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舟遥遥
当然,夸完了妹妹,转脸又教训了一顿李成远,说他那笔烂字连妹妹都比不过,明年怎还有脸下场考试。
李成远内心惆怅着,家里哥哥妹妹太优秀,自己夹在中间真是苦不堪言。
李妩则已猜出那封信是如何回事——
她一笔字本就是裴青玄所教,且幼时被先生罚抄书,他模仿她的字迹都不知道抄了多少回,每次交上去的抄写都以假乱真,从未被发现。
只是没想到,从前她赞不绝口的“长处”,如今竟被他用在此处。
至于父兄托人送的口信,想来也是被他拦下了。
原来他不但连太后都算计,甚至还在太后宫里安插了眼线……
很多事禁不起细想,想深了,只觉毛骨悚然。
“阿妩,阿妩?”
窗外的唤声拉回李妩的思绪,她仰脸看去,次兄灿烂亲和的笑脸叫身上那股寒意渐褪,她柔了语气:“方才走了神,二哥说了什么?”
“我说,太后宫里的饭菜你吃不惯么,怎的瘦了一圈?”李成远关心地看向妹妹。
李妩莞尔浅笑:“我入宫是抄佛经,替许老太君祈福,自要茹素以表虔诚,这才瘦了些。”
“怪不得。换我连吃七天素,我也得瘦一圈。”李成远咂舌,又道:“现下好了,你回来了,可以吃肉了。明日我就跑一趟城南,给你买你最爱吃的那家黄记烧鸡,再买些卤牛肉和冰糖肘子回来!”
李妩微笑应了声好,也不再提宫内之事,换了话茬:“别尽说我了,二哥这是打哪儿回来?方才见你骑着马,嘴巴都快要咧到脑后跟,难道真捡到了大元宝不成?”
提到这个,李成远面露赧色,抬手搔了搔后脑勺:“什么大元宝,我是那等见钱眼开的人么。”
李妩看他这样子,还有什么不懂,眼角弯起:“是,二哥见钱眼不开,见了二嫂才开。”
“人还没进门呢,叫二嫂,有损她名声。”李成远嘴上这样说,但心里还是很喜欢这个称呼的,于是红着脸压低声音道:“在咱们府里私下叫一叫,还是可以的。”
李妩笑着说好,李成远也正好有一肚子喜悦想无处分享,现在有了妹妹这个听众,他便喜孜孜说起今日陪嘉宁去城外看桃花的事。
李妩静静听着,看着二哥提起心上人时,眼角眉梢那份藏不藏不住的喜色,心下既替他高兴,又有些羡慕。
大哥二哥都姻缘美满,有情人终成眷属。
而自己……大抵是运气不好吧。
赶在坊门关闭之前,李家兄妹回到府中。
见着李妩回来,家中人又惊又喜,崔氏忙张罗着厨房再去做几道好菜,被李妩拦下:“不必忙活了,我才回家有些累,随便吃上一些,就回房歇息了。”
崔氏见她清婉莹白的脸庞的确透着一阵疲色,只当她在宫内连着抄经累到了,于是颔首应道:“那也行,今夜早点歇息,明日再置办一桌好酒好菜,咱们一家人坐着慢慢吃。”
饭桌之上,李太傅和李砚书问起李妩在慈宁宫的情况,李妩便照着头几日的日常说了遍,为着叫家人安心,她面上始终带着笑:“虽说抄经累是累了些,每日吃得也清淡,但太后赏了那么多好东西,此番入宫也不算亏了。”
那些丰厚礼物,李家人也是有目共睹,虽说还是心疼李妩辛苦,但太后这么客气,倒叫他们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
李妩并没多少胃口,她现下只想躺回自己的床上,沐浴一番,好好睡个安稳觉。是以随意吃了小半碗,她就搁下碗筷,掖着嘴角道:“父亲、兄长、嫂嫂,我吃好了,你们慢用。”
崔氏诧道:“就吃这么少呀?再喝碗汤吧。”
小侄子寿哥儿也奶声奶气道:“姑姑,要多吃饭,才能长肉肉,长高高哦!”
