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动 第65章

作者:顾了之 标签: 甜文 古代言情

  姜稚衣目光打颤, 嘴唇也打颤,头发丝也打颤, 打颤到止不住, 装作忍耐到了极点——其实也确实忍耐到了极点,一个甩袖转身朝里走去。

  惊蛰匆忙跟上她,随她走进里间, 回头去阖门。

  隔扇合拢的最后一刹,外间元策轻扯的嘴角压平,漠然着重新垂下眼睑。

  里间, 姜稚衣坐在榻沿,竖耳屏息听了许久,终于听到外边人离开的动静。

  惊蛰出去确认了眼,让谷雨继续把守好四周, 回头看向姜稚衣:“郡主,这是怎么回事?”

  姜稚衣轻一竖掌,示意容她想想,努力冷静下来,将方才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一句句拆分开细想。

  干净的,只有我兄长?你就这么喜欢他——

  就是说,沈元策有一个兄长,并且他以为,她喜欢的人是他兄长?

  也对,沈元策又不知道话本的事,看来他一直以为,她磕坏脑袋之后将他误认成了她原本喜欢的人。

  可他为何认为她口中这个“阿策哥哥”是他兄长?她根本不知道沈家有什么私生子啊。

  姜稚衣默念起他的下一句话:“你就这么喜欢他,喜欢到就算我跟他……惊蛰,你说他没讲完的话是什么,就算他跟他兄长怎么?”

  “沈少将军后边说您不认皮囊,难道是说,就算他跟他兄长模样很像,您也只喜欢他兄长?”

  “可是——”姜稚衣蹙了蹙眉,好笑道,“就算我看皮囊,我喜欢他兄长的长相,不喜欢他又怎么了?他们兄弟俩长得再像也总有不同,我一个双目健全之人也不至于分辨不出那是两个人,总不能这两兄弟是一个模子里刻……”

  姜稚衣笑意蓦地一滞,像忽然感到一阵阴风拂过后背,整个人一个激灵。

  “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姜稚衣怔怔抬起头来。

  “若真长得一模一样,沈少将军觉得您错认了他和他兄长倒说得通了,只是这么一来,难道他们是——双生子吗?”惊蛰也瞪大了眼。

  “双生子……”姜稚衣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如果是双生子,为何大家都不知道这事?私生子是见不得人的,双生子有什么见不得……”

  电光石火一刹,耳边恍惚响起一些模糊的话,姜稚衣住了嘴,回想起上一次听说有关双生子的事——

  除夕那天,公主府里,她好奇地打听宝嘉阿姊和李答风的过去,翠眉便和她说了李答风一家被判流放的原因,当时好像提过一件和双生子有关的旧事。

  说是大约二十年前,见微天师夜观星象,预言那一年将有双生妖星出世祸国,先帝便下令斩杀了那一年举国上下出生的所有双生子……

  姜稚衣背脊发凉地坐直了身子,自言自语道:“沈元策今年几岁来着?”

  “十九岁,郡主。”

  十九岁,二十年前……

  姜稚衣打了个晃,脸色煞白地扶住了凭几。

  翠眉只是说了个大约,时间的确很可能刚好吻合,如果是这样,双生子可比私生子还要见不得人,藏起来也是合情合理的了。

  可是这样惊天的秘密,全京城都没人知道,她怎么可能知道?沈元策为什么认为她知道他有一个孪生兄长,还喜欢他兄长呢?

  她明明只知道沈元策这一个……

  姜稚衣霍然抬眼。

  是了,她只认识沈元策这一个沈家子,就算误会,也该误会她喜欢的人是沈元策。

  所以,不是沈元策以为她喜欢他兄长,而是沈元策的孪生弟弟以为,她喜欢他兄长,喜欢沈元策。

  也就是说,今日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不是沈元策……

  不,是过去这四个多月在她面前的人都不是沈元策,而是沈元策的孪生弟弟?!

