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石头与水
郑太后忍笑瞥她,“我小时候可没你这样聒噪。”
“我小时候也不爱说话。”荣烺才十一岁,竟然说自己小时候,惹得大家都眼带笑意。“我是长大了才爱上说话的。”
荣烺照着镜子,眨巴眨巴眼睛,她觉着自己眼睛可美了。又拿两只手托着腮,她觉着自己手也很好看。
她还侧过头,看镜中自己戴的小兔子耳坠。
荣烺很有点小臭美,她都是睡前才肯把耳坠摘下来。
都不用荣烺聒噪,郑太后看她对镜臭美都觉好笑。
她也不认真通头,看祖母通好,自己也就不通了。祖母泡脚她也一起泡,一起泡的意思是,在一个木盆里。她两只白生生的小胖脚,一会儿踩祖母一下,一会儿又踩一下。
郑太后说,“老实点儿。”
“祖母你脚怎么这么瘦啊。”荣烺开始显摆她的脚,“你看我的脚,可软呼了。”这倒真是,荣烺渐渐长大,个子抽条儿,脸型也由小时候的圆圆脸,渐渐变为瓜子脸。独手脚天生有肉,其实瞧着有点笨拙,不过荣烺显然不这样想,她觉着自己哪儿都好,连脚丫子肉肉的都很好。
郑太后踩她那小肉脚一下,“是很软啊。”
“当然了。”荣烺很大方的表示,“你可以再踩一下。”
郑太后心说,能不能别表现的好像恩典行不行啊,不就两只小臭脚么。
待祖孙俩都收拾好,上床休息,荣烺就将人悉数打发下去。郑太后早猜到她是有事,听说下午跟齐尚书嘀嘀咕的不知道商量什么机密事,还叫林司仪给守着门哪。G
荣烺拉拢帐帘,凑到祖母耳朵边将想把宗正寺卿让顺柔姑妈干的事说了。
“你就这么不喜郢王啊?怎么说也是阿玥祖父。”
“说真的,祖母。我觉着让阿玥姐干都比郢王强。”荣烺趴祖母枕头边儿说,“阿玥姐知对错,郢王就是糊涂虫。”
“人家跟你看法不一样,就糊涂虫?”
“当然了。”荣烺掰着手指给祖母算,“祖母你说,郢王干过几件对事。当初咱们说重注《贞烈传》,他就嘀嘀咕咕个没完。宗学叫他管的乱七八糟,不知贪了多少银子。最后把事儿甩早已绝嗣除爵的先襄王头上,这哪儿跟哪儿,也就皇兄给他面子,不追究罢了。还有顺柔姑妈和离,真是里外不分,还到宫里来说顺柔姑妈的不是。他是不是傻!顺柔姑妈可是咱们的亲人,她和离咱们就该统一口径,不能叫顺柔姑妈受苦。哪儿跟郢王似的,整个吃里爬外,跟陈家站一边儿了。”
“这要是顺柔姑妈真没理,咱们也不欺负人。明明顺柔姑妈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委屈,哪儿有他这样的。”
荣烺给祖母出主意,“把他换了,换个能办事的来。”
“那顺柔也不成,宗正寺卿是朝中正经官职,自来没有女子在朝任官的。”
“祖母你就不能开个先例?”荣烺怂勇,“我看前朝这样的事很寻常。”
“现在不是前朝。”郑太后与她道,“做实事得脚踏实地,不能凭空发梦。”
“祖母你也办不成么?”荣烺问。祖母是她心里最能做事的人了。
郑太后摇摇手指,“眼下是不成的。根本不必提。”
“祖母,那你觉着什么时候能成啊?”
郑太后望着荣烺圆圆眼睛里清澈又认真的光芒,倍觉欣慰,“我这一辈是不成的了。”
“朝中官员这么死板么?他们为什么不同意,这也太狭隘了。”荣烺说。
“上千年来,女子都是男子的附属。想移风易俗,非一时之力,亦非一世之功。男子天生体魄强健,在外打拼。女子天生有生育之能,在家养育儿女,其实并无不恰当。愚蠢的是,男子将女子视为附庸,并轻贱女子的地位,否定女子的能力。”郑太后缓声道,“男子太过自负,其实,便是太.祖皇帝颁布《贞烈传》以来,女子也有自己的生存技巧。”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就是先襄王府的事。”
荣烺眨眨眼睛,她可爱听故事了。
郑太后缓缓道,“先襄王是太.祖皇帝的儿子,天下初定,太.祖皇帝颁布《贞烈传》为女子必修功课,约束妇德。襄王极为赞同。”
“襄王妃原是前朝一位医官的女儿,极为爽朗的性情。原本他二人是极好的,打天下的时候也没这些事。忽然间就另有规矩了。偏襄王妃娘家在战争中男丁丧尽,朝中实在无人。襄王得封王爵后不少人巴结奉承,送他美妾。最先时,襄王妃还闹一闹,襄王便责她不贤。显德皇后也把襄王妃叫到宫中教导,时间久了,襄王妃便不说了。他二人原有一子,那孩子死的早。后来襄王纳了许多美妾,立了四位侧妃八位庶妃,基本牌子上的都满了,无名分的侧妾也不知道有多少。”
郑太后道,“后来太.祖皇帝薨逝,先帝登基。先帝是个重礼法的人,襄王府没有嫡子,立世子之事就有些波折。襄王听从幕僚建议,打算将长子过继襄王妃膝下。襄王妃也同意了,襄王妃说过继庶长子要摆两席酒。襄王自然没意见,就在摆酒那日,襄王妃毒杀了襄王,连带襄王的八个儿子,只有最小的儿子不擅饮酒,逃过一劫。襄王妃也饮毒自尽。”
荣烺大惊,“竟有这样的事!史书上可不是这样写的!”