埋头吃饭的安姐儿也从碗里抬起头,肉嘟嘟小脸还沾着米粒:“哥哥说得对,要多吃饭,还不能挑食。姑姑吃的比我还少,要生病的。”
李妩被俩孩子逗得弯眸,伸手揉了揉他们的小脑袋:“姑姑今天有点累,明天一定多吃,好么?”
寿哥儿问:“那你明天要吃两碗!”
“不够不够。”安姐儿比出两根手指:“要吃三碗!”
“吃三碗呀。”李妩佯装惊讶,语气也变得俏皮:“那姑姑可要吃成个大胖子了。”
也不知这话戳中了孩子们哪一处,俩小家伙咯咯笑起来。
崔氏也笑,看了俩孩子一眼,扭头又对李妩道:“行了,别理这两小癫子,你快回院里歇息吧。”
李妩称是,与桌上众人行了礼,而后带着素筝回了玉照堂。
音书一直守在玉照堂,知道主子回来,惊喜万分,即刻就命人烧热水,又铺了簇新的被褥,还拿香熏过,将床榻间整理的香软舒适。
等李妩从前厅用过晚饭回来,热水和浴桶都已备好了。
李妩放素筝回去歇息,却也没叫音书伺候,只独自沐浴。
见音书有些失落,李妩怕小丫头多想,吩咐道:“你去替我煮一碗安神汤,守着炉子,莫要假手旁人,你煮的我安心。”
音书一听这话,立刻打起精神,重重点头:“主子放心,奴婢这就去。”
说着,一副“谁都别跟我抢活,主子要喝我煮的安神汤”的得意模样,迈着轻快步子往厨房去。
李妩屏退其他小丫头,关上门,自己走到镜前脱了衣裳。
这是她七日来,第一次这般直接完整地打量自己这副躯体。
那人大抵是被狼挠过一爪子,连带着也有了几分犬性,将她浑身每一处都啃过一遍,深浅不一的痕迹交叠着,全是他留下的标记。
她也实在不懂,这样一具身体,他如何能弄过一次又一次,还能不厌其烦压上来。
若不是第三日她被作弄得晕过去,之后几日有些许喘息之际,真照头两天的频率,她怕是得死在那张龙床之上。
对镜胡思乱想一阵,李妩轻晃了晃头。
都已经过去了,她得把那段不堪回忆抛在脑后,彻底遗忘才是。
这般想着,她走进浴桶,阖眸放松着身子。
待到水微微凉了些,她才从浴桶里起身,自行擦拭穿衣。
音书那边也煮好了安神汤,无比殷勤送进来,伺候着李妩服用,又与她汇报着府中近日的情况。
过去七日对李妩来说,漫长又难熬,但对李府中其他人来说,按部就班,各司其职,与寻常并无二异。
说到后来,音书有些欲言又止,悄悄看了眼身着牙白亵衣的主子,纠结一阵,还是紧攥着双手憋住了。
李妩看她这般,想了想,道:“有事就说吧,说完我也好歇息了。”
音书惴惴看她:“奴婢怕说了,您反倒睡不好。”
李妩扯了扯唇:“你都这样说了,若还瞒着,我自个儿胡乱猜,照样睡不好。”
音书想想也是这么个理,懊恼地嘟哝着“都怪奴婢笨,不知藏着点”,抿了抿唇,终是说了:“是…是世子身边的刘顺儿,他昨儿个找到奴婢,说娘子您若回府了,就让奴婢给他传个信。”
李妩掀眸看音书一眼:“你与刘顺儿还见面呢?”
音书一听,面露慌张,忙摆手道:“主子您别误会,自奴婢跟您回来后,就再没与那边联系过。昨儿个他忽然找上奴婢,奴婢也吓了一跳……”
见李妩面上并无愠色,音书才继续道:“他找奴婢,也没说其他,就说世子爷近日过得很不好,前一阵病才好,又不慎跌了一跤,把脑袋摔了好大的疤。人都摔得迷糊了,嘴里还一直喊着……喊着主子您的名。我们虽是做奴才的,但见到自个儿主子遭罪,也会心疼,刘顺儿他是心疼世子爷,才上门打听主子您……”
李妩在楚国公府多年,也知刘顺儿对楚明诚忠心耿耿,从前刘顺儿也没少帮她跑腿传信,是个机灵聪明人儿。
若不是音书家里早已给她定了亲,李妩先前还想将音书配给刘顺儿,这门亲事虽没配成,但音书私下里是认了刘顺儿当干哥哥的,俩人关系一直不错。
现下听得音书这番话,李妩沉吟良久,才道:“他人现下可清醒了?”