  姜稚衣倒抽一口凉气,鸡皮疙瘩一阵又一阵泛起。

  ……难怪,她就说为什么感觉这个“沈元策”好像忘了自己和裴雪青的私情。

  如果沈元策和裴雪青的私情是他们二人之间的秘密,那沈元策的弟弟很可能并不知情。当他看见那枚衣字佩,见她认下这定情信物,又确定她闺名中有个“衣”字,便以为和兄长有私情的人是她。

  所以为了不露馅,第二天他才将她哄了回去,企图稳住她。直到很久之后,裴雪青带着另一半玉佩找上门来,他才知道弄错了。

  他因此担心她日后恢复记忆发现端倪,便果断在那天晚上跟她求亲,后来还干脆将她拐骗到河西。

  姜稚衣缓缓捂住了嘴。

  惊蛰不知过去详情,仍在一头雾水:“郡主怎么了?您别吓奴婢!”

  姜稚衣呆呆地回想着这几个月的种种,半晌过去,紧张地吞咽了下:“惊蛰,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这种时候还能有好消息?那真是太感人了,惊蛰毫不犹豫答:“奴婢想先听好消息。”

  “好消息就是,我这些日子并没有和沈元策卿卿我我,我好像——”如同不幸中遇到万幸,姜稚衣抬手比了个一点的手势,“活过来了那么一点点。”

  “那、那这些日子和您卿卿我我的人是?”

  “这就是我要说的坏消息了,”姜稚衣深吸一口气,空洞着一双眼,“这些日子和我卿卿我我的人,是沈元策的孪生弟弟,而我现在知道了这个秘密,刚活过来一点,可能就要死了……”

  “呸呸呸!郡主莫说瞎话!”惊蛰赶紧挥散这不吉利的话,跺脚把它踩碎了,“您吉人自有天相,定会长命百岁!”

  她这么倒霉,还算吉人吗?磕到脑袋发疯就算了,还刚好将疯发去了一个糊涂蛋面前,那个糊涂蛋居然相信了她和他哥那种人是相好!这下好了,他一个糊涂蛋,她一个糊涂蛋,两个糊涂蛋把糊涂事全做完……

  “不对,”姜稚衣冷飕飕抱起膝,突然惊恐地抬起眼,“他之前一心以为我和他哥是相好,还跟我做那些?他、他为了守住他们家的秘密可以这么不择手段,这么罔顾人伦吗……沈元策是恶心,他这个弟弟简直、简直是可怕至极!”

  “所以糊涂的只有我,人家这么聪明,诡计一套又一套,把我拿捏得死死的,不光将我骗到河西,还顺手牵羊把我便宜都给占了……”

  惊蛰:“郡主,您只是过去脑袋不清醒,您现在肯定比他聪明,您看他今日一醉酒不就露馅了?他不清醒的时候也不聪明。”

  姜稚衣思索着摇了摇头:“不,他才不是醉酒露馅,这样的人怎么可能醉酒露馅?”

  “那是?”

  “他看出我恢复记忆之后很讨厌他,可他又以为我喜欢他兄长,那我总不可能如此恶心自己喜欢的人,所以他猜我已经知道他不是沈元策,才没了顾忌与我说这些的。”

  “这么说,原是他高看了您?”

  “……”这话怎么说得人不大高兴呢?

  惊蛰:“其实就算他不把您拐来河西,您恢复记忆以后也未必猜到他并非原来的沈元策,本可以相安无事的,这根本是多此一举害了您!”

  “谁说的?这怎么多此一举了?”姜稚衣板着脸直起身,“就算他今晚不说这些,我也快猜到了,我都猜到他可能失忆了,再往下想想不就接近真相了吗?”

  “……”惊蛰为难地皱了皱脸,“那难道您还觉得,他骗您骗对了?”

  “我只是说,他觉得我聪明这件事是对的,他骗我当然是大错特错!”姜稚衣颤抖着一拍凭几,“一对双生子,哥哥欺辱我,弟弟拐骗我——好他个沈家!”

  “眼下若是这等情形,咱们回京好像更不容易了……”

  “那倒未必,之前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放我走,现在既然知道了,对症下药就是了,”姜稚衣琢磨着低低道,“容我想想,想想……”

  姜稚衣这一想就是一整夜。

  翌日清早,惊蛰来伺候她洗漱,看见她熬红的眼,吓了一跳:“郡主,您这眼睛怎么红成这样了!”