“史书自然不可能写襄王是被襄王妃毒死的,史书上写襄王府得了瘟疫。”郑太后讽刺,“也不知道瘟疫怎么这么准,只在襄王府爆发。”
乍听闻这等惨事,荣烺久久不能回神。好在她自幼跟祖母长大,每逢有刑部重案判死刑的折子,郑太后也会看。荣烺算见多识广,她说,“襄王妃肯定很恨襄王吧?”
“自然,恨到将他的血脉都要斩尽杀绝。”郑太后道,“你看女子虽柔弱,并不是没有力量。”
“太惨了,连累了许多无辜人。”
“都要玩儿命了,哪还顾得了这许多。”郑太后头枕双臂,望向帐顶,“我一向认为,女子与男子除了身体不同,其他无甚区别。”
“我也是。”荣烺也从不觉着自己就比兄长差。
“这世道讨厌。”
“是啊。”
“不过,也不用灰心。真正的上等人物既不会自尊自大,也不会尊男卑女。”郑太后转头看荣烺一眼,“你得灵活一点,也要将视野放的更广阔。”
“我挺灵活的呀。”荣烺说,“我荐人还不拘一格哪。”
“你荐的人根本提都不能提。”郑太后好笑,“你要觉着有把握,干嘛跟齐尚书商量后又来跟我商量。”
“我知道这事有点难,可我真觉着顺柔姑妈做宗正比郢王强多了。”
“那眼下办不成怎么办?”郑太后问她。
荣烺倒不是钻牛角尖的性子,她道,“这能怎么办啊。你们都说不成,那就想法子换个成的人呗。”
荣烺是决心不能再让郢王父子把持宗正司了,她说,“宗室人不少,不见得就没能做事的,只是不如顺柔姑妈来得亲近。祖母,哪怕不能让顺柔姑妈做宗正,也得让顺柔姑妈做个监督。”
“这你也别想,只要是朝廷正经官位,不可能给女子来做。长公主也是一样,就是你,也是一样。”郑太后直截了当的说。
“我知道我知道!”荣烺忽然露出个鬼头鬼脑的笑容,“您不是让我灵活么,我现在灵活了。不任官不任职,就管挑毛病。这总行了吧?宗室的事,要有宗正司办的不好的,总不能不叫说吧?”
“连监督的职都不挂,干监督的活,还不领俸禄,多好啊。”
荣烺眼睛明亮,灵气扑面而来,郑太后没撑住笑了,荣烺得意,“你看,祖母你也觉着好吧?”
郑太后笑瞋她,“你别跟我说你的鬼算盘,我可不知道。”
“好吧好吧,祖母你当我自己说梦话好了。”荣烺拉开祖母被子一角,硬挤进去,跟祖母一个被窝。
郑太后哭笑不得,“你都多大了,羞不羞人。”
“这有什么羞的。”荣烺完全不觉羞,她亲亲热热的抱着祖母,小声说,“等以后时机到了,我就把姑妈提上来。我就不信了,已有之事,不能再有?”
她小小的哼一声,嘀咕道,“就是未有之事,我说有也能有!我可是公主!”
郑太后笑,“你这口气,比我都大。”
“这不算啥,青出于蓝嘛,应当的。”
第269章 灯灭之七二
殿下
正文第二六九章
荣烺心里有了盘算,她就一定得干点啥。
第二天她就跟顺柔长公主叨咕半日,用荣烺的话说,“昨儿我想半宿,齐师傅还特意提醒我,看来似郢王这样想的人不在少数。这些古板的家伙们多了,被他们一叨叨,原本咱占理的事,也成不占理的了。郢王还管着宗正司,多少宗室想办点儿事,还得经他手,都不愿意得罪他。如今咱们得罪了他,他又是个小心眼儿,说不得暗地里还要传咱们的坏话报复咱们。”
顺柔长公主一挑眉角,“咱俩难道怕他?世上不是只有他长嘴,我们难道是哑巴?”
