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舟遥遥
已是第三日,再睁眼闭眼几次,七日之约结束,她就再不用见到这个道貌岸然的混账。
待到雲歇,已近晌午,裴青玄将幔帐挂上金钩,秾俊眉眼间皆是饜足:“喂饱阿妩,朕倒饿了。”
一头如瀑乌发微乱披散在冰雪般莹润的背上,李妩恹恹無力地倒在沾染浓麝气息的锦绣堆里,手指头都不想动,才从天边云端回笼不久的意识在脑中转啊转,最后只剩下一个声音,照这样下去,她可能熬不过七日。
见她不出声,裴青玄回身将她捞起,嗓音温和:“阿妩今日有何想吃的?”
李妩此刻真如磨喝乐般,由着他搓扁揉圆都没力气反抗,只半阖着眼皮,强撑最后一丝精力道:“吃什么都行,只别忘了避子汤。”
这是每熬过一夜,她必定会说的话,哪怕知晓会惹他不快,她也不想承担一丝一毫怀嗣风险。
果不其然,男人方才还舒展的眉宇阴沉下来:“你就如此不愿,与朕有孩子?”
李妩疲惫地撑起眼皮,乌眸满是清明的坚定:“莫要于此事戏耍我,否则我永不原谅你。”
裴青玄眼底闪过一抹不甘,嘴上却是冷笑:“朕还不至于用孩子来捆住一个女人。”
说着,大掌抚上她微鼓的腹:“不过是可惜这些好东西糟蹋在你身上罢。”
李妩听不得他这些无赖话,索性双眼一闭,恹恹道:“既然陛下觉得可惜,那也不用等七日,今日就将臣女赶出宫去好了。再叫太后抓紧替你选秀,自有一堆年轻美貌的小娘子愿意受你雨露,为你怀嗣。”
这副求之不得的口吻叫裴青玄胸间一阵发堵,也不急着去寻吃食了,只冷笑一声,在她惊愕慌张的目光里,再次扼住她的手分开俩蹆:“既定下七日,岂有叫你躲懒之理?难得遇上一副合心合意又好弄的身子,自要享够了再说。”
劲风拂过,金钩上的幔帐再次垂落,遮住一室浮动暖香,而门外竖着耳朵盼了许久的刘进忠听到这响动,一时傻了眼,不是已经闹过一场了,怎么又来了?外头慈宁宫的玉芝嬷嬷和杨宰相都还候着呢!
刘进忠只觉自己成了那热锅上的蚂蚁,进也不敢,毕竟陛下已明令交代就是天塌下来也不许打扰,退也不成,出去后自个儿也不知该如何与玉芝嬷嬷及杨宰相回话,总不能说二位稍候,陛下昨夜与猫戏弄许久,现下还在歇息吧?这哪像话。
万般无奈,刘进忠只得揣着袖子继续候着,心下默默念着天爷菩萨,让陛下赶紧出来吧。
大抵老天爷听到他的心声,约莫一炷香,里头的动静停了。
刘进忠眼中一亮,菩萨显灵了?不等他欢喜,下一刻,殿内传来皇帝愠怒又急切的喊声:“刘进忠——”
刘进忠打了个激灵:“在!奴才在!”
“快宣御医!”
刘进忠愣住,待回过神来,忙不迭应道:“是,奴才这就去。”
接着半刻功夫都不敢耽误,拔腿就往外跑。
在外殿候了快一个时辰的杨宰相和玉芝嬷嬷看着刘进忠着急忙慌的跑出来,都变了脸色,忙迎上去:“刘公公,这是怎么了?”
刘进忠哪敢耽误皇帝的差事,只囫囵说了句:“陛下那边不大好,老奴急着去请太医呢,二位还请先回吧。”
而后也不管他们,匆匆行了个礼就跑出殿内。
杨宰相和玉芝嬷嬷俩人面面相觑,本就担忧的脸此刻愈发忧虑了,陛下竟病的如此严重?