  姜稚衣的确愁得一夜没合眼,身体疲惫不堪,脑袋却没法休息,一闭上眼就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好不容易睡着片刻,居然梦到被沈元策……不,是被沈元策他弟追杀,这便又吓醒了过来。

  她现在全明白了,过去几个月,她在不知不觉之中经历了多少次可能一命呜呼的危险,若非她的郡主身份,若非他误以为她是他哥的相好,她眼下可能不是在河西,是在阴曹地府……

  这么一想,她还是有一些吉人自有天相在身上的。

  想着这些,姜稚衣困倦地坐起身来:“我这眼是有些睁不开了,很红吗?”

  惊蛰拿来铜镜给她来:“您瞧,要不是知道您昨夜一直在想办法,还以为您哭了一整夜呢!”

  昨晚讯息太多,姜稚衣一开始没想全所有的事,临睡才突然意识到真正的沈元策很可能不在人世了,心情确实有些复杂。

  她是很讨厌这个人,可绝没有恨到想要他死。想到沈元策可能是在过去三年的某天战死在了沙场,便也算保家卫国的英雄,像她阿爹一样,忽然就觉得少时那些仇怨轻飘飘的,不足为提了。

  这么一想,他若有机会凯旋,打了三年仗估计也稳重了,回京以后可能也不会与她作对了吧……

  而且,他若凯旋,还有她跟他弟现在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破事吗?

  “是有点唏嘘,但还不至于哭上一整夜……”姜稚衣叹了口气,看着镜中那双通红的眼,忽然灵光一现,“不过,我也不是不能为他哭上一整夜?”

  “郡主此话何意?”

  “你想,‘沈元策’为什么不放我走,不就怕我告发他们家吗?那眼下我若有个理由,让他相信我不会告发,他是不是就能放过我了?”

  “您的意思是,沈少将军既然误以为您喜欢他兄长,那您就将计就计……”

  “就是这个理!”姜稚衣坐着思忖了会儿,拿定了主意,摆摆手,“你今日上街采买些东西,等这边准备妥当,去军营知会沈——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就去知会现在的‘沈元策’,跟他说,我有话与他讲。”

  傍晚,玄策大营主帐,元策负手立在沙盘前,正与穆新鸿说着正事,忽然听见嘹亮的一声:“报——!”

  “进。”元策回头,见是府里来的人,叹了口气,“人又跑了?”

  “回少将军,不是的,少夫人说她有话与您讲,请您回府一趟。”

  元策扬了扬眉,打了个手势示意知道了让人下去,自己却站在原地没动,转而看向穆新鸿。

  穆新鸿被他这踌躇的眼神瞧得古怪:“您不必担心营里,放心去吧,这儿有卑职呢。”

  “我担心的是营里?”

  “那您犹豫什么?”

  元策轻轻沉出一口气:“你若知道你家里夫人找你可能是要吵架,你不做点准备?”

  “那您这站着不动,也没做什么准备啊。”

  “心理准备不是准备?”

  “哦,”穆新鸿呵呵一笑,“原来如此,那卑职一般都做别的准备。”

  “比如?”

  “比如——”穆新鸿指了下膝盖,“方便跪地的护膝,您可要卑职替您准备?”

  “……”

  “留着自己用吧。”元策走出大帐,翻身上了士兵牵来的马。

  约莫半个时辰后到府,径直去了内院。

  天色已暗,内院掌起了灯,庭院里一片亮堂,只是不知何故,姜稚衣那间卧房却暗沉沉的,像并未点起他让人给她打制的鎏金灯树。

  元策皱了皱眉,在房门上叩了两下,听见婢女代答的一声“进”,双手推开了门。

  满地致丧的白烛映入眼帘,元策一脚定在门槛边,缓缓抬起头来。

  光影昏昧的屋里摆了一张供桌,桌上点了香烛,摆了祭品,竖着一块无字的牌位。供桌前,姜稚衣一身素服,直挺挺跪在蒲团上,正在安安静静地朝上敬香。

  元策悬在门槛上的靴子迟疑着慢慢落了下去。

  供桌那头,姜稚衣手持三根细香,听见身后传来的动静,本就七上八下的心一下跳到了嗓子眼。

  耳听着元策一步步朝她走来,姜稚衣持着香垂着眼,在心底碎碎念——

  沈元策,逝者为大,往昔仇怨,今日一笔勾销,望你来生投个好人家,莫再遇到这样的出身,至于今生……我的今生还得过下去,你弟弟骗我在先,我为谋出路,不得已借你之名,为自己换个自由身,望你勿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