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舟遥遥
“我不懂,你为何要将我当孩子般?我有手有脚,我能自己喝药吃东西。”李妩淡漠看他,也不知是不是这段时候的日夜相对,他对她的掌控欲好似愈发深重,深到让她有种喘不过气的窒息感。
“朕这是在照顾你。”裴青玄似有些苦恼:“从前阿妩病了,不爱吃药,也是朕喂你,你才肯吃。如何现在就不高兴了?”
李妩微怔,想起过去,那时好似做什么都爱缠着他,便是吃药也要他哄,幼时是小孩子的娇气,长大后,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在情郎跟前的小矫情。
沉默两息,她道:“你也说了,那是从前。”
裴青玄眸光闪动一下,如玉脸庞还是一派温和微笑:“现在也无不同。朕喂给你,你乖乖吃,吃了药身体才能恢复。”
他在粉饰太平,李妩只觉可笑,抬眸讥诮看他一眼:“身体恢复了,好叫你再弄晕过去么?”
见他脸色愈冷,似要发作,李妩低下头,张嘴将他递到唇边的那勺药喝了,那浓郁的苦味叫她直皱眉——
“你一勺勺喂药,只会叫我苦上许久。”她再次伸手去要汤碗:“倒不如一次灌了,省心省力。”
裴青玄瞥过她细白的手,绛纱色薄袖下露出的一截雪腕上,第二日革带捆绑的红淤还未散去。想到那日的恣意銷魂,他喉头微滚,而后低下头,将碗中汤药含了一大口,在李妩惊愕的目光下,他直起身,印上了那抹嫣红唇瓣。
滋陰補陽的汤药在唇齿间交渡着,不容拒绝地渡进李妩纤细喉管,那张莹白脸庞渐渐变得通红,也不知是被汤药所呛,还是口中舌尖勾缠太紧。
待那钳制住下颌的手掌松开,李妩后背紧贴着妆台的边角,咳了两声,然而不等她缓口气,第二口苦涩汤药裹挟着龙涎香气再次袭来。
她被迫仰着脸接受他的哺喂,心下后悔不迭,早知如此,还不如一勺一勺地熬着呢。
当碗中最后一口药喂尽,李妩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整个人红霞满面又有氣無力地伏在梳妆台前咻咻輕喘。不料身前之人再次俯了过来,吓得她脸色都变了:“药喝完了!”
“是啊,药喝完了。”裴青玄语气平静地复述她的话,弯腰将她轻若羽毛的身子托抱到梳妆台前,那双狭眸黑涔涔地凝着她,盛满汹涌可怖的慾念:“算起来,阿妩喝药休养这几日,朕实在太亏。”
长指轻抚过她细嫩的颊边:“现在喝了药,想来能多撑一些时辰?”
李妩心下也慌了,大抵是这几日他节制不少,白日不再戏弄她,夜里要上一回便鳴金收兵,叫她以为他不会再像头两日那般孟浪,不曾想她这才好一些,他又这般。
“现下还早。”她试图放柔嗓音,两只手下意识撑着妆台桌面,直至脊背抵上冰凉的菱花铜镜,叫她退无可退。
“阿妩前两日不是还一口一个昏君骂朕。”裴青玄低头,咬住她的耳垂,鼻息拂过她薄嫩頸侧:“昏君自然爱做此事。”
“你……”不等李妩再说,嘴便被堵住,那具高大身形如玉山将倾,在气息交錯間分开她的膝,靠得更近。心跳鼓噪,眼前仿佛被那团浓重暗紫色笼罩,眼饧骨酥之际那陡然的撑进,她纤细指尖不禁拧紧那以金银刺绣出龙纹的衣襟,脸色都白了几分。不要,她慌乱地喊。身前之人却低下头,高鼻贴着她的脸,似喟叹般:“阿妩慌什么,又不是吞不下。”
都到这时,李妩也知无法停了,只得以手捂着他的嘴,自个儿也泄愤般的低下头,张嘴狠咬住他的肩,牙齿深陷入肉里,如同饿狼捕食般,很快尝到鲜血的味道,而梳妆台的位置正对着墙上那个可怖的狼头。
混沌摇曳间,墙上那个鲜血干涸的狼头睁着一双早已无光的幽绿色眼瞳,直勾勾看着李妩,看得她心惊肉跳,身子也愈发紧张,裹夾得裴青玄浓眉轻拧,顺着她的目光回身看去,他安慰道:“不用怕。”
李妩却没有放松,依旧慌得很,他无奈叹了口气:“与朕犟嘴时倒是胆大得很,天不怕地不怕,现在对着个死狼脑袋,却怕成这般。”
说着到底不忍,双臂托起她调转方向:“现下可行了?”