半个时辰后,被刘进忠“请”来的沈御医隔着垂下的罗帐,在皇帝虎视鹰瞵般的注视下,小心翼翼给帐中那位贵人悬丝诊脉。
又过了一炷香时辰,他才收了丝线,请皇帝移步外间。
“陛下,帐中那位贵人……是元阴亏虚,加之久未进食,气血上涌,才一时昏厥过去。”沈御医低声回禀着,心头简直将刘进忠十八代祖宗都问候一遍,今日太医院当值御医有四位,为何偏偏又抓了他来趟这桩差事。
见皇帝不说话,沈御医又硬着头皮补充一句:“其实,并无大碍。只需喂些补气养肾的汤药,多加休息……最近也不要再行房……”
话才出口感觉落在头顶那道目光凌厉三分,沈御医心下一颤,立刻改了口:“咳咳,适当…行房也不是不行。只是房劳内伤,久病及肾,为长远计,还是……节制些好。”
身前之人沉默许久,才开了口:“开方子、配药、煮药,由你一人来办,若此事叫第三人知晓,提头来见。”
沈御医背脊发寒,忙不迭跪下:“微臣省的。”
皇帝嗯了声:“需要协助之处,寻刘进忠便是。”
语毕,他转身进了里间。
望着那道颀长的玄色身影离去,沈御医瘫到在地,抬袖擦了下额间冷汗,心下不住去想,帐中也不知是何方神圣,竟能将陛下勾得三日不上早朝——不过陛下也实在太过放纵了,过度房事,不但对他自个儿龙体有损,连着帐中那位贵人都带着受累。
唉,到底是年轻,不懂细水长流才是长久之计,等人过中年,就知道爱惜身体了。
怀着无限感慨,沈御医从地上爬起,忙去开方子取药。
另一头,皇帝隔着屏风接见了杨宰相与玉芝嬷嬷,只说患了咳疾,需再静养个三五日。
又特地吩咐玉芝嬷嬷:“让母后不必担心,也不必来探望,若是将咳疾过给她,那便是朕为人子的罪过了。”
玉芝嬷嬷听皇帝的嗓音的确有些喑哑,满脸忧色地关怀了两句,便也不再多留,退下复命。
杨宰相知晓陛下还要罢朝几日,虽觉得于朝局稳定不利,易叫人心浮动,可看方才那沈御医走出来,白着一张脸讳莫如深的样子,也不敢多说,只叫皇帝保重龙体,也随着玉芝嬷嬷后脚离去。
打发走这些人,皇帝从屏风后起身,重新折返寝殿。
接下来第四日、第五日,皇帝皆未上朝,此事在宫外街头巷尾也传开来。
百姓们众说纷纭,越说越玄乎,传到最后,传成陛下得了恶疾,命不久矣,可惜膝下无嗣,接下来要从宗室子弟里挑个来继位。
此讯自也传到了楚国公府里,到了赵氏的嘴里,却成了一种猜测——
“多巧啊,那李妩前脚进了宫,陛下后脚就病了,且一病就病了这些日子,谁知道是真病了,还是俩人背地里勾搭上了,天雷地火难舍难分呢。”
赵氏满脸鄙夷地咂舌,又瞥了眼榻边一袭落拓青衫形销骨立的楚明诚,眼中既有心疼,更有怒其不争的气愤:“我早就与你说过,那李妩从头至尾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年你哭着闹着要娶她时,我就说了,你日后定要在这个女人身上栽跟头,吃大亏!你瞧,现下可不是这样?当年她嫁你,就是为着攀上咱们国公府的高枝,好捞一把她们李家。现在她的旧情人回来了,她扭头就蹬了你,直接往皇宫攀更高的枝儿去了。呵,瞧着吧,没准再过不久,她就在宫里当起什么才人昭仪呢。就你一根死脑筋筋儿,为她要死要活,还将自己搞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我怎么就这么倒霉,生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糊涂蛋!”
冷嘲热讽说完这一番,赵氏越想越气,捶胸顿足直喊着“家门不幸”。
楚明诚只坐在榻边低头喝药,消瘦的脸庞并无多少表情,仿佛眼前压根没赵氏这么一个人。
楚国公却被老妻这把嗓子吵得脑仁突突直跳,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抬掌猛地一拍桌子:“行了!”
那一掌颇响,将赵氏吓得心里咯噔一下,顿时也噤了声,一脸惶惶地觑着楚国公的脸色。
楚国公虎目瞪她:“吵吵囔囔成何体统?何况我们家已与李家和离,你再说那些话有什么意思?”
赵氏嗫喏:“我……”
“你什么你。”楚国公侧眸看了眼愈发沉默寡言的独子,心下叹了声,再看赵氏语气也不由加重:“若不是当初闹那么一场,李氏现下还是我们国公府的世子妃,你竟还有脸在彦之面前叫嚷?”
赵氏心想,他是我肚皮出来的,说两句还不可以么?但对上楚国公那不悦的阴沉目光,怏怏地闭了嘴。
都说妻贤夫祸少,楚国公看着这个老妻,愈发纳闷,年轻时还算精明强干一人,如何娶了儿媳后,就变成个胡搅蛮缠的糊涂虫。
各自冷静一阵,楚国公问着楚明诚:“自与李氏和离之后,你便一直窝在家中颓废不振。今日为父过来,就是想问问你,彦之,你到底还要消极到何时?户部的差事你若真不想当,明日我同你一起去周尚书那里辞了去,就说我楚振刚教子无方,养出个因女人而一蹶不振的软蛋!”
楚明诚端着药碗的动作一顿,沉默许久,才缓缓抬眼看向楚国公:“父亲,我明日便回户部。”
楚国公盯着他:“是回去上值,还是去辞官?”