音书愣了愣,反应过来忙道:“应该是醒了吧?”
稍顿,她小声道:“不然,明日奴婢去打听下?”
李妩撩起眼皮看她一眼:“不必。”
她倒了杯清水漱口,转身朝床榻走去:“既已和离,便不该再牵连。日后无我允许,不许再与那边的人有任何来往。要来往也行,从我院里出去,去别处当差,我也管不着。”
这话听得音书惊慌不已,露出个哭脸,连连道:“奴婢知道了,日后再不敢与那边联络,主子可千万别赶奴婢。”
李妩坐在床边,看她那副可怜样,轻叹一声:“好了,熄烛罢。”
音书这才松口气,抬袖抹了把泪,忙上前放下幔帐,熄了两盏蜡烛,轻手轻脚地退下。
熏着鹅梨帐中香的暖帐里,李妩静静躺在熟悉的床榻上,脑中却静不下来。
一会儿想着楚明诚跌跤的事,一会儿又忍不住去想,自己离了紫宸宫,今夜裴青玄躺在那床上,会不会又反复无常,改了主意?
种种思绪在脑中来回,最后还是安神汤起了作用,她沉沉睡去。
在熟悉安心的环境里,她这一觉,睡得格外香沉。
翌日睁开眼,已是日上三竿。
睁眼见着自己的屋子、自己的奴婢、熟悉的饭食,昨日那颗七上八下的心也平稳不少,就连饭都多吃了一碗。
当天夜里,崔氏果然置办了一桌丰盛酒菜,李成远也买来了城南的烧鸡、卤牛肉和冰糖肘子。
一家人有说有笑,酒足饭饱,直到月上中天,多饮了两杯微醺的李妩才被扶回院中。
洗漱过后,她在酒酣余韵里慵懒睡去。
晚风轻拂,月色笼罩下的紫宸宫格外孤寂。
听得暗卫禀报,一袭玄色长袍的帝王轻转着玉扳指,薄唇轻扯:“倒是好兴致。”
在宫里时,给她多喂一口饭,就能要了她的命似的。
出了宫,竟能一顿吃两碗,又是烧鸡又是卤肉,还能饮下半壶酒。
想到她醉酒之态,皇帝狭眸轻眯。
她一沾酒就上脸,双颊就跟抹了一层红胭脂般艳丽。从前偷喝酒被发现,她会睁着一双雾蒙蒙水滟滟的大眼睛,双手合十地求他:“玄哥哥要给我保密,要叫我爹爹和阿娘知道,定要训我了。”
他怎么舍得让她被训呢,自是对她说好。
有回她喝得醉了,张开双臂就扑倒他怀里,抱着他,像是懒猫儿般寻到毛绒绒的毯子,在他怀中蹭了蹭,嘴里还呢喃着:“你说…你怎么就长得这么好看呢……玄哥哥……我怎么就这样喜欢你呀……”
当时他是怎么回她的?
他揉了揉她的额发,看着她那张海棠醉日般的娇柔小脸,眼底也满是笑意:“孤也是。”
他的阿妩很好看。
他也很喜欢她。
“陛下……”
太监细长的嗓音在身旁响起,打破那团光晕般绚烂美好的旧忆。
刘进忠小心翼翼唤着,见皇帝投来的淡漠一眼,只觉背刺寒芒,脸上挤出的笑容愈发勉强:“已是子时了,为龙体着想,该歇息了。”
皇帝乜着他:“聒噪。”
啊?他统共才说两句话呢。刘进忠欲哭无泪,低着头暗叹,真是伴君如伴虎,尤其李娘子走后,这两天的差事真是越发难当了。
不过陛下也是,既然割舍不下,为何还将人放出去,这不是自找罪受么。
连日阴雨,终于在出宫第三日放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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