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舟遥遥
这李小娘子不愧是陛下看上的女人,这通身的气派与威严,也有几分陛下的影子呢。
稍定心神,陈嬷嬷双手交叠在身前,语气冷静道:“回娘子,陛下上朝前,只吩咐老奴伺候您洗漱梳妆,务必看着您用完早膳,至于其他……”
她顿了顿,拿眼睛去瞄桌边那位冰肌莹彻、般般入画的美人儿:“还是等陛下朝议归来,您再问他?”
搭在膝上的手指渐渐攥紧成拳,一阵被戏耍的怒意与烦躁如蹭蹭直冒的火气,叫她呼吸都变得急促。再看面前站着的这些宫人,一个个都是拿不了主意的。
微鼓的胸口剧烈起伏了一阵,李妩暂压心头燥郁,平静道:“把早膳端来。”
她别无选择,只能等裴青玄回来。
哪知这一等,直等到傍晚黄昏时刻。
望着那被绚烂红霞染边的峻桷层榱,李妩心焦如焚,在紫宸宫内来回踱步——
就算他七日没上朝,朝臣们有许多事要禀报,但何至于议到傍晚还没回来?
他难道在故意拖延时间,试图用这种法子留下她?那这未免也太幼稚,太拙劣!
眼见红霞渐渐凝成紫光,李妩简直恨不得冲到宣政殿去一探究竟。
他若还不回来,宫门就要关了!到时她又要在宫里耽误一夜?不,她才不要。
就在她那点耐心快要消耗殆尽之时,大殿之外总算响起太监的通禀声:“陛下驾到。”
随后是宫人们此起彼伏的请安声:“陛下万福。”
李妩听到这一声,如闻天籁,再顾不上其他,捉裙就往外跑去。
一旁的陈嬷嬷都看愣了,她与这位李娘子也打过几次交道了,倒是头一次见到她这般急切失态的模样。
庄严空旷的紫宸宫大殿之内,霞光透过高大雕花窗棂在暗色地砖上投下一愣一愣的金红碎影,伴随一阵仓促脚步声,裴青玄看到那捉裙跑来的夕岚色衣裙的小娘子,她挽着云鬓,腰肢纤纤,因跑动而微扬起的裙摆在那断断续续的霞影下染上辉煌碎金。
而她像是一只披着金色霞光的小蝴蝶,轻巧的、活泼的、灵动的朝他蹁跹而来,仿佛下一刻就会如从前那样,笑着扑倒他的怀中,嗓音软糯地喊他:“玄哥哥。”
这是他梦中无数次想过的场景,他从北庭回到长安,他的阿妩在灞桥笑着迎接他。
似是被眼前梦一般的场景所蛊,裴青玄停下脚步,双臂也不禁微抬。
而她的脚步在他面前五步之遥的距离停住,那双乌眸亮晶晶地看着他,气息还有些不稳:“你回来了。”
裴青玄望着她那双溢着碎光的漂亮眼睛:“回来了。”
李妩道:“那你现在快安排马车送我出宫,再过半个时辰,宫门就要落锁了。”
裴青玄眸光轻闪,嘴角弧度也往下压了三分:“你急着跑过来,就是要与朕说这个?”
“不然呢?”李妩只当没看见他沉下来的脸色,眉目清明而坚定:“你答应我的,七日过后,放我出宫,从此再不纠缠,君无戏言。”
她字字铿锵,与他对视的目光也没有丝毫的退缩。
周遭的温度好似一下变得阴冷,站在裴青玄身后的刘进忠简直毛骨悚然,遍体生寒。
他早知道李娘子骨头硬,可当着陛下的面这样说话,还敢与陛下对着叫板,岂止是骨头硬?分明是不要命!现下他只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以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眼见着俩人只看着彼此,始终不语,刘进忠有点遭不住,正寻思着要不要出个声打个圆场,便听跟前的皇帝冷声道:“刘进忠,去备马车。”
刘进忠愣了愣,有些诧异看向身前之人。
李妩也有点惊诧,但更多是如释重负的喜悦,她看向刘进忠:“别忘了素筝还有我的行李。”
见陛下并未改口,也并无其他吩咐,刘进忠惴惴应了一声是,而后抱着拂尘匆匆退下。
待脚步声渐远,裴青玄垂眸,面无表情看向仍在原地杵着的女人:“进去等。”
李妩微怔,摇了摇头:“不了,我在外面等就好。”
裴青玄嘲弄地扯了扯唇:“就这么急着走?”
