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舟遥遥
春光融融的午后,蔷薇花墙绽放绿芽新枝,彩蝶翩然,李妩带着一双侄儿在玉照堂搭秋千,崔氏坐在廊下绣着帕子,时不时往姑侄三人那边看上一眼,有一搭没一搭聊上两句。
“要我说,还是等二郎与郡主成婚之后,你再往江南去吧。不然若是错过他们的婚仪,日后想起来都有遗憾呢。”崔氏轻声劝着。
李妩往秋千上捆着绳子,头也没抬:“我是个姻缘不圆满的和离之人,若是出现在婚仪之上,反倒叫人说嘴……寓意也不好。”
“一家亲骨肉,说这种生分话!”崔氏蹙眉,不赞同看她:“你是李府嫡女,是这府上的姑奶奶,那日谁敢拿你说嘴,我大棒子赶他出去!”
这般凶悍的话从温温柔柔的崔氏嘴里说出来,惹得两个小家伙都跟着学。
安姐儿喊:“大棒子!”
寿哥儿挥拳头接上:“打出去!!”
龙凤胎的默契在此刻显露得淋漓尽致,把李妩她们都逗笑了。
崔氏笑嗔着一双小儿女:“好的不学,就学些这个。”
说着,又柔了嗓音,继续劝着李妩:“阿妩,二郎与郡主都不是那等迂腐死板之人,若是你为着那些避讳,错过他们的喜酒,反倒叫他们伤心。”
李妩自然知道二哥和郡主都是一心向着自己,只是一想到婚仪那种人多繁杂的场合,她这个和离的“异类”一出现,势必要被指指点点。光是想到那情境,她心下就觉得烦了。
沉默一阵,她模棱两可道:“婚仪还有段时日,到时候再说吧。”
看看长安城的风向,若是五月里她这事平息了,她定然也是不想错过兄长婚礼的。
这时,崔氏身旁的婆子快步走到庭前:“夫人……”
崔氏看她:“怎么?”
婆子支吾,侧眸看了搭秋千的李妩一眼,才压低声音道:“楚世子登门拜访,求见咱们家娘子。”
崔氏惊愕:“楚世子?”
婆子为难地叉着手:“是啊,他人已在府门前,门房也不敢让他进,让老奴先进来问过主家意思。看楚世子那意思,好似今日不见到人,就杵在府门不肯走了。”
“竟有此事。”崔氏微微蹙眉,再看李妩那边似也听到了,握着秋千一副沉思模样,心下不由叹气,从前多好的一对眷侣,竟弄成这般。
照崔氏的想法,她觉得小姑子与楚明诚之间的矛盾就是那杀千刀的赵氏。上回听自家夫君说,楚明诚有外地赴任之意,只是阿妩心意已决,依旧不肯松口。
崔氏想着,前段时间或许是在气头上,阿妩才那般狠心。现下过去这些日子,两厢冷静,若再聊一聊,互诉一番衷肠,没准能破镜重圆,重修旧好呢?
这世道,女子有份安稳婚姻,有个知冷知热的男人,实在不易,真叫小姑子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孤独终老,那多造孽呀。
思及此处,崔氏柔声对李妩道:“你与楚世子是和离,不是义绝,如今人都登门了,若拒而不见,反倒叫外人非议。不如将当做是寻常客人,见上一见?若话不投机,再请出去便是。”
李妩知晓这个道理,更知楚明诚那个脾气,若是不见,他真能傻傻在门口守上整日,到时候于两府面上都难看。
默了两息,她看向崔氏:“那请他进来吧。”
第34章
李妩将秋千最后一根绳结打牢,那婆子也领着楚明诚走进院内。
时隔半月,再次相见,彼此隔着温润和煦的春光对视,却是长久静默无言。
还是两个小家伙见着来人,欢欢喜喜跑上去:“姑父来了!”
“姑父,我们好想你啊,你怎么这么久都不来找姑姑玩!”
安姐儿寿哥儿年岁太小,还不懂夫妻和离的意思,他们只知姑姑回家住了,现在姑父也来了,家里越发热闹了。
打从楚明诚进到李府,从门房到这一路过来沿途遇上丫鬟仆人,每个人看到他都一副躲闪疏离模样,就连引路的婆子、院内的崔氏和李妩,也都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而这两个活泼可爱的小侄儿,却是整个李府待他最热情友善的。
楚明诚心下既宽慰又酸涩,弯腰蹲下,像往常一样摸了摸俩孩子的脑袋,又从袖中拿出两包糖:“一人一包,不许抢,慢慢吃。”
“多谢姑父。”
“姑父最好啦!”
