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舟遥遥
裴青玄本想直问“那年轻娘子是个雏”,话到嘴边,只觉失礼,无论那被奸污的小娘子是谁,这般问都是对死者不敬。
沉吟片刻,他让秦振天寻纸笔来。
这寨子里虽都是些粗人,但有个狗头军师,房里也搜出些笔墨纸砚。
裴青玄也懒得磨墨,直将那匪首尸体拖到脚下,杀猪般大刀豁开胸口,笔尖沾着那不断涌出的新鲜血液,落笔作画。
寥寥数笔,一副血腥又栩栩如生的美人脸映在洁白宣纸上。
“你可识得这人?”他将那画拎起,示给一干匪徒看。
老鼠脸老二见着画中人,目露迷茫:“没见过。”
再看其他匪徒,也都纷纷掸头,一副十分陌生的模样。
瞧着这些人的反应,最先那个微弱的猜测渐渐在脑中放大,叫他心头都变得滚烫,他想放声大笑,却又不敢有一丝疏漏。他清楚知道,自己现下的状况,再禁不起任何一次大喜大悲。
他拿着那副美人图,再三叫那日参与劫掠的匪徒辨认,确定真无一人识得画中人。且一番对供后,他们那日只劫掠了沈长东一家十五口,并无什么宫女徐月娘,更未见到什么昆仑奴,裴青玄沉郁的眉眼这才云销雨霁。
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在胸口激荡,便是去岁斩杀叛王,踏着皑皑尸骨登上那把至高无上的龙椅,都比不上此刻的欢喜。
阿妩,可能还活着。
他就知道,那狡诈的小混账,怎会就这样死了。
老天有眼,又将他的阿妩还了回来。
“好,太好了。”
裴青玄朗声笑着,周遭一干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声给骇住,不明就里地望着这拿着画纸笑意癫狂的贵人。
一旁的秦振天也云里雾里,讪讪出声:“主子?”
“怎么?”裴青玄本想将那朱色画卷收起,转念一想,上头用的是匪首的血,太脏,于是走到灯烛旁烧着。
秦振天咽了咽口水,谨慎道:“那这些匪徒,现下如何处置?”
“哦,这些渣滓。”火光下容色昳丽的男人肉眼可见的心情愉悦,薄唇微翘:“就照先前说的,先阉后剐罢。”
“……是。”
在一片哭天抢地与辱骂声里,裴青玄盯着那逐渐在火舌里燃成灰烬的美人图,目光是惊人的灼热。
阿妩,你这回可真是玩大了。
幽州距长安一千二百里,车马日夜兼程,再加之水路,李妩一行赶到沈长东老家幽州固安县时,已是八月。
沈氏族人只识得沈老夫人,对沈家那位小娘子只听过没见过,现下见到祖孙俩风尘仆仆地回来,再听得沈长东一家噩耗,皆是扼腕叹息。
因着沈长东为数不多的几次回乡探亲,都给族中捐了不少银钱,念着旧情,族长夫人做主给祖孙俩在族中寻了一处偏院,供以吃食。
李妩并无在沈家族中久住之意,头几日摸清沈家宗族关系,对固安县的风土人情也有所了解,她便托族长夫人帮忙寻处外头的院子。
族长夫人听出她的打算,自是愿意帮这个忙,毕竟祖孙俩连着那三个奴仆一同住在族中,耗费的都是族里的银钱。如今她们愿意搬出去,自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没几日,族长夫人就领着李妩看了好几处院落,最后李妩挑了白楼巷那间一进一出的院子,那院子共五间房,祖孙俩各一间,石娘与朝露一间,安杜木一间,余下一间充作杂物间,若是日后在当地结交了亲友,也可当作客房。
除了屋舍布设开阔,采光也好,还有一处吸引李妩的便是隔壁邻居是捕快。虽说有安杜木和石娘看家护院,但从匪徒手中逃过一劫,李妩愈发意识到出门在外,安全为主。她寻思着,有个当捕快的邻居,起码小偷小摸能避开些。
总之一番契约手续后,于八月十五中秋,李妩带着沈老夫人他们搬入新家。
乔迁之喜再加中秋佳节,夜里李妩拿钱让石娘去固安县有名的白云楼买回了一桌席面,另加一坛好酒。
夜幕降临,圆月高悬,柔柔清辉笼罩着温馨的小院,院中栽种的那棵桂花树缀满细碎金瓣,凉爽秋风轻拂,甜香馥郁。
“朝露、石娘、安杜木,你们也都坐下吧。”
这一路跋涉的交情,不知不觉中,李妩也将他们当做未来小院的一份子。
三人听着主子叫他们入座,受宠若惊,连道不敢。
在李妩的坚持下,朝露和石娘紧张搓了搓手,还是坐下了。
安杜木却惶恐不已,黑白分明的眼忐忑看着李妩:“我是贱奴,不配与主人同桌。”
这一路上,属安杜木出力最多,也是有他在,高大魁梧的体型震慑了不少歹人宵小。
李妩望着他道:“今日特殊,不分奴仆,坐吧。”
安杜木无措地站着,仍不肯上前。
李妩无奈,只得沉了语气:“安杜木,这是我的命令。胆敢违令,明日我便卖了你。”
“主子。”安杜木立刻紧张起来:“坐,奴这就坐。”
他扭扭捏捏地坐下了,手脚都紧张地不知如何摆放,就连那张黝黑的脸庞都好似泛起一抹局促的红。
见众人都落了座,李妩含笑目光一一扫过桌上一张张面庞,执起杯盏,嗓音温和道:“从长安到幽州,山高水远,多亏了诸位。日后这里便是我们的家,虽说不大,却有瓦片遮顶,有铺盖驱寒,只要诸位都尽心做事,老夫人呢,宽心养老,相信我们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在这双喜临门的好日子,请诸位举杯共饮!”