他面对着墙上的狼头,而李妩被他懸空抱着,面前是那光可鉴人的黄澄澄的铜镜,看到镜中重叠的影子,李妩才将稍缓的紧张霎时化作羞憤無措,忙不迭将脸埋在他怀中,听得头顶传来的低低笑声,她恨得牙痒,张嘴就往他心口那道疤痕咬去。
圈着她的手臂微顿,旋即拥得更紧:“小混账,是你自找的。”
话音刚落,便听得“哗啦”一声,搁在妆台上的托盘与药碗一道被纤细的足尖踢翻,摔了一地。
所幸那是个银碗,并未碎掉,堆在那一地绛纱衣料里,犹如层层莲瓣之间盛着一捧银雪。
临近傍晚,短暂放晴的天空又下起淅淅沥沥小雨,天色愈发灰暗,空气都透着寒凉之气。这雨一直落到翌日晨间,这是俩人约定的第七日,也是皇帝罢朝的第七日。
连绵雨水笼罩着镌镂龙凤,峻桷层榱的紫宸宫,那层层叠叠的碧色琉璃瓦都在连日雨水的浸润下变得水盈盈。
一袭绿色官袍的楚明诚手握笏板,垂首站在殿外,心绪复杂地等待着皇帝召见。
而寝殿之内,昨夜被折腾半宿累到昏沉的李妩被皇帝连人带薄被一起抱起。
等她迷迷糊糊从梦中醒来,才惊觉自己已不在寝殿里,正被抱坐在这把象征无上皇权的宽大御座上。
紫檀木的书桌前,还突兀地拉了座四扇楠木刻丝凤穿牡丹的屏风。这是皇帝理政之所,她却衣不蔽體仅裹薄被出现在这,委实荒谬至极。
李妩脑中一时有些发懵,直觉告诉她不对劲,她从紧裹的锦被中抬起头,乌眸疑惑盯着身前之人:“为何将我抱来此处?”
裴青玄微笑看她:“阿妩不是嫌里头闷么?抱你出来透透气。”
李妩听到这话愈发觉得荒谬:“我不想睡觉时,你非将我往床上带。我现下想睡觉了,你又将我往外头抱,你到底想做什么?”
难道北庭三年的劲风冷雪不但磨灭了他纯善的人性,还冻坏了他的脑子?
“在这也一样睡。”他说着还抱她往里坐了些,似要让她睡得更舒服些。
李妩深吸一口气,再次睁开眼,还是没忍住心间愤懑:“我不要在这睡,放我回去。”
裴青玄不语,只抬头问着外头:“人可到了?”
屏风后陡然响起刘进忠细长的嗓音:“回陛下,已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殿内竟然还有第三人!与裴青玄单独相处了近七日的李妩只觉头皮发麻,难以置信看向裴青玄,边在脑海中回忆着自己刚才有无说什么荒唐之言。
裴青玄只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又嗓音沉冷地吩咐:“叫他进来。”
刘进忠应了声是,而后抬步往外去。
听得那脚步远了,李妩才瞪着裴青玄,咬牙道:“你疯了吗!放我下来,我要回去。”
说着她挣扎着要从他怀中离开,裴青玄看着她道:“阿妩衣衫不整,还赤着双足,是打算这样走回寝殿?”
李妩面色一僵,被子里两只雪白赤足蜷了蜷:“你…你到底意欲何为?”
话音才落,殿内就响起两道不同的脚步声——
“陛下,户部户属楚主事到了。”
“户属主事楚明诚拜见陛下,陛下万福。”
熟悉的嗓音纸那扇楠木屏风后传来,李妩霎时如遭雷击,肩背也僵在裴青玄怀中,面如金纸。
“楚卿家免礼。”
裴青玄有一下没一下撫着李妩的背,犹如在撫摸一只玉雪可爱的狮子猫,连带着语气都透着温和:“朕咳疾未愈,是以隔开屏风,以免过了病气,楚卿见谅。”
一扇屏风之后,楚明诚诚惶诚恐垂着头:“陛下这话折煞微臣了,您身体未愈便召见微臣议政,这等勤政为民之心,实乃江山百姓之福。”
裴青玄嗯了声,道:“听闻楚卿前些日也告病在家,昨日才回户部复命,不知现下身体如何了?”