小家伙们迫不及待拆开口袋,又发出惊喜:“哇,今天是莲子糖欸!”
安姐儿寿哥儿十分喜欢这位姑父,不但因为姑父总是笑眯眯和和气气,而且每次姑父登门都会给他们带各种各样的糖,有时是橘子糖,有时是薄荷糖,有时是牛乳糖,总之姑父的荷包盛满了他们小小的期待。
看着楚明诚温声细语给俩孩子分糖,一旁的崔氏也几分怅然,一份糖果值不了几个钱,难得的是这份心思。
拿起帕子掖了掖眼角,她悄悄瞟向自家小姑子,只见李妩安静站在秋千旁,虽说面上瞧不出什么表情,但那视线也落在楚明诚身上。
崔氏心想,还是有几分情谊在的吧。
边站起身,朝孩子们走去:“好了,你们俩个别闹姑父了。”
楚明诚见崔氏过来,忙行了个礼:“嫂……夫人好。”
“彦之不必客气。”崔氏扫过他额头那个红肿淤紫的包,刚想开口问问,余光瞥见李妩,还是憋住没问。这种嘘寒问暖的机会还是留给他们小夫妻,至于自己,当务之急,自是带着两孩子走开:“寿哥儿,安姐儿,姑父找姑姑有事,咱们先回去吧。”
两个小家伙还有些不乐意,但拗不过亲娘警告的眼神,只好依依不舍与楚明诚告了别。
临走前还一步三回头:“姑父,你跟姑姑说完事了,记得来找我们玩哦!”
楚明诚目光柔和,笑道:“好。”
崔氏与孩子们离去,素筝和音书也打算先行退下,才将提步,就听李妩吩咐:“你们备些糕点茶水,送去花园,我与世子去那边说话。”
两婢脚步顿住,面面相觑一阵,而后低头应了声是,便下去筹备。
“既已和离,你便是外男。这是我的院子,此处说话,于礼不合。”
李妩今日穿着件玉色刻丝如意云纹缎裳,下着一条澹澹蓝的泥金长裙,乌发挽鬓,只简单插了根水头极好的碧玉簪,并两朵淡绿浅白米珠串成的栀子珠花,在这盎然春意里,分花拂柳,又如湖边粼粼闪耀的波光,璀璨迷人,叫人挪不开眼。
看着她一步步走来,从前楚明诚心底除了惊叹便是欢喜,可现下,脑中总克制不住地想起紫宸宫屏风后那一声压抑又透着媚意的轻泣。
扰人心绪,无法平静。
直到她走到他面前站定,抬手做了个请:“楚世子,这边。”
楚明诚才堪堪回过神,本就酸苦的一颗心因着她这句疏离的“楚世子”愈发冰冷:“阿妩,你还是唤我彦之吧。”
李妩看着他额头上磕出的那个乌青血包,再看他那双可怜巴巴的眼,轻叹一声:“走吧。”
朝雨初霁,柳色清新,正是暮春好时节。
后花园里,丫鬟们将茶水和糕点摆放好,便默默退到一定距离之外,这距离既能瞧清两人的样子,又听不见主子们的谈话。
李妩坐在石桌旁,细白手指漫不经心抚着杯壁:“你今日找我,是有何事?”
她其实已猜到缘由,却未明说——她要让楚明诚亲口问。
或许,他连问的勇气都没有。
果不其然,她这开门见山的话叫楚明诚变得局促而窘迫。
就好似,在屏风后偷情的是他,做错事的人是他。
李妩也不急,慢悠悠喝着茶,看着他,心里有些难受,又有些悲哀——
相较于裴青玄对楚明诚的直白轻蔑,李妩对他更多是一种类似于长辈对小辈的哀惋怜惜,某些时刻,她甚至会生出一种她是位温柔宽容母亲的错觉,哪怕年岁上,楚明诚比她大。
但他实在太纯善、太老实,脾气好到仿佛谁都能欺负他、骗他,哪怕是当年处于弱势的自己,也能轻易拿捏住他。
李妩欣赏楚明诚身上这种纯良高贵的品质,又悲哀这种品质在这弱肉强食的世间那样的弱小,弱小到只有被世人嘲笑愚蠢、肆意利用的份——而她自己,也是那可恨的世人之一。
支吾许久,一张脸都涨得通红,楚明诚终是看向她,语气却不像质问,更像是询问:“阿妩,你入宫这些日子,只是在慈宁宫抄经么?”
