,我怎么知道为何会突然多出另一半?”
“那我这三年远在河西,我又怎么知道?”
两人无声对峙僵持着,叩门声突然响起:“公子,裴府来了位嬷嬷,说是裴姑娘的乳母,想与您和郡主说几句话,可要请进?”
姜稚衣一愣。
元策眼底也闪过一丝意外之色,琢磨了下裴雪青今日在水榭的那番话,默了默,道了声进。
一位四十来岁的嬷嬷谦恭有礼地进了门,走到榻前,向两人各行了一礼:“天色已晚,冒昧打搅郡主与沈少将军,老奴此番前来,是有些事想同郡主与沈少将军解释。”
“我家姑娘近来得了罕见的臆病,因沈少将军与姑娘意外亡故的意中人有几分相像,姑娘打心底里不愿相信已与意中人天人永隔,便臆想着沈少将军就是那个人,以为自己与沈少将军有什么旧情,这才屡次打扰到沈少将军,令郡主心生误会。”
姜稚衣惊地睁大了眼:“竟有这样的事……?”怔怔品了品这话,又看向元策,“所以你是真的不知道……”
元策看了那嬷嬷一眼。
裴雪青并未与他商量此事,应是回府之后细想,猜到他会在姜稚衣这里遇到麻烦,担心因她今日这一出而暴露他的身份,便请信重的乳母过来编造了个半真半假的说辞。
对上那嬷嬷暗示的眼神,元策朝姜稚衣点点头:“是,我不知道。”
“那、那玉佩是怎么回事?”
那嬷嬷颔首答:“我家姑娘或许在哪里看见过郡主那枚玉佩,这便叫人打了相似的另一块。”
元策迅速接上:“我修补那玉时曾叫匠人看过,可能是那时泄露了出去。”
姜稚衣千想万想,也没想到这事会是这么个缘由,回忆着捋了好一会儿,想起裴雪青现出异常正是在她的玉佩摔碎不久之后,时间确实对得上。
再看这位乳母,眼见得礼数周到,举止得体,定是相府里德高望重的人物,也不像为着这种事扯谎的人。再说,谁会骗人家说自己得了臆病?
姜稚衣:“原来是这样……”
“我家姑娘身在病中,自己也不知为何做出有违常理之事,还请郡主勿怪。姑娘今日回府突发高烧,无法亲自前来,老奴代我家姑娘向郡主与沈少将军赔个不是。”嬷嬷说着弯下身去。
姜稚衣回过神,连忙抬手请起:“既是误会一场,清楚了便好了,不怪罪她,倒是裴姑娘如今这状况,可请医士看过?”
“郡主放心,想来今日闹过一场,姑娘应当也醒神了。”
姜稚衣回想起今日书房里与裴雪青的几番对话。
“可我今日好像对她说了些重话,”姜稚衣看向元策,小声道,“是不是我把人气病了?早知道我光骂你就好了……”
元策:“……”
“郡主不必多虑,这人心里头装着事,久不发泄容易憋出病来,您今日点醒了姑娘,姑娘如此高烧一场,兴许反倒是好事。”
“我知与至亲至爱天人永隔是何打击,她定是实在太不好过才会得这样的病……”姜稚衣出神地碎碎念着,想起什么,问元策,“李军医医术高超,要不请李军医过去看看?”
元策看向嬷嬷。
“多谢郡主美意,此事不宜宣扬开去,便不再请旁的医士了,郡主与沈少将军若能帮我家姑娘保守这个秘密,老奴感激不尽……”
“这说的什么话,不必你说,自然要保密。”姜稚衣想了想,“既然如此,回头你家姑娘若愿意见我,我去拜会她,我与她有些相似经历,兴许可开解开解她。”
“多谢郡主,那老奴这便回去照顾我家姑娘了。”嬷嬷与元策对了个眼色,退了出去。
厢房里只剩两人,姜稚衣细想着裴雪青的经历,也忘了生元策的气,自顾自喃喃着:“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行了,别想了。”元策打断了她。
姜稚衣抬起头来:“你这人怎么如此无情?”
“我无情?”
“这即便只是个故事也叫人触动,何况是发生在你我眼前的事,你怎一点也不在意?喜欢一个人,喜欢到在他亡故之后,仍臆想着与他在一起,得是多深的感情才会如此,这不叫人感怀吗?”
不过谎话一桩,元策正要打消她多余的感想,忽然一顿:“……喜欢一个人,喜欢到臆想着与他在一起?”
“是啊,裴姑娘不就是这样吗?”
裴姑娘是不是这样,他不知道。
但姜姑娘看起来好像很理解这种事。
穆新鸿的声音忽然在耳边重新响起——
郡主与大公子所谓的私情,根本就是郡主伤到脑袋以后产生的臆想!
无论如何,臆想的产生总有个缘由,记忆可以颠倒,但不能凭空冒出来,她心底既然有一个如此详尽的故事……
“你若是喜欢一个人,也会这么臆想?”元策盯住了她。
姜稚衣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我喜欢的人不就在我眼前,虽然今天刚吵了一架……”姜稚衣冷哼了声,“但我用得着臆想吗?”
“那若是你喜欢的人并不喜欢你,甚至另有心悦之人,而他对你的态度十分恶劣,你可会生出臆想?”
“不喜欢我就算了,还有人敢对我态度恶劣?”姜稚衣蹙了蹙眉,“你这假设根本就不成立!”
怎么不成立?兄长从前便是这样对她的。
照兄长真正的性情,也许过去并非刻意得罪她,只是为扮作纨绔,在外行事不得不过分出格。
但姜稚衣并不知情,假若她其实喜欢兄长,臆想出一个——他与她在外故意扮作死对头,实则与她相好的故事做做青天白日梦,岂不合情合理?
且她还不光臆想两人是相好,甚至都臆想到了兄长亲她这一步……
什么仲春二月草长莺飞,什么纸鸢挂在树上,什么一个回头一个低头……简直目不忍视。
“姜稚衣,想得还挺美?”元策眯起眼,抱着臂凉凉看着她,“你的美梦从今天开始,到头了。”
第43章
姜稚衣被这阴恻恻的目光盯得头皮发麻, 一头雾水了半天,懵懵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
元策斜眼睨着她。
她也有如此丈二摸不着头脑的日子。当初满嘴叽里咕噜全是他听不懂的话,他无数次想问“你在说什么”的时候, 可曾有人想过他。
姜稚衣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中邪了一般的神色,伸手上前来摸他额头:“你这胡言乱语的, 不会也得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