李妩抿唇不语,只看他一眼。
那双清澈眼眸明明白白写着,是的,她想走,一刻都不愿再多留。
裴青玄下颌绷紧,忽的上前一大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陡然拉近,李妩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腰却被男人勾住。
这大庭广众之下!还有这么多宫人!
李妩双颊顿时滚烫,又不敢闹出大动静,只忿忿仰脸瞪着他:“你做什么?天子一言九鼎!”
“慌什么。”裴青玄淡淡道:“朕又没说不让你走,只是想与你告别两句罢了。”
李妩心说他们都闹得如此不堪的地步,还有什么好告别的。她伸手去推他:“有话就说,别动手动脚。”
“阿妩不躲,朕就松开。”
“……”李妩默了默,神情复杂看他一眼,而后无奈点了下头:“行。”
话音落下,裴青玄也松开她的腰,负手站在她身前。
幽邃又摄人的目光在她莹白面颊游移几番,似想寻到一丝不舍的情绪,终究是落了空,那张漂亮脸蛋冷漠地如冰雕雪刻。
尚穿着团龙纹朝服的皇帝拢紧指间玉扳指,上头好似还残留她的体温与味道,他深深望着她,许久才道:“都说一夜夫妻百夜恩,朕与你做了七夜的夫妻,鴛鴦交頸,琴瑟和谐,却换不来你半分眷恋……阿妩当真是铁石心肠。”
听到这话,李妩眸光闪了闪,指尖掐紧掌心肉,她毫不避讳迎上他审视的目光:“陛下这话说的可笑。其一,你我并非夫妻,之所以有着七日,不过是我受你所迫,不得已为之。其二,鴛鴦交頸、琴瑟和谐这类词用在你我身上并不合适,我早先就与陛下说过,你将我当死鱼,我将你当角先生,仅此而已,再无其他。”
裴青玄脸色沉下,逼近半步,压低的嗓音透着几分恼意:“非得将你我之间说的如此不堪?”
“事实如此。”李妩蹙眉避开半步:“陛下是在朝堂之上听多了朝臣们的溜须拍马、赞美歌颂,所以连强迫臣女这种事也想搏个好名么?”
她抬眼定定看着他,那双乌眸清冷、不耐、还带着一阵复杂的幽怨:“陛下别忘了,是你将我们变得如此不堪。”
也是他,将她的太子哥哥、将她珍视的美好过去彻底击得粉碎,变成一地沾满污垢、将人扎得鲜血淋漓的碎片。
裴青玄面色微变,正欲开口,外头传来刘进忠的嗓音:“陛下,马车已备好。”
李妩眼中情绪敛起,再不看他一眼,抬步就往外去。
手腕忽的被抓住,他哑声唤:“阿妩。”
李妩拧身,皱眉挣动着:“裴青玄,君无戏言!”
裴青玄看她:“你就没什么话要对朕说?”
李妩眼睫垂了垂,默了一阵,她沉声道:“惟愿此生,不复相见。”
语毕,她用力甩开他的手,生怕他反悔般,提着裙摆就往外飞奔而去。
金色余晖在她裙摆流动闪耀,直至那抹纤细身影彻底消失在高大的蟠龙朱柱之后,窗外斜照的最后一棱霞光也于殿内消弭,偌大宫殿陷入一片黯淡的无边静寂。
身形颀长的帝王垂下眼,看着空荡荡的掌心,握了握。
却是什么也没握住。
第33章
日暮苍山远,马车辚辚驶出巍峨宫城。
李妩掀起车窗一角,见着天边飞鸟归巢、街上行人匆忙归家的一幕,仍觉恍惚不真实。
她真的出宫了。
那人竟然这样放过她了?