李妩看着他,回答得很干脆:“不是。”
楚明诚脸色白了白,迟疑两息,嗫喏道:“那你……你……”
“听说你前几日去了紫宸宫奏对。”李妩打断他,视线落在他额前的包:“这是,在紫宸宫门前跌的?”
楚明诚抿了抿唇,点头:“嗯。”
李妩问:“痛么?”
楚明诚微怔,而后眼里亮了亮,摇头道:“不会很疼…现在已无大碍了。”
“无碍就好。”李妩端起茶杯浅啜一口,又放下:“那日,太监来禀,说你跌了一跤。然后他派了御医给你,我寻思着有御医看顾着,应当无事了。”
看着楚明诚那张渐渐又变得惨白的脸,李妩朝他平静笑了笑:“你听到了,是么?”
楚明诚整个人僵坐在石凳上,只觉一阵血气直往脑袋冲,可对面之人的笑容是那样的平和温柔,他不想去相信屏风之后真的是她,更不想承认自己珍爱的发妻真如母亲所说的那样爱慕虚荣,淫荡不堪。
“阿妩,你……”楚明诚只觉喉咙像是被刀片划过,沙哑而艰涩:“你与陛下,当真在一起了?”
终于问出来了。
李妩都替他松了口气,握着瓷杯的手指不动声色地拢紧,她道:“是。”
楚明诚脸色霎时更白了,颀长而清瘦的身躯好似一根在疾风骤雨里摇摇欲坠的竹,搭在桌面的手颤抖着缓缓攥成拳头。
李妩盯着他泛白的指关节,并不担心他会恼羞成怒对自己挥拳头,他不是那种人。
骂上两句无耻,倒是有可能——哪个男人能接受妻子的背叛呢,哪怕她与他已和离,但和离才半月,就爬上旧爱的床榻,的确也叫人膈应。
然而,楚明诚并未骂她,而是抱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看向她:“你并非情愿,对不对?一定是他找你,你不敢违逆他……”
哪怕到了这一步,他依旧在替她找借口,不想承认她的不堪。
那种熟悉的酸涩感又在心口弥漫开来,叫李妩鼻酸眼也酸,她想,如此糟蹋一个人的真心,她死后一定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强压下喉中哽噎,她微红眼眶,挤出一抹笑看他:“如果,是他强迫我呢?”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阿妩不是那等人!
楚明诚眼中唰得燃起光芒,想到紫宸宫那日皇帝的作为,分明就是故意羞辱他、与他耀武扬威,拳头也不由握紧,满脸愤懑:“他是皇帝,怎能做出强迫女人的事?实在无耻至极!”
李妩没接话,只静静等他骂完,气息稍平,才道:“现在你也知道了,喝完这盏茶,就回去吧。”
楚明诚没想到她的反应竟如此平淡,诧异看她:“阿妩,你叫我走?”
“不然你还想怎样?”李妩掀眸看他:“难道你想叫我在你怀里哭一通,然后剖白心意,说我其实心里还念着你,求你带着我,不顾一切地逃跑,从此亡命天涯,颠沛流离?”
楚明诚眸光闪了闪,面色有些难堪。
因她所说,正是他方才脑中所想。
“别傻了。”李妩眉眼间一片疏淡之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我能逃到哪去?你能不顾楚国公府上百口人的死活?就算你能,我却不能拿我全家性命开玩笑。彦之,从我嫁给你时,你就该知道,我并非良配,只能同甘不能共苦。何必为着我这样的人,再浪费感情,甚至去冒那样的险?”
稍顿,她又换做一副轻松笑颜:“且我方才那话,不过是逗你的。他是皇帝,何须强迫?我本就与他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当年嫁你情非得已,如今他回来了,我自然想攀这根天底下最高的高枝……”
楚明诚看着她雪腮旁的娇丽笑容,心如刀绞,眼中那最后一丝苟延残喘的微光摇曳两下,最后也彻底黯淡。
他早该知道,今日过来,不过是自取其辱。
“阿妩。”他哑声唤她:“你嫁给我之后,心里也一直想着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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