皎洁月华下,五只盛满美酒的瓷杯碰在一起:“满饮此杯!”
香醇酒水入喉,回香甘甜,这花好月圆的好时候,每个人脸上都溢出祥和安稳的笑容,就连一路上哀伤不已的沈老夫人心下也感到一份久违的温暖安定。
就在桌上众人拿起筷子准备大快朵颐时,院外突然响起“咚咚咚”的敲门声,伴随着一道粗犷嗓音:“有人在吗?”
第49章
院内几人都愣了下,等回过神,李妩朝石娘颔首:“你去看看。”
安杜木虽人高马大更有威慑力,但到底是异族人,沟通存在障碍。这种时候,让一向以男装示人的石娘去应门,最为合适。
石娘搁下碗筷,朝外走去:“来了来了,谁啊?”
“我是隔壁的。”门外答道。
石娘扭头看向李妩,得了李妩首肯,这才拉开门闩,打开门。
只见灯笼昏黄的光影里,一个身着藏蓝色袍服的魁梧男人两手各托个青花瓷碗,周正面容带着紧张又和善的笑:“小哥好,我是隔壁杜家的,前两日在外办差,不知搬进了新邻居。今儿个是中秋佳节,我娘做了月团和豆腐酿肉,让我给你们送些来。”
今日搬家过来,白楼巷不少人家都凑过来看热闹,其中也包括隔壁捕快家的杜大娘。
“您就是杜捕快吧?今日听杜大娘提起了。”石娘边说,边让着身子:“您快请进。”
“娘子,是隔壁的杜捕快来了。”
杜文斌跟着石娘入内,小院不大,走两步便看清桂花树下围坐的人。
他这两日被县太爷派去隔壁县办差,紧赶慢赶总算赶回来陪老娘过节。又听老娘说隔壁院子被人买下,新邻也已搬了进来,他还有些惊诧,这么快。
老娘还与他将隔壁人家的来历说了,提的最多的,莫过于这家的小娘子:“哎哟,你是没瞧见,长得跟天上仙女似的,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标致的姑娘!那眼睛那鼻子,真不知是如何长出来的!”
杜文斌知道自家老娘有夸大其词、胡说八道的毛病,无论什么事到她嘴里一番渲染,白的都能说成黑,是以也没当回事。
然而此刻,看着桂花树下那位年轻娘子,杜文斌脚步顿住,满脑子只想着,老娘这次竟不是在胡说八道。
皎洁月华下,那位沈家小娘子雪肌妙肤,弱骨纤形,明明只着一身再素雅不过的玉色裙衫,周身除了鬓间那枚栀子珠钗,再无其他装饰,却有一种天然去雕饰的清雅脱俗之美。
尤其她朝自己看来,眉眼清灵,柔靥如樱,真如月宫仙子下凡尘,通身矜贵仙气叫他都不敢直视,好似多看一眼都是对她的亵渎。
“这位便是杜捕快么?”沈老夫人作为这个家的长辈,客人登门,自也是她开口招呼:“白日搬家,贵府老夫人过来便提起到你,没想到她这样客气,还特叫你跑一趟。朝露,快去添张椅子与碗筷。”
朝露脆生生应了,忙进屋搬椅子。
“不用麻烦了,我就是过来打声招呼,这就走了。”杜文斌说着,将手中满满当当两瓷碗递给石娘,又看向沈老夫人:“老夫人莫要客气,我不过是衙门一小捕快,您唤我小杜或是文斌都成。”
他听家里老娘说了,这沈老夫人的儿子乃是县令,正儿八经走科举读出来的官老爷,若不是时运不济遭了难,祖孙俩也不至于搬回这偏远的固安县。
“那我便唤你小杜。”沈老夫人说着,又介绍道:“老妇夫家姓沈,这是我孙女雯君。”
李妩谨记闺阁女子的身份,端庄行礼:“见过杜捕快。”
自打在衙门当差后,杜文斌听过无数声“杜捕快”,可没有一句比今日这一声更为悦耳,他只觉那温软嗓音如一缕春风,飘飘悠悠直吹到他心窝里,叫他耳朵根发热,连着一张风吹日晒的粗糙脸皮都红了。
“沈、沈娘子好。”杜文斌双手抱拳,慌乱回了个礼。
恰好朝露搬着凳子出来,沈老夫人道:“小杜,你也坐吧,一起吃些。”
“不了不了。”杜文斌连连摆手:“老夫人盛情我心领了,家里老娘还等着我回去。”