顺柔长公主端茶吃两口,“也就因他掌宗正司,大家平时才让他三分。这是有点麻烦。”
荣烺悄悄把自己想让顺柔长公主干宗正寺卿的事告诉了长公主,顺柔长公主大笑,“亏你敢想!这又不是在前朝,就我朝现在,我和离都是借你跟母后的东风。”
“这事儿明着来一时不易,我想,咱们换个法子,暗着来呀。”荣烺说。
自从被陈公府欺负后,顺柔长公主这小二十年也没白活,她皱眉思量一会儿,“我在宗室也有几家交好的,只是人小势微。”
“这也不急。”荣烺昨儿想半宿,早想好了,“以往姑妈你也没刻意筹划过,以前也不容女子喘气儿。现在不一样,你和嘉平姑祖母是帝都辈份最高的公主了。帝都这许多宗室,既是郢王的亲戚,也是咱们的亲戚。郢王一向孤高自许,做事僵化刻板,真正有才干的人不会喜欢他的。姑妈你多见见晚辈,男女不拘,有好的你告诉我,我就不信宗室没人才了。”
“郢王笼络的,是与他志同道合的。咱们要找跟咱们志同道合的。”荣烺道,“不能让郢王在宗正司一言堂,只要姑妈你有影响力,能在宗室里说了算,也是大半个宗正寺卿。”
顺柔长公主叫荣烺鼓动的颇是意动,顺柔长公主母族低微,她除了长公主的身份,能倚仗的很少,最明白权力的重要。顺柔长公主却也不是那种视权力如性命之人,她与郑氏是至交好友,其实在与陈公府翻脸前,顺柔长公主是个软糯程度与郑氏相仿的性子。皆因被陈家欺负狠了,她性情大变,一改先时软糯,成了强硬派。
顺柔长公主道,“做不做官无所谓,我以往是吃过那些‘贤良贞德’的苦处的,我知道这世间是什么样。世上没什么男尊女卑,阿烺,世上只有一种真理,那就是强者与弱者。而强与弱是不分男女的。”
荣烺眼睛清亮明澈,“世上还是讲理的,讲理就有是非对错。”
“要有一个讲理的强人站在高处,我们才能讲理,才能活着时看到是非对错。”顺柔长公主将荣烺最喜欢的蜜渍青梅递给她,“阿烺,你要做这个人。”
荣烺接过银签子,含住酸甜的青梅,惬意的眯起眼睛,“嗯,我最讲理不过了。姑妈你也很讲理啊。”
顺柔长公主看她一派澄净天真,笑了笑,不论荣烺是真明白还是懵懂中,世间需要像荣烺这样的人。
姑侄俩商量好,顺柔长公主第二日便辞了郑太后郑皇后出宫去了,她说回府要置办过年的东西,也得准备年后的宴会。
荣烺在宫里招待郑衡,宫人摆下茶点,荣烺说,“阿衡哥你可真忙,昨儿我打发人去寻你,你轮休都不在家。”
郑衡笑,“忙也是瞎忙。”
“你都忙什么哪?”
“陈家的事。”郑衡喝两口茶,“我舅舅出族自立,如今陈家要另选族长,真是一本书都说不完。”
荣烺问,“现在怎么样了。”
“我娘受不了陈家族中的琐碎,她要不管吧,族老们还总来。我干脆做个恶人,帮他们快刀斩乱麻。哪儿那么多考量,还没受过一将无能累死千军的苦呢。选族长看什么,首看人品二看能为!有这两样,又姓陈,如何就做不了族长了!”郑衡道,“我帮他们撕掳开了。”
荣烺本就八卦,听郑衡说话不禁赞他,“看不出阿衡哥你还有这样干脆的一面。”
“这话说的。得分什么事儿。”郑衡笑问,“公主召我何事?”
“你现在不兼管北军么?我想让你帮着留意一二。”荣烺说。
郑衡再想不到是军务,他略收了笑意,“哪方面的?”
“越多越好。”荣烺道,“南北这个样子,必然要做调整。皇祖母不是说让朱雀卫、羽林卫的在职将领都各上奏章,讲一讲对练兵治军的看法么。我想借此机会学一学治军的事,以前光纸上谈兵了。”
郑衡一笑,“行。这些事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其实治军要紧的只有一样,用真正懂兵的人治兵。”
“你这说的跟书上说的一样。”
“可见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郑衡带着笑意的眼睛温和认真,并无玩笑之意,“公主觉着纸上谈兵是因为您没掌过兵,总觉着看军务跟蒙了一层纱似的。”
“对对对,就是这样。”荣烺点着小脑袋。
郑衡想了想,“眼下过年事多顾不上。待过了年,我跟大将军说一声,把我麾下公文账目给你看看,再将我现在兼管的那部分北军账目一并给你,你再对比北军先前的真假账一看,就知道北军是怎么垮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