他这话含着笑音,听起来如阳春三月的柔风。可李妩却清楚看到,他的嘴角虽扬起弧度,那双眼里却是无尽的矜冷与鄙薄。
这份神情与现下这副姿态都叫她很是不适,她牢牢揪着他的袖口,以眼神告诉他:不要太过分。
裴青玄垂眸看她这般焦急担忧的模样,眸色愈冷,于她耳畔低声道:“手有些冷,阿妩帮朕捂一捂可好?”
说着也不等她回答,戴着玉扳指的掌探进弭溃纳乳镜淖梁笠彩适毕炱鸪鞒系幕馗矗骸岸嘈槐菹鹿鼗常硎谴悠窖艋乩此敛环湃玖瞬 T诩倚菅徽螅讶淮蠛昧恕!�
“好了就行。此番平阳之行,周广安先前也与朕汇报过,夸你办差面面俱到,细致稳妥,还有意给你提一提品级。”裴青玄不紧不慢说着,长指寸寸尋着那抹緊致溫嫩,语气平静而淡然:“朕听闻你进户部已有一年光景?”
楚明诚答道:“回陛下,臣是去岁年初进的户部。”
裴青玄漫不经心嗯了声,幽深目光落在紧咬着唇瓣下面也咬得厉害的清艳女子,心下生出刺,激的同时又有无限怜爱,不禁俯身亲了亲她的脸,被她躲开后,他也不恼,若无其事朝外吩咐:“刘进忠,你去看看今日的药熬好了么?”
乍一听到这吩咐刘进忠还有点懵,每日的药不是午初才上炉子的么,现下才隅中时刻,哪来的药?转念再看屏风后,恍然明白过来,这是要打发他出去呢。于是忙低下头应着:“是,奴才这便去。”
他脚步匆匆,避之不及地离开这个气氛诡异的是非之地。
“去岁进的户部,按照资历与你此番办差的政绩来看,往上升一升倒也合适。”裴青玄嗓音透着微微沉哑,抬眸朝屏风后看了眼,淡声吩咐:“先与朕说说平阳的情况罢。”
“微臣遵命。”楚明诚颔首,袖中早就备好的册子虽没递上御案,但隔着屏风正好可作为他奏对的底稿。他看着宣纸上那密密麻麻的记录,娓娓汇报着平阳安置流民等事宜。
庄严肃穆的紫宸宫大殿内,鎏金异兽纹铜炉内沉香袅袅,座屏之后,牡丹盛开,晶瑩嬌艷,浓香馥郁,潋滟水聲撩动于指腹,又匿于锦被间,那枚雕着龙首的玉扳指温温吞吞,上好的玉质被水光滋润得发亮。
另一只手掌牢牢捂住李妩的嘴,像是怀抱着婴孩般,裴青玄俯首于她頸間,嗓音压得极低:“阿妩可别出声,他应当很熟悉你的声音吧?”
李妩此刻恨极、怒极,她知道他已不是从前那个温良端方的太子,却未曾想过他竟能荒谬到如此地步。
他就这样恨她么?恨到这般折辱她。
一时之间,李妩只恨不得就此咬死他,与他同归于尽。然而要害之處被他掌控着,叫她紧张地不敢乱动,生怕发出一丁点异响叫屏风后的楚明诚发现。若是叫楚明诚知晓他小心翼翼敬若神女的发妻,却被九五至尊这般拥在怀中褻玩,莫说李妩再无颜面苟活于世,就怕楚明诚一时激愤做出些大逆不道的事。
李妩在心里默念着忍,前面六日都忍过来了,岂能在今日功亏一篑?便是真要与他撕打斥骂,也要忍到楚明诚离开之后。
“平阳知府阙明贵与受灾较为严重的清水镇、白河镇、永安镇的官吏,在受灾之时及时开仓放粮,又采取募流为兵之法,稳住了一部分青壮年……”
楚明诚清晰而平静的回禀声依旧在外响起,皇帝偶尔应上两声以示在听,边腾出手慢慢调整怀中温软,由横着抱改为觀音坐蓮而后慢慢满满地撑進,李妩脸色惨白,乌眸也有瞬间失神,他堵住那抹檀口,貫彻间一片静谧,庄严大殿内唯听得那公事公办的声响:“受灾之前,平阳府记录在册共七千八百九十三户,以一户四口来计,共计三万一千多口,浮寄流寓不可胜计。此番微臣与户部其余主簿前去盘算,现平阳府在册户数不足五千……”
御座之上皇帝深深喟叹一声:“看来此番天灾的确害民不浅。”
楚明诚颔首称是,见皇帝叹了一声又不说话了,竖起耳朵听了听,隐约听到些古怪声响,眉头微皱,而后继续汇报着其他。
见怀中之人真的一点声响都未发出,裴青玄还当她又晕死过去,低头却见她紧闭双眼,纤长睫毛蝴蝶翅膀般微微抖动着,莹白双颊已晕上一层绯红,吃醉酒般招人怜爱,然而贝齿紧咬着下唇,咬处都可见血印,仍倔强着一声不吭。
她就这样怕外头那人听见?胸间忽的涌起一阵难以遏制的纡郁,裴青玄贴着她的耳廓,嗓音低啞:“阿妩很怕他知道么?”