楚明诚道:“上值。”
他记得当初得到户部授官时,阿妩高兴地给他做了一桌子好菜,当日夜里还将他的官袍和官帽熨得整整齐齐。上回知道他升官,阿妩也很高兴,与他敬酒,还说升官后去八仙阁办一桌好席面。
她一直都盼着他好,为他的上进而高兴。
只要能让阿妩高兴,他愿意变得更好——哪怕她现下并不在乎了,他也想叫世人知晓,她头次嫁过的夫婿,并没有那么差。
楚国公这边并不知儿子的想法,见他总算要回户部上值,心下熨帖,起身重重拍了拍儿子的肩:“你想通了就好。大丈夫何患无妻,待你得了高官厚禄,大把的美人儿由着你挑。”
楚明诚扯唇露出个勉强的笑,其余并未多说。
翌日,皇宫之内,得知楚明诚回户部上值,皇帝批阅奏折的朱笔微顿。
这几日过得太快活,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一人。
当然也不是全然忘记,床笫之間酣暢淋漓时,雄性间那份不可避免的攀比心,叫他嘲过那草包几句。每次提到楚明诚的名,她总会格外勄感,叫他既恼怒,身下又颇受用,随之便在这种极为矛盾的情绪下更为狠厲地鞭撻着,直到她聲嘶力竭化作一灘水。
“上回周广安派他去平阳处理流民安置,他尚未入禁复命。”皇帝慢悠悠掀眸,看了刘进忠一眼:“你去户部一趟,让他明日来紫宸宫奏对。”
入紫宸宫奏对?刘进忠心下诧异,按照楚明诚的品级,并不足以入紫宸宫议政。何况安置流民之事,大可让户部尚书整理成册,呈递上来即可。更更更何况,现在那位李娘子还在紫宸宫的龙床上躺着呢!
刘进忠憋了一肚子话,抬头一对上皇帝那双幽深漆黑的凤眸,顿时咽了回去,只垂着头应道:“是,奴才遵命。”
第31章
临近晌午,处理完这两日积压的政务,皇帝撂下朱笔,背靠御座闭目养神。
恰好陈嬷嬷端着汤药上前:“陛下,李娘子的汤药煎好了。”
皇帝缓缓睁眼,瞥过那盛在银碗之中泛着深琥珀色的汤药,从御座起身,接过陈嬷嬷手中红漆描金的梅花托盘:“给朕便是。”
陈嬷嬷垂眸呈上,心道,陛下待那李娘子还真是眼珠子般爱重紧张,自打六日前将人带回寝殿,就再未叫第三人见过李娘子。无论是吃食喂药、沐身换衣,也都是陛下亲力亲为,这普天之下能叫皇帝伺候到如此地步的,恐怕就这李娘子一人吧。
思绪纷飞间,一袭暗紫色锦袍的皇帝已端着托盘往寝殿走去。
木门推开,窗棂半敞,雨后初晴的窗外一片盎然新绿,窗边妆台前,披着单薄绛纱色外衫的李妩对坐镜前,一头如瀑乌发披散着,将她本就纤瘦的身形掩映得愈发清丽孤绝。
听得推门声,置若未闻般,仍是静静望着镜中,好似在看困在镜子里的那道影儿。
“怎么下床了?”
裴青玄走到她身侧,手中托盘随意搁在妆台空处,看着她身上那薄薄的外衫,浓眉轻蹙:“穿这么少,还开着窗,也不怕着凉。”
李妩沉默不语,只看着镜中那仿若交叠在一起的影,神思恍惚。
从前只觉他清瘦温雅,一副斯文公子模样。从北庭回来后,他身量高了不少,连带着身形也变结实挺拔,平日里穿着锦缎裁制的衣袍倒看不出什么,褪下衣裳后,使劲儿的胳膊好似比她的蹆都要粗,有好些时候,她都觉得自己会被他压死。
还有他胸膛上那道深深的疤痕,像是利爪所致,离心口的位置很近,也不知是何时受了伤,若是再深一些,大抵是能要了他的命。
他第一次托扶着她撑,入时,她便注意到他胸口这道狰狞伤疤——他也注意到她的视线,并未多说,只定定看着她,像是在等她开口问。
可等了一会儿,她没问,还偏过脸不再看。
这份冷漠自是激怒了他,掌心掐紧,一时更是往死里折腾她。
思绪回笼时,雕花木窗已被男人关上,遮住外面那一片明媚春景,她的眼前的世界又成了这一方金殿,以及身着紫色团龙纹长袍的他。
“还是到床上躺着为好。”
裴青玄伸手要来抱她,被李妩躲开,他眸色微沉:“才醒来,又与朕闹脾气?”
那张未施粉黛的素净脸庞有些苍白,这几日虽然他顿顿都喂她吃许多,但不知是体力消耗太多,亦或是她心情沉郁所致,整个人反而清减,又白又虚弱,像是玉雕的神像,床笫間都不敢用力碰撞。
“成日躺着也很累,我想坐一会儿。”李妩甚至提都不提出去走一走的想法,她知道他定然不会答应。
这七日,她就是他豢养在这金殿中的鸟雀,只能在他圈画的范围内稍作活动,余下时辰都供他亵玩取乐。
好在已是第六日,熬过明天,便好了。李妩在心里如是说着。
裴青玄默然看了她一阵,才道:“随你。”
又挪了张月牙凳在她身旁坐下,端起那碗汤药,舀起喂她:“趁热喝。”
李妩伸出手:“我自己可以。”
“朕喂你,你张嘴受着便是。”平静的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量:“如何过了这几日,阿妩仍不知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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