稍顿,他清了清嗓子,一脸正经道:“这院子空了近一年,如今总算有人搬进来,能做邻居也是缘分。老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日后两家紧挨着,老夫人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您尽管开口。现下就不打扰你们用饭,我先回去了。”
沈老夫人又客套地挽留了两句,才让石娘送杜文斌出去。
院门重新阖上,沈老夫人看着桌上那两大碗的吃食,感叹道:“这院子买的不错,位置好,邻居也友善。白日那位杜大娘虽然咋咋乎乎,大嗓门嚷得我脑瓜子嗡嗡,却能看出是个心底良善的爽利人。现下再看她这个儿子,浓眉大眼,待人有礼,也是个实在人。”
她边说,边拿起筷子伸向那碗卖相很是不错的豆腐酿肉:“多少年没吃过这一口了……小娘子,你也尝尝,固安县的豆腐酿肉与别处做法不一样,这里的肉提前拿酒酿过,外头的豆腐焦香酥脆,里头的肉馅混着香蕈、藕丁、豆渣,香而不腻,细品还有淡淡酒香。”
李妩应了声好,又看向旁边站着的奴仆们:“行了,都坐下吧,该吃吃,该喝喝。”
有了这句话,安杜木等人才重新入座,继续吃喝。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的杜家。
看着从隔壁院子回来后就魂不守舍的儿子,杜大娘伸出五根手指在他面前用力晃了晃:“回魂了回魂了!”
杜文斌怔愕:“娘,你做什么?”
“这话不该是我问你?”杜大娘盘着腿坐在炕上,揣过个白面馒头掰成两半,往里面夹了炒三丝,又塞了一大块香喷喷的红烧肉,她是农妇出身,也没那么多讲究,张开大嘴就咬了一大口,吃得红光满面,才懒洋洋睇着儿子:“怎的去一趟隔壁沈家,魂就没了?”
杜文斌看着母亲那张大嘴巴,鬼使神差就想到那位沈家娘子的樱桃小嘴,怪不得那些读书人总说什么柳眉樱口的,原来真的有人连嘴巴都生的那样好看。
正愣着神,陡然听到母亲这一问,他立刻紧张地绷起脸:“没有,我方才是在想衙门的事。”
“嘁——”杜大娘不客气发出一声笑,挤眉弄眼:“你是我肚子里出来的,我还不知道你?是不是瞧见那家的小娘子了?嘿嘿,我都说了她长得像天仙一样吧,你还不信。”
杜文斌拿过馒头吃着,沉默不语。
杜大娘见他这副反常模样,眼珠转了转,忽的悟到什么,瞪大眼睛看向儿子:“文斌,你是不是看上隔壁小娘子了?”
“咳咳……”杜文斌险些被馒头噎住,灌了一大碗酒水才顺了气,一张脸仍是通红,严肃看向自家母亲:“娘,事关人家清誉,你可别乱说!”
杜大娘鲜少见儿子这副严厉模样,缩了缩脖子,嘴里小声嘟哝着:“知道了,我又不是那种乱嚼舌根子的。再说了,这不是就我们娘俩,没有外人吗。”
杜大娘的男人十五年前病死了,只剩她一个寡妇独自将儿子拉扯大,这些年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好在儿子长大了,生的魁梧俊朗不说,还在衙门有个体面差事,也算是苦尽甘来。眼见日子过得踏实安稳,唯一发愁的事,便剩儿子的婚事了——
不少人家上门说过媒,可自家儿子都没相中,非说要娶一个真心实意喜欢的。
照她看来,喜欢有什么用?娶媳妇嘛,踏实过日子才是最实在。
“文斌,隔壁那位可是官家小姐。虽说她爹现在死了吧,但人家那条件……”杜大娘尽量委婉地提醒着:“那样的小娘子,一看就不适合过日子,咱家可养不起。”
她白日可见到了,那小娘子一双手十指纤纤,莹白如玉,这样一双手,如何能打扫屋舍、煮饭洗碗、给娃儿洗尿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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