李妩偏过脸,不想搭理他。他却反手捏住她的后颈,又贴上去,明明是鴛鴦交頸般的亲密,男人的语气又冷又沉,还挟着几分报复的快意:“那阿妩可曾想过,当年你与他成婚的消息传到朕的耳中,朕心间是何滋味?”
“那时,你可有想过朕是否会难过?”托着她腰肢的掌心不禁拢紧,仿佛要将那抹盈盈掐断般。
无数个夜里,他躺在北庭冷硬的床板上,外头的风鬼哭狼嚎般,屋内就算烧着炭盆也毫不顶用,依旧冷得人难以入眠。他曾覆着腕间那条红绳,从中汲取一丝微薄暖意。后来他再看那红绳,脑中总是会想千里迢迢的长安国公府内,红罗帐暖,她在其他男人身下承歡,与旁人依偎在一处说着柔情蜜意的话,那份嫉恨犹如无数只蚂蚁在吞心噬骨,叫他睁眼到天亮。
“阿妩,如何连你也背弃朕。”已被嫉妒慾念占据上风的男人愈发恣狂,嗓音也啞得不像話:“是朕待你不够好,还是朕不够爱你?父皇舍弃朕也就罢了,为何连你也弃朕如敝履?”
包含悲怆的话语随着气息掠过李妩耳廓,她却被顛得半个字都听不进,脑中只浑浑噩噩想着他疯了,真的疯了。
齿间有铁锈气息散开,在他刻意之下她似是溢出些许声音,却已失神到无法注意外头的情况,到最后她只听到男人嗓音磁沉道:“楚卿家此趟辛苦了,今日就到此为止,你退下罢。”
默了两息,才响起楚明诚的声音:“微臣告退。”
稍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还请陛下保重…龙体。”
“楚卿放心,朕自会保重好龙体。”
裴青玄托着怀中绵云起身,抬手将桌上堆叠的黄绸奏折扫到一侧,将她稳置桌案,薄唇微掀,于她耳边低语:“若没有強健體魄,如何喂饱我的小阿妩?”
李妩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紧阖双眼,权当他是个聒噪角先生,直到殿内的脚步声渐渐地远去,再也听不见,她才睁开双眼,抬手一巴掌朝前挥去。
手腕却被牢牢扼在空中,御案之上衣袍齐整的男人眸色发暗地盯着她:“为个草包,你朝朕挥爪子?”
“你这个昏君。”李妩满脸恼恨地望着他,眼底有泪意闪烁:“我恨你,裴青玄,我恨死你!”
“恨朕?”
裴青玄看着她婆娑泪眼,明明他们此刻如世间情浓的爱侣般亲密无间,她却哭着说恨他,胸口好似被什么冰雪凝成的利刃刺穿破裂,浓烈的鲜血随着翻涌的情绪一同流出,流遍全身,他怒极反笑,紧扼住她的腰:“好啊,阿妩既要恨,那就恨吧。”
狭长眼尾染上疯狂的艳红,他道:“你最好恨朕一辈子。”
哪怕是恨,起码一辈子将他记在心上,总好过将他彻底放下,尘封在过去。
御桌上的奏折与文房四宝哗啦啦地散落满地,李妩如死了般双眼直勾勾盯着紫宸宫精致描绘的屋顶,好似有一团白色水雾在脑中散开,是房顶漏水了么,她混沌地想着。
恍惚间,她好像真的变成了一个无知无觉的磨喝乐,全身破碎又脏乱,像被遗忘在荒芜虚空之境,又冷又煎熬,直到过了许久许久,才有一只手将她捡起,掸掸灰尘,擦擦干净,又给她穿上漂亮华衣。
隐约的细雨声里,外头传来太监毕恭毕敬的回禀声:“陛下,楚世子已离开了。”
稍停片刻,又支吾补了句:“许是下雨路滑,他脚下不慎,出门就跌了个跟头。”
她被抱起来,那人无比冷漠地说:“走路都能跌跤,真是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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