虽说过去七日过得并不轻松,可就这样出宫,一颗心犹如悬在半空,飘飘忽忽,落不到实处。
再看眼前一切,马车还是七日前的那辆马车,她的行李、太后赏赐的金银财宝都在车里放着,素筝就坐在她的右手侧,一双担忧的眼不断看向自己,有一堆话想问,却又不敢问。
过去七日好似一个荒唐不堪的梦境。
如今梦醒了,一切回到原点,她圆满完成抄写佛经的差事,带着太后的丰厚赏赐,平安回家。
那人行事滴水不漏,只要她不说,宫外就无人知道这七日发生了什么,她也能按照先前的打算,收拾行囊,继续往江南去。
想到江南,李妩伸手摸了摸荷包里许太后给的玉牌。
还好那日下马车前,她将玉牌塞给素筝保管,不然她要是带着玉牌去紫宸宫,谁知那人会不会没收。
“咦?”素筝忽的发出一声惊奇,掀着车帘一角:“主子快看,那不是二郎君么?”
李妩堪堪回神,顺着素筝所指的方向看去,果见前头不远处,一袭澹青色锦袍的次兄李成远正骑着他心爱的枣红骏马慢悠悠在街上走着。
紫红色晚霞洒在他身上,将那张年轻俊俏的脸映得红光满面,也不知想起了什么,他嘴角抑制不住往上翘,眉眼间都透着喜色。
只这副心不在焉傻乐的模样,不免让李妩担心他下一刻会连人带马跌进路边的排水沟。
素筝见着府上二郎君这副样子,面上也染了笑意,转脸与自家主子道:“二郎君这是捡到了大元宝不成,怎的乐成这样?”
李妩弯了弯唇,吩咐道:“喊住他。”
素筝脆生生应了声,而后打开车门,探出去半个身子,先是提高声音喊了句“二郎君等等”,又吩咐车夫:“快上前去。”
那头李成远听这一声熟悉的喊,怔怔回过神,扭脸见到马车外素筝那张脸,眼睛也亮了,忙勒住马在路边等候。
“妹妹,你回来了。”
待马车与骏马齐头并进,李成远看着车窗里妹妹露出的那半张脸,满脸喜色:“不过你信上不是说明天回来么,怎的今日就回来了?长嫂还说要备一桌好菜给你接风呢,现下你提前回来,她怕是都没做准备。”
李妩闻言,眸光闪了闪,沉吟片刻,她试探问:“我信上说,明天回?”
“是啊。”李成远道:“你入宫之后,半点消息也没往家里传,家里人都牵挂得很。还是大哥托人往慈宁宫带了口信,你才寄个信回来报平安。”
说到这,李成远挺了挺胸脯,摆出严肃兄长模样,一本正经教导着李妩:“你以后可别这样疏忽了!不论日后是出远门,还是去了江南,你都得经常往家里寄信,最好三五天就来一封。别嫌麻烦,爹娘就你一个女儿,我和大哥就你一个妹妹,你独自在外,我们可都牵挂得紧。”
李妩心下微暖,轻轻应了声好,注意力还是放在那封信上:“那我托人送回家的信,是谁交给大哥的?”
李成远疑惑看她:“你自己托的人,你不知道?”
李妩微噎,而后淡声道:“我写好信,直接给了太后身旁的玉芝嬷嬷,却不知道玉芝嬷嬷将这差事给谁办了?我就好奇问问。”
反正现下是回家路上,无事可做,随意扯闲篇。
李成远便也没多想,只道:“这事是大哥办的,谁给他的我也不知道,不过这种给外臣传信的活儿,应当是慈宁宫太监办的吧,他们前朝内廷走动方便。”
见李妩若有所思,李成远嗐了声:“这点小事,待会儿问大哥不就好了?”
李妩看着自家二哥率真憨直的脸,心说,大哥可没你这么好套话,没准多问两句就漏了馅。
抿了抿唇,她也不再纠结那个传信太监,只继续问:“我写的那封信,二哥可看到过?”
“看过了。”李成远笑道:“大哥把信拿回来,咱家除了安姐儿寿哥儿不识字,饭桌上都传了一遍。”
说到这,他还朝李妩挤挤眼睛:“父亲还夸你,说你在宫里抄经这些日,一笔字也进步不少,更为端正遒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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